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点江山
南舟离开的第十年,丞相已经不是丞相了,他只是个想见一见儿子的父亲。
南舟离开的第十三年,这个月的金银没有送来。丞相长舒了一口气,南舟应该是觉得已经还清了欠下的债。
新岁的伊时,丞相温了一壶酒,他给下人们放了假。自己一个人开了窗户,一边看着外面的红梅覆雪,一边回忆。
从小陪在他身边最忠心的近侍,却慌慌张张跑进来。
“主子,外面,外面。”
他说不清,丞相心下一动,是不是南舟回来了。他跟在侍从后面,彼时相府门口,有个少年正背对着他们站着。
不能说是少年,他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个子也很矮。
不是南舟啊,丞相心下失落。或许是谁家走失了的孩子?他教侍从去拿银子。
少年转身,丞相笑了。他和南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手里都还抱着一把檀木算盘。
丞相想要说点什么,他努力笑着,想给少年留下一个好一点的印象。但笑着笑着,他眼里的泪却止不住掉下来。
少年问他。
“爹娘说,以后这就是我的家。我要做点什么?”
丞相上前去,他摸了摸少年的头发。
“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
沈之恒就这样回到了沈家,东阳的百姓一度担心沈家到了这一辈上,香火会彻底断了。
现在看来,也算是有了交代。
南絮更是对这个侄子宠爱有加,一家人把对南舟的爱,全都转移到了他身上。沈之恒做什么,他们都是支持的。
少年在衢都的名头越来越盛,但百姓们说起他,总会带着另外一个名字,就是南絮的孩子,当朝的太子——周稚弗。
而且,他们用的词句让他很不喜欢。什么叫——“都能和太子殿下比一比了。”
这意思不就是说,他不如周稚弗吗。
沈之恒是做过一些‘自不量力’的傻事的,就如同萧行止来挑战他,想通过战胜他来证明一些东西。
当初的他,和萧行止是一样的。也去找了周稚弗,扬言要打败他。但太子又和自己不一样,他就是不和他比。
无论他用激将法,还是以利益诱之,周稚弗通通都不应。
不仅不应,他还总是用一种长辈的眼神看他。不过只比他大了那么一点年岁而已,就这么嚣张。
沈之恒很不爽,他觉得传言里的太子也不过如此。直到护城河暗战的发生,周稚弗主动约了他见面,两人来到一处酒楼吃饭。
不知怎么,沈之恒明明没那么饿。而且这还是当着‘敌人’的面。但他一连吃了三碗米饭以后,还有点意犹未尽。
第四碗米饭下去一半的时候,周稚弗说话了。
“表弟,最近我吃的米没有以前香了。里面粳米不甜不糯,还有些霉味。”
沈之恒放下筷子,知这人话里有话,静静等着他说完。
“于是我便召来了管家,本以为是当差的侍从们偷懒。”
“管家却同我说,今年三国之内因为旱涝,收成都不好。这几天市面上米价高涨,还很难买到精米。”
“起初我不信,罚了他的月钱,督促他好好办事,没成想米的味道依旧没变。管家说真的没有骗我,其他地方的米肯定也是这样的味道。”
“于是我以研著史册为由,拜访了许多世家,并在那里留宿用饭。让我惊讶的是,这些米的味道也是这样。”
沈之恒哑然地低头,看着没来得及吃完的半碗饭。
周稚弗微笑道。
“表弟吃的这米,是我特地备下的。”
他略一思考,问道。
“从哪儿得来的。”
“商船。”
“嗯?”
“说来算是机缘巧合,有一日我在湖边钓鱼。见到有位姑娘落水,于是便救她上来。她执意在岸边等着,说有人会来接她。”
“我不放心,就同她一起等着。不多时后,果然有划来的船只来接她。大约因为此番救命之恩,加之见我是个实诚人,他们便执意邀我到船上聚一聚。”
“我到了船上后,他们自然免不了一番招待。我吃他们的米时,却是粳米了,香的很。”
这便是最初埋下祸患的护城河暗战,西夷乌金大王以低价从东阳购入粮草,通过水运回国。
恰逢今年收成锐减,三国之内必会爆发一场不小的灾祸。到时他或以高价卖出,或是扶持,或是打压他国,都是握在手里很好的筹码。
但,仅仅通过钓鱼就能碰到这样的事情,未免也太巧合了。该说是老天对周稚弗的眷顾么,如此隐蔽的事情,都能被他这样轻易的发现。
周稚弗还没说上几句话,沈之恒就走神了。同他对坐的少年略一停顿,微微歪头温声呼唤着。
“表弟。”
“啊,太子表哥。你继续说,我在听。”
沈之恒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少年微笑。
“好,谢谢无忧。”
“一个月以前,暗卫流萤追踪到一支训练极高的队伍。他们分散成几支,混迹在百姓中。因其行事上相当隐蔽,怎么查都没有踪影。”
“但根据流萤提供的信息,他们应当是异族人。”
“什么信息?”
