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相见欢
不能再像前几次那样,被他牵着鼻子走,蒙混过关。他要质问容玉,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何在。
为什么在送了他名贵的配饰以后,还要送价值不菲的服饰。甚至算准了他不愿收,一步一步挖了坑骗他收下。
没错,他一定要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告诉他自己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计谋。
想象总是美好的,但事实是,没等着容玉手忙脚乱。贺兰醉墨先一步不战而屈人之兵,怂了。
“我来找容相,是想知道你的信里,要我帮忙的事情是什么。”
“唔。”容玉眨眨眼。
“信里不是写着了吗。”
写什么了?贺兰醉墨眉头跳了跳,信里的几行字实在太敷衍。就算反复再看上几十遍,他总结出来的,也仍然只有一个意思——秋天到了,适合喝酒吃螃蟹。
还有什么?让他帮忙的事在哪儿?莫非书信被调换了?
容玉做出懊恼状,眸底带了些许歉意。
“信上不是说了焦尾禾宴后么,大约是我写的含蓄了些,没能让世子明白。”
“我的确有事要请世子帮忙,但还在调查中。且事关你身边的人,所以需得等焦尾禾宴之后再说。”
对不起,是他理解错了。原来重点不是在于全篇的意思——秋天到了,适合喝酒吃螃蟹。而是那五个字,焦尾禾宴后。
但当下又有了新的问题,自己这算是提前收了他的礼吧。万一这个忙他没帮上,那可怎么办。
仿佛看出了他在为什么忧虑,容玉语气愈发温和。
“箱子里的东西,是世子所赠予我助眠之物的回礼。”
听他这样说,贺兰醉墨稍显沉默。无他,容玉此举,像极了地主家不谙世事的傻儿子。
他拿一块良田换了他手里的包子,这包子还是他搁街边两文钱一个买来的,没花一点力气。
如此价值不对等的交换,无异于是他在占便宜。容玉身姿太过高大,他不得不仰头看着他,语气诚恳。
“我给容相的,都是些寻常玩意儿。但您给我的,却全然是些稀罕物。”
容玉摇头。
“或许在世子看来,这些助眠之物不值一提。但于我这样一个多年来没有好觉的人来说,却实在是难寻的无价之宝了。”
“世子解决了长久以来困扰我的一桩事,这比什么都难得。至于箱子里那些身外之物,又算些什么呢。”
“一件东西的价值,因需求不一,每个人心中衡量的标准便有所不同。所以世子,这本就是两厢情愿,互相成全的事,你又何须心有不安呢。”
说得好有道理,他竟想不到什么措辞反驳。棒极了,看来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又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不过,既然这桩事一直困扰着他,他不该到现在才处理吧,贺兰醉墨斟酌着开口询问。
“容相睡不好的事情,就没有去找太医看过么。”
“实不相瞒,除了世子,就只有无忧知道了。毕竟这是我的软肋,若被另有图谋的人知道后加以利用,总归是不好的。”
贺兰醉墨噎了一下,深觉自己又掉入了坑里,他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点。
“世子是我的朋友。”
对不起,他真的后悔了。容玉是一个无止境的坑,当初是怎么就鬼迷心窍和他成了朋友。
可惜,没有回头路了。向上既然已经爬不出去了,那就向下挖吧,不定哪天能凿出源头来。
认清现实以后,贺兰醉墨坦然多了。
“那此前没有我给的东西,容相又是怎么睡觉的。”
总不至于不睡觉吧。
“我会施以针灸,强迫自己入睡。”
看着容玉低敛眉目,贺兰醉墨微微动容。想到这么多年来,他都要饱受如此折磨。心下生出些怜惜,他预备劝一劝他。
此刻他已全然忘记了,面前这人是传言中权倾天下,手段阴狠毒辣的奸相。
“即便我给容相的东西管用,总归是治标不治本的,有机会还是要请大夫好好诊治一番才是。”
容玉乖顺的应下,笑容有些羞涩,他低头看着他。
“世子。”
“嗯?”
“我们算是朋友罢。”
“嗯。”
“那,这也不是在朝堂上。你我也并非同僚,世子同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
“嗯。”
他点头,没察觉什么不对。容玉看了以后,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
“如此,我们便不要在称呼上这般疏离了罢。”
贺兰醉墨思索片刻,抬头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容相若不介意,可以唤我的名字。”
他从善如流的应下来,接着再向他抛出一个问题。
“阿墨寻常都是怎么唤萧家小公子的。”
这关萧行止什么事,等等,阿止……难不成,他想让自己唤叫他阿玉?
