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醉花阴
骑马射箭,他们都是十发十中。但同时进行,周稚弗射完下马时,他才刚抽出第七支箭矢。
这一局,评判的人都说是平。但沈之恒知道,还是周稚弗更胜一筹。
五御指的是驾驶马车、战车的技能,亦有五种类型——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鸾和都是车上的铃铛,车走动时,挂在车上的铃铛要响得谐调。
逐水曲即驾车经过曲折的水道不致坠入水中。
过君表即驾车要能通过竖立的标竿中间的空隙,而不碰倒标竿。
舞交衢即驾车在交道上旋转时,要合乎节拍,有如舞蹈。
逐禽左即在田猎追逐野兽时,要把猎物驱向左边,以便坐在车左边的主人射击。
为了增加难度,车里是坐了三个人的,这一局在外人看来两人都成功做到了。
但掀开车帘后,坐在沈之恒车上的三个人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反观周稚弗车上的三人,都闲适懒散,其中一个甚至打起了瞌睡。
这局判定的平,然沈之恒心知自己又输了。
六书,只有“书”这项技能跟“琴棋书画”有交集,那就是书法。俗话说“字如其人”,写得一手好字是古时文人的必备条件。
沈之恒写了五种,真,草,隶,篆,行。
周稚弗写了八种,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隶书,楷书,草书,行书。
这一局,沈之恒输了。
九数。君子六艺中,“数”指的是计算、算术,以《九章算术》为准。
这是他最精通擅长的,周稚弗也不差。但到底是沈之恒从小练起来的,每天的生意上又离不开,这局他赢了。
在围观的人来看,两人皆是少年天骄,不相上下,很难说出个胜负所以然来。
这件事很快就在衢都传开了,现在沈之恒听到的话,不再是说他可以和太子比一比了。
话里话外讲的都是两人平分秋色,占尽风流。经过此番比试,似乎他真的和周稚弗站在了同等的高度上,但真的是这样么。
沈之恒把檀木算盘给了周稚弗,他愈发内敛,也不再心生愤懑。
丞相看着愈发沉静的小孙儿,知晓他心里憋了一股闷气。
“无忧啊,阿弗会是你的依靠,更是你的亲人。”
这两个字他咬得很重。
“祖父老了,不能保护你一辈子的。”
沈之恒拨弄算盘的手一顿,少年眉眼蕴藉了风流。
“祖父,我能保护你的。”
他抬头,有些疑惑。因丞相显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模样,向来喜形不露于色。
“我以为,祖父是因为陛下的缘故,才对太子也稍有忌惮。”
“傻孩子,你见祖父何曾畏惧过什么。”
“我只是想无论什么时候,你遇到任何事都能有一条后路罢了。”
再后来的事,就是沈家被检举出通敌叛国的罪证。
丞相放了一把火,点燃了相府。他用此举保全了南絮和沈之恒,更保全了太子的贺兰之位。
丞相回顾自己的一生,无愧于万民,无愧于陛下。但独独为人父时,愧于儿子。
丞相最遗憾的事情,大概就是没能见上南舟一面,他还欠南舟一句对不起的。
因为沈少桓背的是叛国的罪名,所以连殡仪都不允许举办。那场大火烧干净了所有,什么都没留下。
曾经人声鼎沸的沈家,现在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南舟从蓬莱洲赶回来,相府里的眼线只交还给了他一副烧焦了的尸骨。
南舟一双眼睛通红,一把抓起地上跪着的侍从。
“我不是说让你保护他吗。”
“主子,丞相决定了的事情,没人能阻止。”
南舟摇头。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老头,你肯定藏在哪个地方……你不就是想让我认错吗,你出来,你出来,我错了……”
“爹爹,我错了,我求你出来。”
“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出来。”
“我错了,爹爹,我求你出来啊……我回来了,你出来,见一见我好不好……”
南舟扑通一声跪在尸骨的边上,失声痛哭。
“……”
他和丞相因为怄这一口气,十几年没见。不愧是亲父子,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倔。
南舟觉得沈少桓不爱他,瞧不起他。他努力做生意,不是想向世人炫耀自己多有钱,亦或者自己于此途多有天赋。
他终其一生想要的,不过就是丞相的一句认可。不过就是也能像南絮那样,能在父亲的怀里撒个娇。
“出这么大的事情,他甚至都不愿意告诉我,他连悔过的机会都不给我。”
“凭什么,为什么?”
侍从沉默半晌,试探着开口。
“主子,丞相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放屁最好的办法,他明明就是……明明就是没有办法了,才会这样选择。是我……是我的错,要是我在他的身边,他也不会这样。”
南舟擦了擦泪,抱着那具烧焦的尸骨起身来到一处院子。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不能倒,他得查清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无忧呢。”
“少主被皇后娘娘带到宫里了。”
“你把这次的事情,原原本本跟我讲清楚。”
这次的事情完全是想把沈家连根拔起,但是没人想到,丞相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了结一切。
布局太周密了,朝臣们的弹劾,证据和证人,好像一夕之间沈家成了所有人的敌人。
他们塑造英雄时,不遗余力。他们毁灭英雄时,欣喜若狂。
“主子,现在的情况,皇后和太子都被禁足幽禁了。虽然丞相这么做保全了他们,但证据放在那里,陛下要有一个交代。”
“我要进宫。”
他要去问问周暮辞。
“站住,你不能去。”
“怎么连你也阻拦我,崔昭蘅,你来不是为了自己徒弟的吗?”
“你想过后果么?即便暮帝想护着你们,但现在的情势,你进去一定就出不来了。”
“在你找不到证据来证明清白时。无论那是不是真相,你都应该先以这个结果为准,来看事情的发展。”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来,是收到式微的信,拜托我救出他的母后和表弟。”
“不救阿弗?”
