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生（十）

“本尊已然舍弃了前世。”

说这话时的珩清微微垂眸，表情虽仍旧是那般漠然冷硬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旁人却能从他身上看出些怎么也隐藏不了的亘古的寂寞以及……厚重的哀戚，让人不由得也跟着难过起来。

多愁善感的白团也被这情绪感染了，“嘤嘤”地哭了。

白团方才之所以敢大着胆子提出与珩清交换其身上之物，只因它知道，在七千年前，珩清曾到下界转世九载历劫，以便归来时竞任天舒界主之位。

然而当时适逢通天柱发生第一次崩塌，时任天舒界主的红瑛舍身成仁，这天舒界主之位也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珩清头上。

也因此，众人皆知珩清接任天舒界主，却不知其曾历经九世磨难。而知道此事的仙者，整个玄启大陆上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白团有幸能成为其中之一，只因珩清当初还是从它这儿出发去往下界的。

所以，珩清不仅有作为凡人时的前世，而且还整整有九世之多。

须知一切众生，从无始来*。

前世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就被舍弃了呢？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过去都舍弃了，那么这人到底还算不算存在过呢？

这般复杂的问题，白团这单蠢的脑袋是怎么也想不透的了，它现在满脑子只回荡着一句话——

嘤嘤嘤，主人这可怜见的，肯定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了。

珩清蓦地听见身前的白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脸上疑惑稍纵即逝，稍稍抬眼望去，却见眼前的白团身上“簌簌”地往下掉着豆大的白珠子，也不知这珠子从哪儿掉出来的，珠子就这样无声地落了地，假装是眼泪的样子。

珩清：“……”他现在是确信这妖灵该去治病了。

白团哭得抽抽噎噎的，在抹着“眼泪”的同时，还不忘说道：“主上，外头来客人了。”

珩清一怔。

被白团扰乱了心神的他，竟没发现外头何时来了人。

又或许是……来人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得……令他如同呼吸空气般自然。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还在哭着的白团倏地收了声，转身几步走至门边，朝门外热情地招手道：“来呀，仙尊你来呀。”那般搔首弄姿的作态，活像凡间勾栏院外招揽客人的老鸨。

珩清额角狠狠一抽，实在不想放任这妖灵出去丢他灵胥山的脸皮，只好也跟着一同走至门边。

待到珩清真真切切见到来人后，他又是一怔。

门外来人确实是那青丘之主，可不知为何……他在见到他的第一眼，突然就觉得他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景瑀穿着的，仍是那身骚包的暗红锦袍，打扮得仍是那般花枝招展的样子，可不同的是，放在往日，他在看到珩清后，早该死皮赖脸地缠上来了。

又怎么会目光毫无焦距地站在那里，形容憔悴，神情空茫，似对外界一无所感，又似有一种……被世间抛弃了的感觉呢？

珩清脸色微沉，没来由地出了木屋，朝他缓步走去。

直到珩清于景瑀三步开外的地方站定，他仍像被缚在自己的天地里，不声不吭。

珩清淡淡地问道：“你见到什么了？”

青丘之主久而不至，定是得见了前世。

他不是凡事要追根刨底之人，只是恰好想知道，那便问了。

听了他这问话的景瑀倒是有反应了，他慢慢地抬起眼眸，在触及珩清的那一瞬间，他眼瞳微缩，眼圈瞬间一红，眼里更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还没等珩清有所反应，那雾气愈甚，最终化作了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你……”

景瑀却在此时突然眨了眨双眸，那股萦绕在他身上挥之不去的绝望哀恸陡然散尽，他“噗嗤”地一下笑了出来，“哎呀上神，适才我没看错的话，上神是慌乱了一瞬么？”

闻言，珩清浑身冷气愈甚，忍不住斥责道：“胡言乱语！”

景瑀心里美滋滋的，笑着不拆穿他，转而说道：“其实也没看见什么，就是见到在前世你我结成了夫妻，在成亲的头一个晚上我用力过猛，精尽……”

景瑀话还没说完，珩清却像忍无可忍似的，反手祭出了天隐剑，将其抵在了离景瑀鼻子不足一寸的地方，冷声道：“舌头不想要了？”

岂料，往常能被立刻唬住的景瑀此刻却像没事人似的，笑嘻嘻地伸出一个手指头轻轻拨开了抵在鼻尖上的天隐剑，“要要要，当然是要的，我的舌头可大有用处了。”

不知为何，珩清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这青丘之主确实变了，变得更加惹人嫌了。

珩清双眸微眯，倏地一下收了剑，收剑前还不忘利用天隐剑的剑气，抽了景瑀一嘴巴子。

景瑀可怜兮兮地捂着嘴，疼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哈哈哈哈，这新来的客人有点蠢啊。”

就当景瑀想要再接再厉地去撩美人之时，突然便传来一把煞风景的笑声。

景瑀这时才发现珩清身后还站着一“人”，还是一个让他看了第一眼就再也不想看第二眼的“人”。

“你是什么玩意儿？”景瑀盯着珩清问道。

那“人”长得实在太过辣眼睛，只好看着美人的脸才能洗涤他被惊吓到的心灵。

珩清：“……”手莫名很痒。

白团这一天下来受的惊吓够多了，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表现自己雄伟形象的机会，它当即用手拍拍胸脯说道：“吾乃镇守‘回梦之廊’的妖灵，与天地同寿，是主上最信任的好帮手！”

闻言，景瑀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他虚咳了一声，委实觉得这话他没法接。

他如果顺着白团的话好好地称赞它一番，就显得自己脑子有病，如果不顺着吧，又觉得像是嘲讽美人脑子有病。

左右都不是，景瑀索性就笑着岔开了话题，“不知上神对我们此次出行是否有个规划？”

珩清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去往魇鬼所处之地。”

意思就是没决定要去哪儿了？

景瑀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我认为，第一站要去的……是高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