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荼靡了
那么,这人会是谁呢?总觉得他在背后暗暗推动着一切,引诱着他们一个一个走入这场棋局。
一个人可以骗人,一群人可以骗人么,更何况那是崔家人。他们对他的到来,对他愿意接任少主之位,是那样的欣喜。
乱世中,他们所求的不过是,能有家归。更没有强迫他去做什么具体别的事情,相反的还唯他的命是从。
背后的人,虽然看起来不像敌人,却也正邪难辨。
崔昭蘅为什么要选择他,背后人又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既然不是容玉,莫非,贺兰醉墨脑里一个火花。
指引这一切的那人,是崔家人?并且,在那两位族长之中么。
不同于贺兰醉墨的挣扎,容玉此时所想的则是,崔家人轻易不会再入世,更不会再涉及什么权力之争。
如今却堂而皇之的站在贺兰醉墨身边,如果站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族人,他未必会思虑的这般细致。
然崔星河作为崔家的几位族长之一,没有他的允许,他的弟子敢这样做么。
他毕竟不是崔家子弟,所以很多秘密,崔星河知道,但是可以选择不告诉他。
他不是崔家子弟,所以请崔星河来帮一忙,已是极限。倘若想要崔家人跟在身边,彻底为己所用是决计不可能的。
然现在就在他眼前,几个时辰前他们还在为找到崔家的少主,更为了向崔家探知当年废太子,以及屠戮皇族的秘密而忧愁。
转眼,贺兰醉墨身边就跟着这样一个崔家的少年。先不论,他们是怎样认识的,又是因为什么,能让其为他效力。
思索着眼前复杂的局势,现下,是不是可以借助崔小白知道些什么呢。
几人心思各异,崔小白已经不慌不忙地包好了所有的药包,他的语气有些冷。
“天色不早了,你们还不去赴宴么。”
容玉一点头,他向来不显山露水。
“怎么要拿这么多的药。”
“小师叔既然知道我是星河先生的弟子,大夫么,就喜欢研制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崔小白替他挡下了问题。
容玉微微一笑,继续问道:“不知现下,你住在哪里呢。”
“居无定所,随处漂泊。”
“这样啊,我很欢迎你们到我的府上来作客。”
听他说的是你们,崔小白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多谢,不必了。”
崔小白转身,向他伸出一只手。
“荷包。”
贺兰醉墨会意,摸出一把银子递给他。崔小白把银子放在药柜台上,转而推着他向外走。
“走啦走啦,回去搓药丸。”
贺兰醉墨道:“唉唉,你等等,我还有句话没和你小师叔说呢。”
“你先吃烧鸡,再不吃要凉了。我就说几句,很快回来。”
崔小白是没法拒绝烧鸡的诱惑的,他必须要承认。自己心情不好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能吃上一口烧鸡。
碍于面子,他只能在每次低头的时候,狠狠用眼睛咬几口油纸包里的美味。
贺兰醉墨走近容玉,他的情绪一直都是温和浅淡的,看不出什么变化。琥珀色瞳孔猫眼一般,漾出些许戏谑。
贺兰醉墨凑近他,低语了几句。
“九州,我猜你是担心我,所以一路跟着来的。还有,我拿的这些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让小白帮你治失眠的。”
贺兰醉墨说完,没给容玉反应的时间。很快小步离开他几丈远,而后一脸严肃正经道。
“那么容相,几天后的花灯会见了。”
十六岁的贺兰醉墨对待表哥的一腔温柔,可能会茫然着沦陷。但过去了几年,时间教会了他一些道理。
现在的贺兰醉墨,只会权衡利弊,看这人到底要的是什么。
似乎在知道一些东西,经历一些事情后,那些本是细小如尘埃的碎隙。却逐渐把心脏由内而外的拉扯,撕裂开,最后留下了一个窟窿。
空空荡荡,填不起来,什么都弥补不了。
如果容玉想要和他玩这场关于情情爱爱的游戏,贺兰醉墨不会再怕了。
因为知道,这世间不是只要有爱,就能战胜一切的。能牵绊到人的东西,还有很多,所以一旦要选择,就要去比较。
比较哪个更重要,这太卑微了。
告别了容玉和陈雪怀,贺兰醉墨面上依然明媚,秋阳西斜已近黄昏。崔小白在外面等着他,少年从油纸包里掏出一只凤爪塞在嘴里。
贺兰醉墨不禁莞尔,朝着他走过去。
“走吧,小白。”
崔小白三两下就解决了一只凤爪,味道不错。他意犹未尽的舔舔唇,正准备再拿一只鸭脖啃,下一瞬却突然想到什么。
他收起了油纸包,转而颇为严肃的向他道。
“你现在是崔家的少主。”
“嗯。”
“所以,即便他是你的朋友,族规如此,你不该为他破例。我们自当为你效力,死生无悔,但是他不行。”
唔,他以为他是在向容玉引荐他么?贺兰醉墨失笑。
“我知道的,小白,刚刚我只是想验证一些东西罢了。”
“什么?”