不成,总觉得别扭……太别扭了,简直别扭极了。
等了片刻没能等到想听的话,容玉抬头,看着贺兰醉墨纠结成一团的面容,他轻声叹口气。
“或者,阿墨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的小字,九州。”
“再不然,我在师门中排行第二。他们都唤我二郎,或者容二……”
越说越过分了,偏偏他又一本正经,没半点轻佻玩笑的意味。
显而易见地,贺兰醉墨的面容从一开始淡淡的粉,逐渐转为绯红的石榴色。
容玉现下的心情,是由内而外的愉悦。倏而他想到了李矜思对他过分热切的表现,又慢慢沉静下来。
“对了阿墨,刚刚昭成侯同你说了什么。”
“他这人,惯会甜言蜜语没个正经,你可不要轻信了他的话。”
谢谢,贺兰醉墨觉得。比起李矜思,还是容玉更危险一些。
而且,这等在背后说人坏话的行径,他在他心里的形象又崩坏了一点。
此刻,外头李矜思正策马归来。远远的,众人只看到半空中一只明灯跟在青衣公子身后飞着,路人纷纷侧目。
“那是无骨花灯么?”
无骨花灯,方寸玲珑,无骨清奇。它的灯身没有骨架,用绣花针刺成各种花纹图案的纸片糊制而成,轻巧能飞。
这些纸片的制作,是最为费事的。小的灯起码要刺以数十万针,大的灯,则更是要百万针。
针孔还需得大小相同,否则外在的光芒不一,难看不说,想要飞起也不行。
无骨花灯的制作工序繁复,花费时间又长,稍微差错便要重来。是以,一般只有在盛大的节日时,才能看到一二。
“不,不像,我看着像是孔明灯。”
看客们各执一词,直到李矜思距离醉月楼越来越近,他们才彻底看清楚。
“都不对,是照夜清啊。”
外皮包着的是西域进贡的橡胶,材质轻如鸿毛。里面包裹着数十只照夜清,尾端绑了七彩的丝绦,系在李矜思的手腕上。
这般心思,该是用来哄心上人的罢。
楼梯上,容玉正待再和贺兰醉墨说些什么。李矜思就自门口进来了,他笑着向他挥了挥手里牵着飞起来的明灯。
“阿墨表弟,看。”
“这样回家的路上,你便不用怕了。”
坊间关于李矜思的风流韵事,贺兰醉墨是听过的。一直到刚刚见过他,他也觉得是名副其实。
但现在,贺兰醉墨又觉得不大对。
透过包裹着的橡胶外皮,里面的照夜清扑扇着翅膀,弥散出皎月般澄澈的光芒。如同摄人肺腑的香氛,悠悠散开,直抵内心最幽深的缝隙。
李矜思的确多情,但他的风流登了顶,成了彻骨的浪漫。
李矜思牵着一捧笼着的照夜清,走到楼梯口,递给他。
贺兰醉墨伸手要接,他却缩回。他疑惑地抬头,眼前人眉眼弯弯,眸里满是蜜色柔情。
“阿墨表弟,伸手。”
明星荧荧,摇曳的火光下,李矜思一脸正色,不容拒绝。他想了想,乖顺的伸手。
他动作轻柔,解下系在自己手上的七彩丝绦。指尖翻飞之间,一个灵巧的蝴蝶结跃然在他莹白的腕上。
“好了。”
接着李矜思向楼上走一步,站到他身后,让开了前面的路。贺兰醉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抬头对着他宛然一笑。
“谢谢容与表哥。”
而后他向他旁边的容玉略一点头。
“容相,天色已晚,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容玉唇边噙着的笑,有瞬间的破裂。呵,喊自己容相,却叫李矜思——容与表哥?这才一会儿功夫,就这么亲热了,他们不是才认识吗。
容玉刚刚愉悦的心情消失殆尽,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李矜思便先一步的,又挡在了他身前。
李矜思对他挥挥手,做出依依不舍之态。
“那么阿墨表弟,一路小心,我很期待与你再见呢。”
待贺兰醉墨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李矜思戏谑地转头。容玉戴着面具,看不到面上的表情,只拿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同他对视。
“容相,你有没有觉得有股奇怪的味道啊。”
不顾容玉愈发阴沉的眸色,小侯爷无所畏惧的继续说道。
“好大的酸味呀。”
眼见着容玉拂袖,不再搭理他,径直转身离去。李矜思连忙追上去,但嘴里的话依然让人火冒三丈。
