第35章:黄滕酒
陈雪怀看了看三人,他们丝毫不虚,原先是怎样的作派,现在也没变。
陈知弦听不出几人话里的弯弯绕绕,也觉察不出他们之间的暗涌。她此刻只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父亲不愿意救自己。
倒是容玉处处为自己的安全考虑,想着想着,心里更加委屈,她对着陈柏州喊了一句。
“我不要你救,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关系,反正你这么讨厌我。”
“阿弦。”
王华芝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更是心疼,满是呵责的看着陈柏州。
陈柏州心下气恼,他哪里说不救陈知弦了。女儿要救,刺客也要抓,这两件事本身不冲突。
被他们一搅和,倒是整的自己多冷血一般。
“雪怀。”
王华芝眼见着陈柏州不为所动,转而对着陈雪怀。陈雪怀思量一阵,点头应下,他已经着人悄悄去拿了自己的弯月弓。
“只要你保证她的安全,我就放你走。”
“好。”
与刺客达成一致后,他挟持着陈知弦一路向门口走去,一群人跟在后面,始终和他保持着几丈远的距离。
贺兰醉墨也跟在他们后面,地上的血流了一路,想来这人受了很重的伤,他的眉头不自觉皱起。
待刺客到了门口,李矜思对着陈府的侍卫们喊道。
“你们还不退下,这样围住人的架势,哪里想着要放人走了?刚刚武安君都发话了,怎么,主子的命令都听不懂么。”
侍卫长看了一眼身后的陈雪怀,见他点点头,方才收了刀。而后对着身后的下属们挥挥手,一行人撤下去。
远处赶来的小厮,已经猫着腰把弯月弓交到了他手上。陈雪怀的双手背在身后,又有身边的侍从做掩护,没人看到这些细微的举动。
物盛而衰,乐极生悲。一场欢宴,风波起。刺客出了陈府的门,一手挟持着陈知弦,一手打了个口哨,远处一匹红棕马奔驰而来。
刺客上了马,向里推了一把陈知弦,而后策马而去。
众人心思各异,王华芝当即冲上去,一把就搂住了陈知弦,上看下看。
“阿弦,没受什么伤吧。”
陈知弦摇摇头,一双眼睛通红,却是含着泪花看向容玉那边。谁知容玉正附耳对着贺兰醉墨在说什么,她当即便哭着转头。
一支羽箭堪堪侧着她耳边飞过,正中马上刺客的后背。几人看过去,这支箭的方向——左肩胛骨向下两寸,正好是心脏的位置。
陈雪怀射术极佳,百发百中。
贺兰醉墨呼吸一窒。
许是那人好运,又或是他本就有防备,略一侧身躲过了致命的位置。箭头歪向了右边,但还是深入皮肉,显而易见马背上的人身躯一颤。
他们转头看向身后的陈雪怀,见他拉着弯月弓,又拿出一支箭,对准了还在逃亡的刺客。
他拉开弓,声音冷冽如冰。
“怎么,诸位还真的想放走刺客么。我以为,你们应当和我一样,刚刚所言不过是缓兵之计。”
“还是说,这刺客,在场的几位有认识他的。”
这一箭绝对不能再射出去了,即便刺客还能躲下来,但是他已经受了重伤。
贺兰醉墨向前走了一步。
“君上,今日是陈世伯着意为你设的宴。见血已是不好,如果再添一条人命。”
贺兰醉墨双手交握,做了个祝酒的姿势。
“我愿君上千岁,福寿安康。”
贺兰醉墨抬头,正对上陈雪怀的目光。他的瞳孔里尽是掠夺的意味,赤裸裸的,让人觉得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
“好。”
陈雪怀点头,收了弓箭。
“雪怀,你快去看看阿弦,可别再出什么事。”
王华芝眼见着陈知弦一路哭着,一脚迈进陈府,不知跑去哪里了。
“雪怀,你在这里守着,我去书房看看。”
女儿平安无事了,陈柏州也就放下心来。想到书房里的东西,他神色颇有异样。步履匆匆,一点不顾陈夫人的呼喊。
“你们一个个的,他不疼女儿,你也不疼你妹妹吗。”
陈雪怀不为所动。
“母亲,阿弦现在已经没事了。若是您担心,自可让人去煮些安神汤来,儿子还有事情要办。”
王华芝跺跺脚,最终还是自己迈着小碎步去追女儿了。
