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故人相见不相识

时隔多年，再次遇见他是在城郊的墓园。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顾晗蹲在外婆墓前怔怔地看着碑上的照片，温婉典雅的模样搅乱了他的思绪。十年了，迟来的探望，夹杂着顾晗难以言喻的情感。

悲伤的情绪去藤蔓般持续蔓延，直到被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打断，一个身影背光而来。

墓园这种地方除了清明节平日里基本没有人来，这可真是巧了！

男人的身影停在五米开外的墓前，神情自若的凝视着墓碑，一身黑色西装完美勾勒出男人挺拔的身姿，一侧的刘海顺着男人低头而垂下来遮住了眼眸，夕阳映衬着棱角分明的下颚，顿显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顾晗望而却步，隔着几丈的距离隐约感觉这张英气十足的侧脸暗藏杀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察觉到有人在看，男人突然扭头，目光如豺狼般凶狠暴戾。

顾晗礼貌地打声招呼，示意自己马上就走。

佛曰:缘至深者，终能再见。可偏偏这世界上就有故人相见不相识的疾苦。

顾晗刚走出墓园，裤兜里的手机就震个不停。

“阿晗，你到了没啊。我在A出口等你”

糟糕，改签这事儿……

“呃……哈哈哈，贺初，我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改签了。我已经回来了。现在在城郊墓园这里。要不……”

“没事，墓园偏僻，我来接你。你就乖乖在那儿等我，然后我们一起吃晚饭。”

机场和墓园南辕北辙，原本想说要不到市区汇合的顾晗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无奈地笑了。

多年不见，贺初还是那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顾晗正想着待会见着贺初一定要好好聊聊，一辆跑车疾驰而过，溅起地上的水花扑腾而起，落在顾晗的裤腿上，衬衫上……

“啧”他看着一身狼狈的自己叹了口气，伸手扯了扯衣襟试图抖掉身上的脏水，未果，又站起来跳了两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小时过去，顾晗身上的水啧早就干了留下星星点点的印痕。

“阿尘，上车。”

顾晗抬头正撞上贺初那张勾人心弦的脸。

贺初上下打量着这一身脏水印，“噗哈哈哈，你说说，你几岁了，市政一天也就两次集中洒水，就让你赶上了，哈哈哈，这印花T恤是国外的新潮流吗………

“哎，我倒霉好吧，谁让我刚走到那儿，洒水车就过来了，偏偏又来一辆没素质的车，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顾晗一副我也很无奈的样子。

“哈哈哈。”贺初用手指了指安全带:“坐稳了，去吃饭。”猛地一脚油门，车子便朝着熟悉的街道飞奔而去。

刚回国就马不停蹄地到处跑太累了，顾晗从上车一路睡到目的地。下了车才发现贺初带他来的是大学时候宿舍几人常来吃的湘菜馆。

一进门顾晗就发现店面重新装修过，还新增了二楼包间，上学那会儿，这里就几条简单的桌椅板凳，宿舍几人点一锅羊肉汤，围在一起，喝点小酒，你一我一语，吃的可香了。顾晗还记得旁边有个许愿墙，贴满了各种各样的许愿贴。只不过他不记得从前他也信誓旦旦的为某个人写过一些蠢话，那时候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永远不分开。

贺初选了个安静的包间，和老板寒暄几句。屋子里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顾晗喝了口茶率先破冰，“难为贺总有心，这地方不错，我喜欢。”

贺初刚才一路狂奔，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此时正盯着顾晗的脸，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顾晗见他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贺总，贺大官人？”

“哎，小娘子有何指教？”贺初眨眨眼回过神来。

“我说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当然是想你啊。这么多年没见，我不能想吗？你除了给我发邮件，又不让我去找你。我能怎么办？”

顾晗知道以贺初的能力，就算不告诉他在哪儿，他也能查到。唯一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大概是他心疼顾晗，也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整理自己。

顾晗眉眼一弯，并没有搭腔。像是还没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或许历经生死以后，顾晗看淡了许多，随即嘴角一扬调侃道:“这都多少年了。怎么样，我这张脸好看吗？和从前比，哪个更有魅力？”

贺初如电击一般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地调侃刺激到了。但还是抿嘴一笑，回了句都好看。

顾晗装出一副不满意这个答案的样子，夹起一块肉故作嫌弃朝贺初碗里扔去。

贺初欣然地夹着肉就往嘴里送，边嚼还不忘瞪大眼睛点点头以示好吃的样子。

这顿饭吃的很安静，两人都很默契的品尝着美味聊着从前来这吃饭干过的蠢事。谁也没再多问。

吃饱喝足，顾晗率先提出去江边散散步。贺初亦步亦趋的跟在身边。

“贺初，我现在一切都好，我想着上帝既然给了我改头换面，忘记过去的机会，我也不想再因为一些无端的事停滞不前了。”顾晗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你这个人，总是什么都为我想，你知道我回来，除了给外婆扫墓，我也就剩你一个朋友了，我……”