“是谁引我找到你们,又是谁知道我的身份。”
崔小白摇头:“我也不知道。”
并非是知道,却不告诉他,他是真的不知道。之所以有这一番计较,也是被崔朝宗锤炼出来的。
老粽子总是和他说,你应该正经一点。
“看看你整天吊儿郎当的,怎么能安稳的承袭族长之位。别说是协助家主管事了,估计连自己本职的分内之事都做不好。”
他当然不服气,反驳道。
“我怎么就吊儿郎当了?不愿意跟着你学那些铜臭的买卖,你就这么骂人?老粽子,你也不想想每次那些救不了的病人,最后都是谁救好的。”
句句在理,看你怎么说,少年瞪着他。
然崔朝宗到底是陪伴了崔家三代家主,又掌管着崔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他经历的风雨,走过的弯弯绕绕太多了。
“是,是你,你是星河公子和远述公子的得意门生。你能起死回生,你能救得了人,但你救得了心吗!”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要是心死了,你怎么救都无济于事。”
“崔家不需要再出第二个星河公子了,这你知不知道啊。”
老者句句一针见血,道破关键。
他成不了崔星河那样的人,崔星河出生于崔家,却注定不属于崔家。
没办法,他只能跟着崔朝宗学那些令人生厌的东西。该如何分权,该如何制衡,该如何结交世家子弟?又该如何筹谋……
虽然他看起来依然不着调,却实在收敛了很多,再不喜欢都学得认真。
在这个过程中,崔小白很容易就在崔朝宗的身上感受到了那个人的影子,崔昭蘅的影子。
不过实际上,崔小白骗了崔朝宗,他也没那么厉害。对他人可以救死扶伤,却治不好自己的渴睡症。
心病难医,如崔朝宗所说,这就是他的心病,他的死穴。
只有烧鸡,也唯有烧鸡这一词,能最直接的连接到他脑海里最深刻,最为痛楚的一段记忆。
这段回忆刻骨铭心,平时只要不提,自可装作相安无事。
然则,但凡勾起一个念头,所有的细枝末节就会顺次铺陈开。扎的他鲜血淋漓,刺得他体无完肤。
崔小白没有外表所展现出来的那样,喜欢吃烧鸡。每次一口撕咬上去,他总能无比清晰的闪回到过去,连带着嘴里都满是血腥味。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现实于己而言,才变得可以触摸。他方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事实,立时从无边梦魇中挣脱出来。
在他神思远游的时候,贺兰醉墨已经一个翻身,轻巧上马。
他向他伸手,眉眼弯弯,笑意温和,明艳如火。
“走了,我们要回家了。”
崔小白有些恍神。
想到自己刚拿了凤爪和鸭脖,手上油腻腻的。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认真擦了好几遍,才搭上贺兰醉墨的手。
“我要一处单独的院子,除了你之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好。”
两人一路策马,向着王府后院行去。
此刻另一边的药铺门口,一直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陈雪怀转身,却见容玉有些不同寻常。
竟似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呆傻的立在原地,似乎在兀自怀念着什么。这让他十分好奇,贺兰醉墨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贺兰醉墨声音压的低,他只听到几个模糊的词语,什么药材和失眠。
容玉的内心这样欢喜,如果有什么能让他失控,一定就是得到了心上人的回应。
即便他换了一个身份,即便他换了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陈雪怀的想法却和容玉完全相反,自从知道容玉就是谢明尘以后,他一直都抱有一个疑问。