这边贺兰醉墨稍稍松了口气,手心浸出了一点汗珠,容玉轻声呼唤他。
“阿墨,你的脚受伤了。”
“不打紧。”他摇头,自己神经过于紧绷,完全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感。
容玉笑意温和,低头凑近了他的耳际。
“那怎么行呢,一会儿回去的路上。有一家药庐的外伤药很是顶事,叫杏林百草堂。”
“他们专治一些跌打损伤,刀剑一类的伤口也可以。军营里的将士们都去那儿要,你可以停下去买一些。”
“好。”
见他答应,容玉指了指前面,幼秾正向着他挥手。
“马车就在前面了。”
“嗯。”
贺兰醉墨点头,脚步有些虚浮。容玉有些担忧,想了想,还是快步跟上去。
“几位稍等,世子刚刚腿脚受了伤,我先送他过去。”
李矜思应着,萧行止向前,也想上去扶一扶贺兰醉墨。他都没注意表弟什么时候受了伤,下一秒却被沈之恒一算盘挡住了,示意他自己看。
容玉双手扶着贺兰醉墨,他走在后面,好似撑起来一把伞,为少年遮住了身后的阴翳。
待把他送上了马车,容玉又喊一声。
“阿墨。”
贺兰醉墨转头。
“一定要记住,是杏林百草堂。”
他神色严肃,不自觉带了一点上位者的威严。贺兰醉墨挑眉,微微颔首,掀开帘子进了马车,倏而车内传出一声惊呼。
几人纷纷侧目。
只见贺兰醉墨掀开窗户上的帘子,车内风光一览无余。他半躺在地上,面容染了些绯色。
“今晚吃酒醉了,脚又不大利索,没坐稳。”
而后贺兰醉墨放下了车帘,幼秾驾着马车缓缓驶离他们的视线。
“先生,先生。”
贺兰醉墨一进车内,就看到了那个蒙面刺客。他没忍住,惊呼出声。下一秒那人扯了面纱,果然是云息。
此刻他面色苍白,甚至嘴唇,都是破败的灰色。云息极力咬着唇,额头满是汗水。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是忍到了极致罢。
“幼秾,你看看路上有没有一家杏林百草堂,咱们先去那里。”
“欸。”
幼秾赶着马车,一路疾驰。
贺兰醉墨坐在地上,一手抱着青年。
“先生,坚持住,我在的。”
“我没事。”
云息露出个虚弱的笑来,本是想让他放心的。却正好牵动了伤口,蓦地呕出一口鲜血。
蜿蜒而下的血滴瞬间染红了他的半边袍子,顺着指尖滴答成河。
“先生。”
贺兰醉墨一手摸到他的背后,胭红透尽了纯的白,尽是湿润。
这一刻,他几乎要急的哭出来。贺兰醉墨使劲摇了摇头,不行,得坚强,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
如果自己慌了,怕了,后退了。云息就真的没办法了,他得救他,给他力量。
“先生,你别说话,别担心,一切有我在。”
贺兰醉墨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冰凉,还带着汗珠,却尽力要给他温暖。
过了半刻钟,马车停下来。
幼秾轻声道:“世子,到了,前面那处院子就是杏林百草堂。”
“欸,门开着。”
贺兰醉墨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有些奇怪。门口大开,院子旁边竖了一个牌子,上面行书潇洒——杏林百草堂。
这副做派,倒好像知道会有人来一样,他道。
“直接驾着马车进去。”
“是。”
中庭月色如水,地上一只药臼,并一些草药。一个少年,看着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拿着药锤,一下一下把它们碾碎成粉末。
贺兰醉墨率先跳下车来。
“来了啊。”
仿佛丝毫不意外,专门等着他们的。
少年一身白衣,左耳带一只蓝色耳钉。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即使静静地蹲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
他抬头看着她们,幼秾惊呼。
“你是谁?”
