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玉京谣

“那么君上，接下来可以好好谈一谈我们要做的事情了。”

……

这边两人另有一番计量，另一边，贺兰醉墨已经快马加鞭的赶去燕雨芳草堂了。他要在日落之前办完事，好赶回王府。

刚刚陈雪怀和容玉所说的来看，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便要接下崔家少主的位置。

那晚他逃了，即便是现在的情形，他亦想逃。

因为那些族人们期盼的眼神，也因为他知道，若是接下少主之位，他要背负起的便是一个家族。

一个家族是什么样的？不用看现在的沈家，又或是其他世家。单单只看谢意映便知道，从生到死，无一不是为了家族。

但，那是因为他们血脉里本就流着家族的血，所成所得皆源于家族。所以生来带着的，应当算是命，似乎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但他的命呢？本是一缕无根的浮萍，无常亦无定。如今风来，若是不拼尽全力去挣扎，便只能身不由己的飘零于世。

所以，与其被动的不知被吹去何方，不如主动的选择能握在手里的一切依靠，就算那亦是束缚。

所以，贺兰醉墨决定，接下崔家少主的位子又何妨？不过就是担起崔昭蘅未完成的心愿，不过就是借了他们的助，无以为报。便以此身为介，御一世繁华。

奔驰在朱雀大街上，一路行至城南小陌，约莫用了半个时辰。他下马，取出袖子里的骨哨。

按照那晚的步骤，他先是吹响，再是刺破手指，以血滴入。骨哨瞬时化蝶，引着他向燕雨芳草堂内飞入。

门是敞开的，白天时，这家药庐自然是开张的。但这处地方十分僻静，少有人来。他沉了沉心后，迈着步子进去。

药柜前，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在拿着秤杆专注的称药，旁边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打着瞌睡。

贺兰醉墨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骨蝶飞过去，吸引了老人的注意。骨蝶复又飞回，绕着他转了一圈。

他摊开手掌，骨蝶乖巧的停驻其上，慢慢变回原来骨哨的模样。

老者年纪虽长，却半点没有老态龙钟之样。一双眸子清透明亮，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他放下手中的秤杆，转到前面，向贺兰醉墨扶了扶手，声音难抑的激动和欣喜。

“少主。”

贺兰醉墨俯身，向他回过一礼，接着抬眸诚恳道。

“老伯，我想见见他们，有些事想要问一问。”

老者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反问道。

“少主，您是想通了对么？”愿意接受少主的位子，愿意回归到家族，对么。

贺兰醉墨面露凝色，片刻后略一点头。老者眉目和蔼，从药柜后拿来两个蒲团，铺在一边的案几上，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少主想知道什么，不如先同我说说，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也是，他有些太急了。现在自己对崔家知之甚少，还是应该先做一些了解。

“那便请老伯同我讲一讲崔家吧。”

两人相对而坐，老者微微一笑，开始同他讲起崔家的事情。

“崔家的掌权方式与其他世家略有不同，家主有一切的决定权，其次是三位长老，分别握有不同的权力。”

“他们掌管着家族大小不一的事，但都听命于家主。”

“每一代的家主和族长，都是由上一任的在位者直接任命的，这是他们唯一不能干涉的地方。”

“或者说，这是家主权力唯一的空缺处。”

“也就是说家主并没有权力选择、任命，甚至是罢免族长，对么。”

“是的。”

贺兰醉墨垂眸，隐隐有些担忧，看来他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仿佛能看出他在为什么忧心，老者继续道。

“少主无需担忧，族长必须听命于家主。且承袭家主和族长位子的，大多是先代的子女和兄弟姐妹，崔家是不会起内讧的。”

大多，看来他就是其中极少数的那部分了，和崔家非亲非故。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老者摇头。

“我们得到的仅仅是家主留下的命令，其余的并不知道。若是少主想知道具体的原因，就要去问一下几位族长了。”

