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芙蓉浦
贺兰醉墨略一思考,对贺兰斐讲出了当下式微的困境。其中隐瞒了萧如玉给的玉佩,只说因没找到萧行止,所以先回来稍作歇息。
贺兰斐看向他身后的青年,微微凝眸。式微眉目温润,他扶手,谦和有礼。
“伯父。”
“醉墨,你能交到朋友,这很好,我不反对。只是,就算你们歇过了再去找阿止,如果仍然没找到呢。”
这……他情急之下编造的谎言,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自是漏洞百出。
“这样吧,余英。”
“主子。”
腰间配刀的蓝衣侍卫自他身后出现,恭敬的作了一揖。贺兰斐点头,安排道。
“你亲自送这位公子去沈家。”
“是。”
式微当即含笑道谢,脸上并无异色,自始至终淡定如初。
“如此,多谢伯父仗义相助。那么阿墨,我们后会有期。”
蓝衣侍卫很快驾着一辆马车来了,式微挥手再次向他作别,而后上了车。
“走吧,醉墨。”
车影消失在巷尾,贺兰斐向着院内走去。贺兰醉墨跟在后面,心下有些忐忑。
此刻沈府里,闹腾了一晚上,沈之恒回家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补觉。现下他虽然醒了,仍是有些懒散。只倚在软塌上,翻看着几本账册。
除却萧家,想和沈家套近乎的人也很多。但知道沈之恒府邸在哪里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除非是他自己想见。不然,就没人找得到他。
他看了小半个时辰后,正准备叫人进来送些吃的。
小厮就先一步到了珠帘外,他向内瞟了一眼后,连忙低头。软塌上的青年穿着寝衣,露出半个肩膀。
“主子,外面来了位公子,说是您的表哥。”
沈之恒轻嗤一声。
“胡说八道,这又是新想出来套近乎的招数?赶走赶走。”
“欸,主子。”
小厮听了吩咐,当即转身预备去赶人。但想到那位公子,看着也不像那种套近乎的人。对了,他好像是有凭证的。
虽然这凭证看起来,略显寒酸。罢了,还是说给主子知道一下,他也算是尽力了。
“主子,他说昔年您曾经输给他一把檀木算盘,问您还要不要。”
“等等,你回来,他叫什么?”
“回主子,他只说他姓周。”
沈之恒瞬间从榻上坐了起来,这下他整个人都精神了。周稚弗来南齐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把他带到正堂,我一会儿就去。”
“是。”
小厮刚要应着下去,青年又叫停了他。
“把外头的人叫进来,帮我挑衣服和发冠。”
他一向随性散漫,即便对容玉一行人,也不见得多么用心。但此刻面容却十分严肃,如临大敌的模样。
在东阳时,周稚弗是他曾经一直想要打败的人。当然,那时算是他的叛逆期。
沈之恒十一岁时,南舟和西江月把他送回了沈家。
南舟虽然嘴上说着断绝父子关系,也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家族。但他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沈少桓的。
南舟每月,都会定时派人抬两箱金银送去沈府。最开始的一年里,他送,丞相扔。送多少扔多少,一点不手软。
南舟也没脾气,坚持照送不误。
第二年,沈少桓还是不收。亲信劝他,这到底是孩子的一片孝心。而且不也说明了,先前南舟说的都是些气话么。
丞相摇头。
“你懂什么。”
他的儿子他最清楚,南舟这样做的目的,不过就是想还他的养育之恩罢了。
南舟算盘打的噼啪响,精明得很。他想用这招和他两不相欠,彻底撇清关系。
那么他偏不收,决计不让他得逞。
南舟在他不惑之年的时候离开,如今十几年过去,沈少桓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他不再执着于朝政,也不关心当下民生如何。他开始回忆,想到亡妻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他的骨肉传承。
丞相一直都是知道的,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妻子病逝后,他一心扑在国家大事上,分不出太多心思给两个孩子。
南絮倒还好,可南舟,却因为追求不同,意见相悖和他有了隔阂,父子关系僵持而疏离。
他希望南舟能考取功名,但南舟无心仕途,他喜欢成天跟在商户后面跑,跟那些人学一些‘歪门邪道’。
丞相有点后悔,因为南舟幼年时就能轻松审计对账目上的空号。于是,他送了一把檀木算盘给南舟,算作奖励。
但他并不是在鼓励南舟走向这条路,在丞相看来这是一条不归路。
不归人走不归路,路上尽是不归物。
那时商人的地位轻鄙低贱,不受重视不说。还经常会被官府以不尊礼法的罪名,放到狱里去,丞相当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南舟弱冠之后,做得最多事,就是深更半夜翻墙入室。
那时候,祠堂的灯彻夜不眠。丞相静静跪在蒲团上,注视着最中间的牌位。下人们也都在一旁陪着,沉默不语,直到南舟回家。
“你改不改?”
南舟回他。
“不改。”
丞相几鞭子下去,继续问。
“你改不改。”
南舟倔强的回他。
“不改,就是不改。”
丞相这下动了怒,下了死命去打。南舟直接咳出血来,侍从们都跑过来拦住他。
“主子,不能再打了,公子会死的。”
丞相停了手,问他。
“你改不改。”
南舟痛得身体发抖,但还是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回道。
“不改。”
……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沈家的后院重复。
这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裂隙,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愈合。丞相现在才意识到,大约那时候自己逼他,逼得太紧了。
所以南舟喜欢上是西江月,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他不该怪西江月,是他一步步推远了儿子。
南舟本是囚在笼里的鸟儿,身上还被锁链束缚。双重枷锁的压迫下,那些微弱的挣扎都可以忽略不计。他几乎要认命了,但他见到了西江月。她活成了他想要的模样,亦给了他反抗到底的决心。
此时,南舟离开的第二年里,南絮成了皇后,母仪天下。但相府更冷清了,丞相的思念如野草疯长。
南舟离开的第五年里,丞相开始每天谴责自己。但他依然拉不下脸来,主动去同儿子和解。
不过他开始收下南舟每月准备的金银。
南舟离开的第七年,丞相叫住了来送钱的小厮,给了他一把檀木算盘和一捧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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