无他,除却他纯黑的眸色。面前的少年,在容貌上生得同贺兰醉墨起码有六分像。
少年咧嘴一笑,唇红齿白。
“先救人吧。”
“鸣瑟,桓伊,别偷懒啦,出来把车里的人搬出来。”
少年对着身后的屋子喊了一声,一男一女走出来,容貌清俊秀美,自成一派风度。“是,主子。”
他们对着眼前的少年恭敬一拜,而后掀开车帘,将云息搬到了西厢房。
“好啦,你们两个在隔壁等着。我去救人,一个时辰就好。”
“鸣瑟,桓伊。”
“是。”
女子端着一盆水,上面搭着一块毛巾。男子手里捧着一只敞开的药箱,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小刀,剪刀,镊夹,针灸,线团一类。
贺兰醉墨看得心下一窒,有些狐疑地看着面前年轻的少年,这能行么?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少年在关门之前说了一句。
“崔星河,我的名字。”
他和幼秾在门外焦急等着,里面最初一声闷哼过后,男子丢出来一支沾满血迹的箭。
复又关上门,等了好一会儿,没再传出什么动静。烛火映照的窗棂上,贺兰醉墨看到少年身姿如松,立在床前,手下动作翻飞。
一会儿是让旁边的男子递刀,一会儿是让他递别的,其间没有任何停顿。
半个时辰以后,那女子开门。来来回回好几趟,端了好几盆血水后,门又关上了。
又过了一刻钟,男子开门。
“主子说,你们可以进去了。”
云息卧在床上,嘴里叼着一枚木筏子。他们进去的一瞬间,他嘴唇一松,木筏子掉在地上,清晰可见的牙印。
他虚弱地喘息几口,桃花眸里竟似蒙了一层蒸腾的水汽。好似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终于昏睡过去。
崔星河浸湿了布子,还在擦拭着他的伤口,很快污色彻底干净,原本后背的模样显露出来。
因为皮肉白嫩,那几道切入骨肉的伤,并着破开的血洞——是被陈雪怀的羽箭射中,就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少年额头生了不少细汗,但动作依然没停。
他拿了刚刚在院子里捣碎的草药,细细将粉末倒在伤口上。末了剪了绷带缠住,环绕他肚腹打好结。
贺兰醉墨全程都看着,包扎到最后,明明已经累极昏睡过去的人,每一处肌肉却都在收缩震颤。
他一定很疼很疼。
“呼。”
终于崔星河轻轻呼出一口气,先是对着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向外指了指,最后点点头,向外走去。
二人跟在他身后。
“再修养几日就没事啦,诊金已经有人付过了,你们可以在这里等到天亮,然后带着他回去。”
“鸣瑟,桓伊,咱们该走啦。”
“是,主子。”
“欸,你们为什么要走呀。”这儿不是他们的药庐么。
少年回头微微一笑,贺兰醉墨突然想到。他不是没逛过上京,尤其是这条路上。何时出现过这样一家杏林百草堂,这应该是今晚才多出来的。
看着那张和自己面容相似的容貌,又想到他说自己姓崔。
他心下微动。
“可是容玉让阁下救人的。”
少年点点头。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对他,有着足够的耐心,也很和蔼。
然而,幼秾就觉得有些诡异。因这样一个出尘望月般的少年,却用这样老气横秋的语气,对着一个比自己大许多的少年说话,委实不对劲。
“不知阁下和他是什么关系?”
“唔”
少年小小的纠结了一会儿,正色道。
“他算是我的侄子吧。”
幼秾:“??”
贺兰醉墨:“?”
那名叫桓伊的男子适时的咳嗽一声,开口道。
“主子今年,五十有七。”
两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又看了看说话的男子,他满是正经,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女子看了看天色,提醒道。
“主子,咱们得准备走了。”
今晚忙活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丑时。而他们要在天亮前,离开上京,赶回春山。
“嗯。”
崔星河点点头,看向贺兰醉墨的目光越发柔和。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好似想到了什么人的嘱托。摇摇头,又吞了回去。
“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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