这种行为,算不算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
老实人君上把自己的疑问直接说了出来,容玉听完却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我就是我,不论什么名字,不论变成什么模样,更不论什么身份,他都会喜欢上我。”
“在大千世界有这样一个人,在芸芸众生里穿行而过,他走过来,看到的人是谁?开始是我,稍有停留是我,到最后结束时,仍然是我。”
“君上有这样的想法,大概是没有体会过被爱的感觉。”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君上不仅是没有未婚妻,甚至都没牵过别人的手。”
陈雪怀:“。”
尽管他被气的额头青筋活跃,然他发觉了不对劲。容玉明显是在自我陶醉,甚至于自我暗示和催眠,这可不好。
“还没到结束,你哪来的自信下以定论。先前从世子话来看,谢明尘得罪的他不轻。难不成你要一辈子戴着面具给他看?”
扳回一城的君上乘胜追击,又加了一把柴。
“都是假的,你用假的身份,假的名字,假的人去换真心?即便换来了情,总要破碎的。”
“陈雪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醉醉什么心思。你是见不得我好,嫉妒我。”
“不,你误会了。我只是不想我的合作伙伴,被感情冲昏头脑。世子他,未必真的动心了。”
容玉凤目凌厉,语气冷冽。
“谁给你的胆子怀疑他?还是说,你想通过离间我同他,达成什么其他目的?”
是,容玉可以防备任何人,可以算计任何人,却唯独不会去碰自己的心上人。
那是他的心头血,即使被迫把他拉入这场波卷云诡的争斗里,他亦会护着他,为他遮风挡雨。
为他披荆斩棘,为他俯首称臣。
在感情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贺兰醉墨是他的逆鳞,是他的不可失去。
他的心从一开始就是站在他那边的,但陈雪怀不一样。就算他对他有好感,却始终保持着理智和清醒,时时机警的观察着猎物。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在陈雪怀看来,贺兰醉墨已经变了,他的身上笼着一团雾气。任何人都有伪装在外的一层皮,譬如容玉的温和,李矜思的风流……
到贺兰醉墨这里,则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明媚。
先前没察觉,是因为那天真是不经意的。如今发现了,是因为目光流转之间,偶然接触到,却见他眼底一片冰冷。
骗人先骗己,从前陈雪怀是能轻易瞧见贺兰醉墨的情绪,更能读出他的心声,猜出他的想法的。
但现在,他捉摸不透了。难道这样明显的变化,容玉没有发现,没有感知到么?
情爱是一样可怕的东西,它让人色令智昏,更让身处其中的人,成了眼盲心瞎的愚者。
他说得越多,只会越适得其反。容玉不会改变自己的意愿,只会更加怀疑他的用心和动机。
陈雪怀思忖片刻,淡然道。
“万事小心为上,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所见所思。而且我们现在是盟友,唇亡齿寒,我不会做傻事。”
容玉凝视他片刻,心绪稍有缓和,语气却十分恶劣。对着敌人,他连装都懒得装,一点不迁就。
“你把心思用到别处去,别整天在我和他这里打转。有这功夫,早就找到证据了。”
陈雪怀:“。”
“好了,不说了。我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
“好。”
若是中间有什么事,再联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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