是了，崔家的秘密，从不公之于众。他想知道的事情，怀有的诸多疑问，解惑者另有其人。

他转而继续问道。

“那么老伯，如今的三位长老，身在何处呢。”

“上一任家主是崔昭蘅，而三位族长分别是，崔娉婷，崔星河，崔远述。”

“一位已经香消玉殒，在那之前，他把继承人的选择权交到了家主手上。一位游历天下，悬壶济世。”

“另一位师承于前两位族长之手，为一女子牵绊。虽也心忧家族中事，却至今未归家，只每月派遣信使来和我们传递一些讯息。”

“我要如何才能联系到他们。”

老者稍有迟疑，旋即道。

“这两位族长行踪皆不定，只能等，不过每月他们总会回来一趟。届时我先告知两位族长，再派人或吹响骨哨向少主传信，你们在此相会便可。”

“说了这么久，还没有问老伯该怎么称呼。”

老者的眼睛亮了亮。

“我是崔家的管家，从老家主，到家主，再到少主。蒙家族垂怜，赐姓崔，名朝宗。”

“少主若是愿意，可以唤我一声宗伯。”

贺兰醉墨颔首，历经三代，果然资历颇深呐。反应过来后，立时便呼唤了一声。

“宗伯。”

老者当即笑着应下来。

“欸。”

“少主，您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吩咐，或者需要我们去做么。”

“宗伯，那晚我所见的其他族人们。现在他们都安置在后院么，还是说另有居所。”

“白天时，族人们都散落在南齐各处谋生，只有在晚间会聚集在后院。既是等待少主的到来，亦是相互之间的鼓励。”

贺兰醉墨心下有些涩然，因为他太熟悉这种等待的滋味了。何许煎熬，从日出等到日落，四季轮回。

所有人都在说不可能，就连自己甚至都觉得希望渺茫了，但还是要坚持等着。为什么？

如果他没有回来，他们也等不到自己的少主，还会这样一直等待下去么。

再有，他既担下了少主的位子，要为崔家做什么。贺兰醉墨其实很怕，很怕无力偿还，很怕让人失望。

但总是要面对的，他问老者。

“你们所求的是什么？”

崔朝宗捋了捋须白的胡子，他们走出去太远了。满目山河空念远，眼前花是眼前愁，日夜思家归不得。

所求的不过是……他看着贺兰醉墨，回答道。

“愿有家归。”

气氛有片刻的沉寂，一旁药柜上趴着的少年睡意深沉，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悠悠然的鼾声在两人间响着。

贺兰醉墨应道:“好。”

老者听了他的答案，似乎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

“那么少主现在可以说了么，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属下等愿为之效犬马之力。”

贺兰醉墨想了想，还有些问题没搞清楚。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族长，若是他们回来了，还请宗伯传信于我。另外，先前得有机缘，我见过族中另一位族长，崔星河。”

“他看起来仿佛是个少年，但随行在侧的侍从却告诉我，他已经五十七岁了。”

“他医术了得，宗伯也开着这样一家药庐。崔家，是否在医术一方面颇有造诣。”

贺兰醉墨玩笑道。

“这应当不是所谓的驻颜术吧。”

崔朝宗摇头，这他还是知道的。

“这是西域楼兰王室的一种秘毒，叫做刹那芳华。这毒不会危及到母体，只会发作在孩子身上。”

“中毒者从七八岁开始，身体和容貌就会停止生长，维持在孩童模样。到二十岁时，生命会走向终点。”

“他们以最年轻的姿态，在最是风华正好的年纪死去，所以叫做刹那芳华。”

“星河公子，娉婷小姐，以及家主，他们俱是一母所出。但家主是嫡长子，在他出生后，夫人才中了这样的奇毒。”

“崔家一直在找寻破解之法，娉婷小姐和星河公子是一同出生的。他们本是一起被当作药人，各种试药，炼药，药浴。”