“哈哈哈,容相,你还真的生气了啊。”
“别别别,我与世子表弟一捧照夜清,也赠你一盏不夜侯就是了。”
容玉脚步一顿,回头。尽管唇边微笑如初,语气却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侯爷斟的茶,我可消受不起。”
“容相,侯爷。”
两人正僵持不下,赵斯年在雅间久等不见人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便出来寻他们。
此刻,却正见着李矜思嬉皮笑脸地抓住容玉的袖子,满是讨好,他眯了眯狭长的眼睛。
李矜思注意到赵斯年的目光,暗叫不好,连忙放开容玉的衣袖,收了不正经。
“不开玩笑了,容相今日出现在醉月楼里,可不是意外吧。”
然而,他这一番心虚的举动,却被容玉尽收眼底。呵,李矜思,既然你先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容玉笑意盈盈地看向赵斯年,语气真挚。烛火映照下,透出些许温情。
“侯爷英明,我同修明多年未见,甚是想念。一早听到他要回京,便在这里守着了。想着给他安排一处舒服的住处,再好好的同修明叙叙旧。”
昔年同容玉共事,曾受他不少照顾,赵斯年微微动容。
“我在岭南,也很是牵挂容相。”
容玉语气愈发温和,带了一点怅惘。
“修明倒是同我生分了,你以前不是都叫我九州的么。”
这一句,更是勾起了赵斯年不少的往事回忆。他当即应下,对着眼前人喊了一声。
“九州。”
容玉满意地点头,余光瞥了一眼李矜思。
李矜思:“……”妈的,大意了,容玉这狗东西,他忍不住在心下骂了一句。
看到小侯爷耷拉着脑袋,一脸吃瘪的表情。容玉刚刚憋的闷气消散不少,心里瞬间痛快了。
“九州,茶水要凉了,我们去房间里说吧。”
赵斯年丝毫没顾及到小侯爷如弃犬一般哀怨的控诉,此刻他的心全在容玉身上了。
“好。”
容玉点头,和他相携走在前面。看着两道异常和谐的白影,李矜思有些错愕的愣在原地,他握了握拳,快步跟上去。
“等等我,修明。”
三人来到雅间坐下,赵斯年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容玉。李矜思心里堵得慌,听着两人寒暄,他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开口打断。
“容相有什么事便直说罢,时辰也不早了,明日我同修明去赴宴可不能迟到。”
言下之意就是,你识相点,有事说完赶快走,不要打扰他和赵斯年休息。
然而,李矜思越是按捺不住,容玉就越是愉悦。
“侯爷此次进京,准备待多长时间呢。”
相比容相现在的一派风清月霁,小侯爷的心情就不那么美丽了,连带着语气也十分不耐。
“容相关心这个做什么。”
容玉笑意更深,他看着赵斯年,从善如流的回答。
“我自然是舍不得修明,想让他多待一些时日。”
李矜思磨磨牙,这人还真是逮住不放了。
“不论多久,自然是我走,修明就要跟着一起走的。”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确认一件事。”
他得调查一下贺兰醉墨的身世,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两人一直打哈哈,赵斯年也察觉出气氛的不对,隐隐有些针锋相对。想着最近一些风风雨雨的消息,他斟酌着开口。
“九州,你让人送来的消息,说陛下要把珉王接回来。”
这句话一出,本是暗中较劲的两人情绪都淡下来。
当今陛下只有两子,一是陈淑妃所出的晋王贺兰淞,二是一直养在宫外的珉王贺兰朗。
当年先帝驾崩前临时传召帝师崔昭蘅和废太子贺兰徽入宫,不知交代了什么。致使废太子发狂,提剑斩杀诸多皇室子弟。
贺兰铭本是一介低微的胡姬所生,却因陈家的庇护躲过一劫。顺应天命成了如今的元德帝,这是史书记载下的当年宫变。
但其中仍有诸多蹊跷,只查无所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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