没等顾晗说完，贺初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声色激动地说:“都过去了，回来就好。”

“对了，贺初，有空帮我找找我外婆最后一场演出的视频吧，网上视频都不全。”

顾晗双手回抱，将头倚在贺初的肩颈处。

------------------------------------

盛夏的天格外热，再次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了，顾晗翻了个身仍然感觉疲惫无力，胡乱的摸到手机打开一看：阿山，你醒了吗？我想你应该还在倒时差，我就不打扰你了，醒了回我。（贺初）

顾晗慵懒的从床上坐起，一首小提琴版的《梁祝》缓缓响起。

“喂，苏老师，什么，你要回来？”

“嗯，过几天有个宴会你也一起去，我到机场会很晚，待会儿把宴会地址发给你。”

挂了电话顾晗有些口渴，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仰头正享受着冰凉的水穿过喉咙的快感，眼角的余光瞥到电视机里正在播放赵氏集团的新闻。

“赵总，听闻您打算为电影《你的世界我来过》投资一个多亿，可否透露一下这部电影的初步规划呢？”

“赵总，请问这部电影的主角是否已经确定？”

“赵氏集团一直以来都专注于地产及金融市场，请问此次成立影业公司的契机是什么？未来是否会进军娱乐圈市场？”

记者们蜂拥而至，争相发问。

呵……这个赵君屹，前脚刚收购了程氏，跟着又成立影业公司投资拍电影，野心可见一斑。

唉，有钱人的世界果真利欲熏心，贪得无厌。

顾晗摇摇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无心继续关注。

这么安静的气氛，顾晗没由来想起了外婆的小提琴。

那把琴应该还在吧？这么想着，顾晗抄起钥匙就下了楼。

旧宅坐落于靠近郊区的老房子，这里住的都是一些退休的名门望族，小区环境雅致，曲径通幽，安居如常，确实很适合养老。

外婆年轻时候是国家级的小提琴家，常出入各大演奏会，以至于自幼跟随外婆长大的叶不得不早早独立，自理生活。

外婆退休了搬到这里也没闲着，哪里有慈善汇演，她都会积极参加，并号召各界人士大力支持慈善事业。久而久之，大家都尊称她为京城的慈善代表。

顾晗推开封尘已久的铁门，映入眼帘的陈设，犹如昨日。茶几上的乐谱和老花镜，房间的书桌上还摆着顾晗从前爱看的BL小说，桌子的右上角有一个相框，照片上的短发少年身着高中校服，表情略显青涩。

啊，找到了，顾晗一把将搁置在墙角的小提琴提起来，轻轻一拍，灰尘弥漫。

据说这把琴是外婆去维也纳参演时恩师为她量身定做的，顾晗迫不及待的打开，正午的阳光折射在小提琴上泛着银色的光，凸起的琴腹亮的尤为热烈，好东西，果真历久弥新。顾晗的心潮仿佛被这束光灼热，拿起小提琴，架在肩上。

一个人，一把琴，静谧的午后和一曲悠扬的《梁祝》，还有琴弦上慢慢升起的回忆……

闭上眼，顾晗仿佛又看见外婆给他炖汤，教他拉琴，训他太晚不归……少年的他站在门口洗耳恭听，身后还有一个少年，看不清长相，却能清楚知道他笑的一脸痞坏。

琴声戛然而止，顾晗如梦初醒般努力回忆着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少年，眼泪毫无知觉地顺着脸颊滴在琴弦上。随之而来的巨痛和麻木感，侵蚀着顾晗意识，顾晗心里有些支持不住，一种要晕眩过去的感觉从身体内部传来……

“苏横，你演奏的样子，让我在想给你一场什么样的婚礼才能配得上你。”少年倚着门框，一手撑着墙，一手穿过他的发丝扶着后脑勺，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轻语。

顾晗猛的从病床上坐起，额头磕着贺初的下巴，两人同时闷声哼了起来。

“啊…让我看看是谁不吃饭低血糖晕倒，都多大个人了。还整这出。来，先把这碗粥喝了。”

顾晗接过粥，食不知味的往嘴里送，脑子里还想着刚刚的画面，面色沉郁。

贺初看着魂不守舍的顾晗，心知不妙，转身退出病房。

“你是说顾晗吗？当年他的大脑实质损伤严重，出血过多，且在治疗过程中又出现颅内感染，导致他部分记忆缺失，这个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了，这辈子很难再恢复。他现在会出现头疼头晕，是因为他强行找回记忆，脑部受到强烈刺激的反应，你可以尝试他多想一些美好的事情，会慢慢得以缓解。”

贺初透过虚掩的门缝看着顾晗怅然若失的模样长长的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贺初，你干什么去了。你快过来，人有三急，快憋死我了。”顾晗见贺初回来，忙不迭地招手示意。

病房里，两个年轻人，各怀心事，却又笑脸相向。时间给久别重逢的人，戴上面具。

各自扮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