“他是太子,而且还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自然不需要我救。”
“现在我们需要等,等式微的消息。”
“他不是被幽禁在贺兰么,怎么还能传信息给你。”
崔昭蘅有点怀疑,沈南舟这样毫无城府心机的模样,是靠着什么把生意做到这么大的。
南舟皱眉,没好气的问。
“看我做什么?阿弗怎么传消息给你的。”
“太子忧思成疾,自然需要太医探病,这名太医便是我们的人。”
“我同族的弟弟很快也会到这里,他擅长制药,这次我让他炼化了两味假死丹。”
“他来了。”
雪肤花貌的白衣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他左耳戴着一只蓝色耳钉,后面跟着一男一女。
“星河。”
“哥哥。”
少年和他生的有七分像,如果忽略他老成的作态,南舟沉默了一会儿。
“这是你弟弟?我觉得是你儿子还差不多。”
崔星河身中奇毒,自小被当成药人各种试药,炼药……毒虽然解了,但他的身体却永远保持在了十六岁时的模样。
“沈兄说笑了。”
少年微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釉瓶递给崔行云。
“这里面的假死药,可以维持七天的功效。服下后,两天之后人的身上会散发出一股特有的腐烂味。”
崔星河又拿出一个小银瓶。
“这里面是配合这种假死药的死尸虫,能寻着他们身上的气味追踪到埋在哪里。”
“七天后,你把他们送来这里。我给他们施针后,再服下解药就可以了。”
三人计划着,在和贺兰的周稚弗取得联系后。他们把药给了太医,第二天宫内就传出皇后和沈之恒自缢的消息。
南舟找了亲信侍从们,几人一起去挖了棺木,救出两人。在短短的时间内他们失去了太多,再没什么比劫后余生能见到至亲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然而,不得长相守,青春夭舜华。旧游今永已,泉路却为家。他们现在,该何去何从?
南舟道。
“阿月在南齐新开了一家南薰楼,你们去那里。”
“那么你呢南舟,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我不走,我和阿月留在东阳。一来可以保护阿弗,二来也好调查这件事的真相。”
南舟看着略显阴郁的少年。
“我们无忧是个大孩子了,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姑姑,对不对。”
这是沈之恒最后一次见到南舟,少年思索片刻后,郑重的点头允诺,他一定会照顾好姑姑。
他们就这样来到了南齐,一晃七八年过去。昨日种种,似乎还历历在目。
“主子,都好了。”
小厮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沈之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已经不再是最初稚嫩且别扭的那个少年了。
“你们都下去吧。”
他挥退了所有的侍从,独自来到正堂。周稚弗正等在那里,悠然且闲适。
“表哥。”
青年转身,眉眼盈盈,笑意温和。
他全身俱被黑色晕染,黑色锦袍,袖口和衣摆处各绣了两株玉兰。玉兰不显华丽,不显娇贵,平添一份卓然雍容。
腰间佩有一块墨玉,黑色玉质迎着淡薄的秋阳——通体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是玉中极品。
风起吹动他的青丝,如一匹黑色的绸缎铺染开来。
“好久不见,无忧。”
……
好久不见,记忆里的人似乎变了,又好像没变。他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但此刻一时语塞,脑里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周稚弗道。
“表弟,我有些饿了,不如咱们边吃边聊?”
“好。”
果然吃饭是缓和气氛最好的办法,两人都是吃到七分饱以后放下了筷子。
“无忧,我之前写信托你帮忙的事情,现在情况如何。”
“粮草我都放在仓库里了,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
“好,不过现在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准备。我要把粮草运回去,还不能惊动东阳和南齐两国,所以需要萧家提供一条暗河。”
“萧家?”
“嗯,无忧和她们相熟么。”
他正好认识萧行止。
“表哥,我认识一个人,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周稚弗以为是贺兰醉墨,但沈之恒却摇摇头道。
“是萧家的小公子,我们算是朋友。正好我约了他明天见面,到时同他说一说,应该就没问题了。”
这倒是省了他不少事,无需再去找贺兰醉墨了,周稚弗点头,语气颇感欣慰。
“好,看来无忧在南齐这些年,得了不少自己的助力。”
……
这一边两人多年未见,自是好一番叙旧。而另一边,贺兰醉墨跟着永安王进了书房。
“醉墨,你想不想离开上京。”
“嗯?”
“意映应该跟你讲过青山外,平芜寺,你想不想去那里。”
贺兰醉墨略一沉默。
“父王,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屋里那人我救了,还有你身边那个丫头,是他的人。”
幼秾是云息的人?不应该吧。
“父王。”
“你不必担心,我放他们离开了。”
贺兰斐正待说些什么,外面余英便敲了敲门。
“主子,宫里来了人,说是陛下要见您。”
“余英,你进来。”
“是。”
蓝衣佩刀侍卫开了门,恭敬的扶手作了一揖。
“余英,从今以后世子就是你的新主子。你要跟在他身边,听他的话,保护他。”
“是。”
“父王!”
贺兰醉墨有些急了,这不就是找人在身边监视自己么。
然而,贺兰斐不欲多说。
“醉墨,我要去宫里一趟。有什么事,等父王回来再说。”
贺兰斐出了书房,搭上轿子行路去皇宫。贺兰醉墨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回神见蓝衣侍卫也跟在自己身后,他瞬间有些炸毛。
“你走开,别跟着我。”
蓝衣侍卫沉默不语,没动作。
贺兰醉墨有些泄气,一路走回后院。脑子里想的却不是怪罪幼秾和云息,而是现下他们的情况如何。
竟不是容玉,而是永安王救了他们么。他脚步一顿,跟在身后的暗卫也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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