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浮花蕊目录

第57章:浮花蕊

崔昭蘅继续同他道:

“情深义重,看的不是那个深字,端的却是那个重字。为大义牺牲私情,我以为是情深义重的意义,也是你为情所困时要有的取舍。”

“可两全其美不是更好么,为什么一定要有取舍。”

先生看着他,眉目温和慈悲。

“两全其美固然是很好的事情,但若有比较,便一定要有选择。”

“式微啊,如果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话。就求一个问心无愧,心安理得就可以了。”

“……”

他抬头,眼前的容玉仿佛和记忆里先生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周稚弗坚定道。

“我会做到的。”

他会给沈家一个交代,他会向他们证明自己的情义,他会尽其所有去求得他们的原谅。

周稚弗明明是看着容玉在回答,却又好像是透过他在回答其他人。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周稚弗说会做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就算再不可能,只要他说了,就一定能。

容玉起身,拿着白玉壶倒了几杯茶。一杯拿在自己手里,剩下三杯向着桌上几人递过去。

他先是向周稚弗举杯。

“以茶代酒,我便恭祝殿下,此去东阳得偿所愿。得聚天下万民之意,全你所成。”

“鸿鹄去万里,温酒待君归。待君归来时,共饮长生酒。”

周稚弗亦起身,接过茶水抿过一口后放下。对桌上其余两人点点头,算作告别。

看向贺兰醉墨时,他的眉目愈发温润柔软。

“阿墨,我此次来南齐最开心的事情,大概就是遇见了你。所以有样东西,我想送给你。”

“算作是救命之恩,亦算是我们相识的凭证,希望你不要拒绝。”

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枚玉佩向他递过去,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这赠礼是说得过去的。

但容玉看到了玉佩上描画着凤凰图腾,他眼角略一抽搐。下一秒贺兰醉墨刚要伸手接,他已经先一步挡在他前面。

青年衣衫如雪,端的是纯良无害。但面具下一双眼里似笑非笑,透着微微犀利。

“殿下,既是给未来太子妃的信物,就不要轻易送人了吧,不合适。”

贺兰醉墨愕然,听了这话当即缩回了自己的手。

周稚弗挑眉看着容玉,眼神带了些戏谑之意。

“九州啊,这块玉佩在我手里。从前它怎样我不能定义,只是现在我说它代表什么,它就是什么。”

“现在,这块玉佩代表的是我和阿墨之间的挚友情谊,如何?”

嘶,这几乎是巧言令色到有些无耻了。但偏偏这人一派言笑晏晏,脱俗出尘的姿态。

这下容玉吃瘪了,他是真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来拒绝了。

而且就算周稚弗说这玉佩现在代表的是‘挚友情谊’,他还是觉得膈应,无比膈应。

贺兰醉墨思量片刻后,拿起桌子上的一杯茶水,向他说道。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我救你并无所求。如果殿下一定要偿还些什么的话,就请您在登位后,能与南齐永修同好。”

“我敬殿下,祝您此去东阳,一帆风顺。”

看着他一脸正色,周稚弗轻笑一声,拿起已经放下的茶盏饮了一口。

“好,我们还会再见的,阿墨。”

和鸾铃叮,沈之恒的思绪很乱,他坐上马车赶回沈家。外面萧行止的呼喊声传进来,他没心思理,催促车夫快点。

谁也不想见,却又慌乱的要发疯了。秋风乍起,凉意入骨,吹得人一个激灵。

小桌己上的茶水已经冷透了,没什么东西能给予他一丝温暖,他只想先躲起来。

“主子,到了。”

沈之恒瓮声瓮气道。

“直接驾车进去。”

“欸?是。”

马车继续前行,缓缓驶入沈府内。

“公子,到了。”

“你们都下去。”

“是。”

外面没了动静,他掀开帘子下车,院子里桂枝粘栗。秋阳映照的万里晴空,一眼望尽天边。

内心空荡荡的。

未见青山老,昔人已白头。何必三两句,欲言已还休。

少不更事,寂寞偷生。如今故国不堪回首,身是异域客,何以为家。

他挖出了埋在树下的几坛酒,哪里还管什么风雅闲情,只席地而坐,不管不顾地痛饮起来。

萧行止赶来的时候,远远的见到白衣青年靠在树下,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一坛酒,旁边还有几个已经空了的酒坛。

“无忧?”