“刺青,流萤画下了其中一人手臂上的图案,是一只雪鸮。驭马驯鹰,这是西夷将士们常做的纹身。”
“他们有备而来,做事不急不躁,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举动。我推断,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或者说正在准备。”
“他们成事的关键,应是深入东阳。要完全了解掌握当地的情况,甚至相熟以后才能去实施计划。”
“为了引他们现身,我想了三件事。一是在衢都上阳长街举办花灯会,二是在点绛湖举办龙舟比赛,三是在南薰楼里安插眼线。”
“每一件事,都提前做足了声势。而后便派了暗卫乔装打扮混在人群,或是商贩,或是算命先生,或是世家子……注意他们的动静。”
“这招很快收到了成效,将其逐个击破,再整合起来后。我知道了他们的住处,看模样和是寻常人家府邸一般,应是提前租赁好的。”
“小半个月过去,他们有了动静,开始大量购入粮草。”
“我事先派了人在每处贩马铺子蹲点,几天下来一无所获。”
“但他们的举动却愈发明目张胆,我等不及,想要直接带人抄了这座府邸,却被宫里来的密旨阻拦了。”
“父皇也知道这件事,但他没有阻止。”
周暮辞知道发生的一切,不,他应当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多一点。
“陛下为什么不出手阻止呢。”
沈之恒没想明白,是因为怕西夷王先拿东阳开刀么,亦或是同西夷做了什么交易。
“这是一个难题,若贸然扣下西夷的队伍。西夷王只消说因本国旱灾严重,为了稳定民心,所以才偷偷买粮。”
“理由正当,很容易就能避过去。这样的话,反倒是我们会吃亏。”
沈之恒恍悟。
“也就是说,如果在东阳境内,粮草出现了任何问题。到时西夷王都能凭此发难,反咬一口。”
“嗯。”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周稚弗来找他,该不会是让自己帮忙想办法吧。
虽然沈之恒是真的很想在他面前威风一把,但他并不擅长这样的谋划,要是让他出钱出力倒还行。
“西夷王狼子野心,我们需要一个时机,或者说恰当的理由。一个让他吃哑巴亏的机会,让他不能以此为借口,短时间内发难出兵。”
“也不能在一年或者几年内继续让他通过对粮食的买断,导致大量耗损两国的国力,从而失去主动权。”
道理他都明白,但沈之恒思来想去,还是猜不到能有什么办法。
“表哥,你打算怎么做。”
周稚弗从袖口里拿出一卷图纸,向他指了一个地方。
“如果南齐也牵扯进来呢,如果粮草在三国河道内的交界处发生了意外。这该算是谁的责任呢?”
如果要从东阳入西夷境内,一定经过这三国的交汇口三卿峡。
沈之恒隐约知道了一点苗头。
“表哥是想我们在这里派人拦截,然后嫁祸到南齐头上?”
周稚弗摇头,神情严肃。
“无忧,我们是在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麻烦。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和西夷的做法有什么区别。”
“天下若起纷争,最先殃及到的就是百姓。苍生何辜,要因为我们承受这样的命运。”
“我……”
沈之恒又不懂这些阴谋阳谋,他只是顺着周稚弗的话胡乱猜一猜。
“无忧,我需要你的帮助。要三百个水性极好的弄潮儿,一张足够结实的渔网,两队商船,一队是东阳的,一队是南齐的。”
“我们制造一场看起来是天灾的假象。”
“嗯?”
“看这里。”
周稚弗纤细修长的手点在图纸的一个位置上,那是紧挨三卿峡的武陵山。
“我们要造成山崩地动的假象。”
“第一步,把装载着粮草的西夷商船引向山边。这需要我们事先安排好的两队商船,假意起纷争,把河岸和中央的位置占据。”
“为了避免生事,他们一定会贴近武陵山。”
“届时我会事先率领一千精卫埋伏在山上,向下扔投掷落石。”
“第二步,两队商船配合只划动一侧的船桨。再找弄潮儿们在另一侧合力推动,造成船体摇晃,不受控的假象。”
“第三步,调拨剩余的弄潮儿潜入水底,靠近西夷运送的船只。因船底是整个船身最脆弱的部分,教他们拿利刃割破。”
“接着,搭救这些西夷船只上的人。并指派两名事先安排在两队商船上的证人,和他们一起回西夷复命,以此证明这是一场天灾。”
“最后就是收网了,提前把渔网放置在他们会行经的位置,待一切结束后,把粮草打捞起来。再由表弟你,送回市面上。”
沈之恒点头附和道。
“此计或可称为瞒天过海。”
他自小跟在南舟身边,很早就学着做生意。三国之内人脉极广,搜集这些人对他来说不难。
不过既然周稚弗有求于他,这是达成自己心愿的一个好机会。
“如果这件事办成了,表哥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嗯?”
“我想同表哥比试一下,君子六艺,一应的骑射机辩。这个要求,表哥可以答应我么。”
周稚弗看了凝眸看了他一会儿,温和的应承下来。
“好,我答应你。”
这是沈之恒一直想做的事情,为自己正名。
“你要是输了的话,就得告诉东阳的百姓们,你不如我。”
“好。”
少年依然从容淡定,一双漂亮的黑眸动了动,有些促狭的问。
“好,但如果是无忧输了呢。”
“我要是输了,随你处置。”
“唔,若是无忧输了的话,就把丞相赠予你的檀木算盘给我吧。”
“好。”
两个少年意见达成了一致,天下的百姓不知道,他们携手不动声色的化解了隐在暗处的危机。
事后,周稚弗很守信用的和他一样一样的比试了。这场比试围观的人很多,世家贵族,文人士子们,丞相和南絮也在其中。
外人看来,这两人不相上下,实在难分高低。但沈之恒知道自己输了,因为他比起周稚弗,每次都差了那么一点。
“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他们依照顺序比了六局。
五礼,分别是: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这一样分为两个步骤来考,一是书面上的作答,二是对在场的人示范。
两人答的堪称完美,举止上亦找不出一点差池,本局平。
六乐,要一鼓作气,行云流水的奏完《云门大卷》,《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
本局依然平。
五射,是指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每一射的要求都不一样,白矢即箭穿过鹄的,要用力适当,恰中目标,刚刚露出白色箭头。
参连即先发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中的,看上去像是一根箭。
剡注即箭射出,箭尾高箭头低,徐徐行进的样子。
襄尺的襄读让,臣与君射,不与君并立,应退让一尺。
井仪即连中四矢,射在鹄的上的位置,要上下左右排列像个井字。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