“出乎意料的，娉婷小姐自八九岁之后，正常的长大了。只有星河公子，一直到十六岁，模样都没有变化。”

“眼见着再过几年就要到二十岁，如果毒还没解的话，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不言而喻。”

“但星河公子似乎看得很开，甚至反过来安慰夫人和兄长，以及姐姐。”

崔星河那时虽然十六岁，但还是一副孩童模样。眉眼温软，不带一点世故。他总是笑得很开怀，对身边人讲。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与其惶惶度日，不如把握住仅有的时间，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星河公子天资聪敏，又自小在药罐子里打滚起来的。对于岐黄之术，耳濡目染。”

“他也没有拜什么先生，只是日日在藏书阁里捧着医术研读，很容易便练就了一身好医术。”

他所做的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扮作医者，行走四方，尽力去救助别人。

“一年后，距离二十岁越来越近，星河公子那时正游历到了春山，他遇到了一位僧人。”

僧人见着稚童，觉得有趣，复停下来问了他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为什么还要去救别人？”

崔星河少年心性，稚气未脱。然一双黑眸充溢着灵气，几乎要与周遭的山水融为一体，他回答道。

“渡人如渡己，渡己如渡人。”

僧人点点头，问出第二个问题。

“你能救万物，救万民，却独独救不了自己，不会觉得苍天不公么？”

少年继续答道。

“渡人者自渡之，自渡者天渡之。”

僧人大笑，连连说了三个好。

“希望你能时时刻刻记住今日所说。”

僧人走时遗落了一本书，崔星河连忙追上去，却已不见他的影子。只是缈缈雾气里，传来僧人的声音。

“你拿着这本书，可以救治更多的人。”

这僧人便是知天命，堪天机的了然大师。

“那是一本奇书，星河公子潜心研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制造出了解药。”

“其后，虽然他的身体在一夜之间从孩童模样长成了少年，但容貌还是永远停留在了十七岁。”

“自那以后，星河公子就四处游历，以救济天下苍生为己任了。”

原来个中缘由竟是如此，解答了自己当前的疑惑后，贺兰醉墨点头，既而说出他的请求。

“宗伯，我想要一位精通医术的族人跟在身边。”

崔朝宗眼睛一亮。

“这好办啊！”

他从蒲团上坐起，绕到药柜后面，照着还在打瞌睡的少年脑门一拍。

“崔小白，起来，别睡了。”

“崔小白！崔小白！”

“崔小白！”

“……”

任凭老者怎么呼喊，甚至已经称得上是怒吼了。这少年依然打着瞌睡，雷打不动。

崔朝宗向他抱歉的笑笑，转而继续对着少年提了一口气。他眯了眯眼睛，似乎鼓足了劲。

“崔小白，起来吃烧鸡了。”

下一秒，少年从药柜上蹦起来，黑眸亮晶晶的。

“烧鸡，哪儿呢烧鸡？”

崔朝宗回头。

“让少主见笑了。”

贺兰醉墨：“……”

少年环顾一圈，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烧鸡，当即气的跳脚。

“老粽子，我烧鸡呢！”

“什么烧鸡，整天就想着吃，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怎么，想要小爷给你办事？没有烧鸡就闭嘴。”

“……”

贺兰醉墨：“？”

该不会宗伯要给他的帮手就是这个少年吧，他觉得，他看起来实在很不靠谱。

“跟着你有烧鸡吃么。”

贺兰醉墨思考片刻，很诚恳的问道。

“你每天都要吃吗。”

少年冲着他一笑，露出一颗漂亮的小虎牙。

“一般人想要我办事，每天一只还不够。但如果是你的话，半只也可以，另外半只给你吃。”

贺兰醉墨：“。”没毛病，他是请人来办事的，这还算是打了个对折。

“我可以努力赚钱，拿来给你买烧鸡。”

少年眉毛微挑，失笑道。

“好吧，既然你这么有担当。我崔小白，从今以后就跟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