他轻声唤着,几步走到跟前。

沈之恒已经不是喝醉了,这副模样,该是喝晕了。

青年黑眸潋滟,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不同于平时玩世不恭,万物不入眼的姿态。

此刻的沈之恒,宛如孩童,眉目间带着一股天真纯良。

萧行止看得一个恍惚,如果现在的表现才是他真正的性情……他的心里莫名酸涩,语气放得极为柔软。

“怎么喝这么多酒?”

“先起来,地上凉。”

他稍稍倾了身子,向地上的人伸手。

醉鬼不应,只是一味托腮看着他,痴痴傻傻的笑着,中途间或喝一口酒。

萧行止蹲下来,一手按上他拿着酒坛的手,想要夺过来。谁知醉鬼看穿了他的意图,护食得很。手下腕子的触感绸缎一样,摩挲间温凉细腻。

醉鬼在和他争夺酒坛时,时而抬高自己的手,高高扬起酒坛。袖袍瞬时滑落一截,露出整段纤细莹白的藕臂。

时而一手背到身后,拉扯之间胸口的衣领松松垮垮,光洁如玉锁骨若隐若现。

醉鬼是没那么容易治服的,尤其是一个执拗顽固,显露本性的醉鬼。

好一阵缠斗,萧行止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醉鬼却自始至终一派淡然自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甚至还又喝了一口酒,就像在嘲笑他。

“好吧,我争不过你。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去煮碗醒酒汤来。不然醉着酒睡过去,醒来该要头疼了。”

萧行止刚要走,身后的醉鬼就恶狠狠的发话道。

“谁准你走的!”

“小祖宗……”

他有些无奈的转身,却见醉鬼眼尾泛红,看似凶巴巴的,实则尽是委屈的控诉。

萧小公子哑然片刻,慢悠悠的上前去,靠着醉鬼坐下来。

“好罢,我不走。”

两人脊背相贴的瞬间,他感到背后人轻微颤抖了一下。

“无忧,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萧行止其实想问的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开心,有什么心事。

但他要慢慢来,不能急。面前的沈之恒,是一只受了伤的贝,裹紧了自己的壳。

醉鬼托腮道。

“我很难过。”

醉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这里,很难过,很疼,很生气,要炸开一样。”

很好,萧行止继续循循善诱。

“为什么难过。”

醉鬼眼眶里泛起潮湿的红,尾角似乎涂抹了胭脂一样。

“我没家了。”

家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南舟骨子里带风,天生习惯了漂泊。但沈之恒知道,自己是学不来爹爹那样潇洒的。

他一直都想有一个归属感,这是再多的金钱财富都不能给予到的,内心的安定和依靠。

“爹,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他时常问南舟这个问题,南舟先是一愣,神情难测,而后照着他的脑瓜拍一下,反问道。

“这不就是家么。”

跟在南舟,跟在西江月身边,难道不算是家么。算么?但为什么他的内心总是无所依,没有安全感呢。

他们都是漂着的,脚跟没落定,永远没个定数。

南舟总是这样告诉他,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好了。年少时候,人都会有一种孤独和无所适从的感觉。

所以,再长大一点就会好了么。

他不知道,南舟到现在也没有长大,依然是少年心性。这句话是南舟用来骗自己的,如今又拿来骗他,所谓自欺欺人。

随着年纪的增长,阅历的丰富,天空是越来越开阔的,他飞的很畅快。

但每当他累了,想要休息的时候,那种令人窒息的空就从四面八方一股脑窜进来。

新岁的伊始,外面落雪红梅,屋里南舟温了一壶酒,叫他过来。南舟倒了两杯酒,一杯自己拿着,一杯推给他。

他年纪尚小,但南舟从来没把他当做小孩子。他并不知道同龄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故而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你想回家么?”

他拿起桌子上的酒杯攥在手里,点点头。

南舟冲他举了举杯,一饮而尽后道。

“好,爹送你回家。”

南舟尽力想挣脱的生活,恰恰是他所喜爱,甚至是梦寐以求的。

回到沈家后,沈相经常挂在嘴边,说他是上天给的恩赐。

他觉得不是,有些人是脱缰的野马,终其一生所追求的在草原,雪山,世外之地。

有些人则是风筝,飘得再高,飞得再远,线那头始终套在以血缘羁绊的握轮里。

沈相教给他的东西,和南舟教给他的东西是截然不同的。

南舟只教了他两样东西。

一样是你想做什么,过什么样的生活,要自己去争取。

一样是你想要什么,就要努力,拼尽一切,甚至是不择手段的握在手里。

丞相则告诉他。

人的一生,从出生那天起,就要开始体会到失去。因为在没出生的时候,这个世界与你无关,你不需要去面对什么。

但是在你出生后,一切就变得和你息息相关。

从有着血缘的亲族开始,你要开始体会他们的衰老,死去。你要体会到人世的不圆满,它充斥着许多生离死别,爱恨不能。

接着你要从你自身开始,去体会失去。

“在得到之前,你要先学会失去。你受过伤,才会知道怎样疗愈。你爱过人,才会知道怎样才是真正的爱。你要经历很多事,很多人,看过很多山,走过很多水,才能变得圆润通达,无坚不摧。”

“那么祖父,你会陪我么。”

沈相攥上他的手,大掌宽厚温和,令人心安。

“看那里。”

沈少桓指了指祠堂的位置,里面供奉着沈家祖祖辈辈的先人。

“不仅是祖父会陪着你,他们,祖父的爹爹,祖父的亲族,亦是你的亲族,都会一直陪着你。”

再后来少年意气,盛极必衰。荣华富贵,梦到极处真亦假。

“沈家不能折在我手里,但总要有一个交代。对我们侍奉的君主,对无辜枉死的几万将士。”

“无忧啊,走吧。”

“祖父……祖父……”

“带少主走,越远越好。”

“不要!……不要,祖父……”

门内火光冲天,烟雾弥漫,最后一丝缝隙阖上之前。他只看到祖父渐行渐远的背影,走的决绝,一次也没有回头。

少年的成长,是以失去为代价的。他失去的东西越是珍贵,他的成长就越迅速。与此同时,能够用来补偿的东西也就越难。

不是难在价值几何,而是难在他是否还愿意接受,因为一旦接受,他极有可能要面对的是再一次的失去。

还好,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他有南絮姑姑,有南舟和娘亲,还有太子表哥和暮辞姑父。

但这是一场骗局,一个谎言!

当时暮帝派亲卫队来迎他入宫,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引南舟回来,好一起赶尽杀绝。

姑姑恨只恨暮帝不能给予沈家公道,却不知背后操纵一切的正是自己的夫君。他们背着骂名逃离了东阳,在南齐的这些年,他无时不刻在查寻当年事,心心念念的都是想为沈家正名。

虽然他嘴上说着不愿回东阳,但沈家的根扎在那里。百年了,那是他们的家。他做梦都想着,回家,回家……

如今回不去了,因为这桩冤案的症结找到了,是故国不容。

“怎么办啊,祖父,我们回不了家了。”

酒鬼没回答他的问题,发了好一会儿呆以后,讲出这样一句话。

萧小公子看着,醉鬼又拿起酒灌了几口,酒坛子空了。他随手一扔,想要伸手去拿新的酒坛。

沈之恒只觉得还不够,明明以前很管用的。明明以前只要喝了,就什么都不用想的。

为什么今天越喝越难受,为什么今天越喝,现实在脑子里就越清晰?还不够,继续喝,他不管。

酒鬼四处摸索着没开封的酒坛,但他喝的真的很多了,地上的酒坛都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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