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就此别过了
对上边桓疑惑的目光,梅珂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笑容,松了捏着衣角的手。
边桓看了看她的衣着,脑回路不知道是怎么转的,运灵拾起拂尘,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笑得一脸正直。
“施主了解一下绝方寺吗?”
“我们绝方寺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灵验啊施主?”
“我观施主与我有缘,不如考虑一下当我佛的信徒?我寺全是俊逸潇洒的大师啊施主,加入我们吧?”
梅珂听着他这段古怪的宣传语,本就头晕眼花的身体更是眼前一黑。
“劳烦小师父扶我一下。”
受伤过重,加上冰寒之种的侵蚀,在梅珂起身那一瞬,她就被寒毒席卷,再也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还好边桓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也因此,一张精致的脸猝不及防闯入他的视线。
梅珂的人类形态是极好看的,五官比例恰到好处,肤色冷得发白,右眉间一颗红色小痣若隐若无,像是雪中的一粒红梅。
边桓见过不少精致的皮囊,只是眼前这副,令他眼熟到眼眶发热。他抬手一抹,盯着指尖的泪水微微发愣。
寻回某种至宝的酸涩感,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但想到刚才有魔族存在,边桓认为这很有可能是魔族的新型攻击手段,十分严肃地用灵力包裹住梅珂,像是在远离某种病毒。
于是一路上,他都在用灵力裹着梅珂,将她浮空运到绝方寺。
某种程度上,止心确实没骗梅珂,那确实是在绝方寺的必经之路上,绝方寺也确实就在不远处。
但绝方寺一来香火并不兴旺,二来寺内僧人只剩一位主持、两位小沙弥、一个扫地僧和一个俗家弟子。
其中,止心是扫地僧,边桓是俗家弟子。
所以止心才会那么敢。
梅珂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低头一看,好么,被裹成了粽子!
一生要强的梅珂试图运起妖力,却被骤然升起的剧痛刺得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厥。
听到她的痛呼,门外有人端着药汤进来,坐在她面前。
梅珂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淡香,抬头一看,果然是边桓。
边桓很自然地将药凉好了,一勺勺地喂她。
梅珂眼睛都瞪大了,浑身都写满了“抗拒”二字,被灌了两口之后,她好不容易抓着间隙,“直接给我一口闷!”
边桓无辜地看着她,还是一勺勺地喂。
梅珂看出来了,这小子是故意的。这药这么苦,还一点点地喂她,简直是长久的酷刑!
奈何梅珂现在手脚都不能动,不然她一定跳起来爆锤这家伙的狗头!
好不容易熬到药喝完,梅珂正准备询问二狗与止心的情况,就见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帕,仔仔细细地给她擦起嘴角来。
少年眉宇间神态平和,眼角微微下耷,无端的显得有些可怜。一双凤眼里,认认真真地只映着她的样子,澄净得仿佛有光。
话到了嘴边拐了个弯,变成了:“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过得不好又如何?”边桓眼尾微扬,探究意味十足,“姑娘不是说,我们素未谋面吗?”
“呃......”
哪有陌生人是这样的态度?
梅珂觉得自己真是被那药吃坏了了脑子,才会问出这种傻缺问题。
轻咳一声,硬邦邦地转移了话题,“不知止心法师如何了?”
边桓将药碗放回托盘,窗口咚咚的响了两声,他抬头一看,见是一只雀鸟停在窗边,留下了一枝梅枝。
见他不言不语,从窗边拿回一枝梅枝,梅珂眼皮跳了跳。
梅枝上有她熟悉的妖力,感受到它与自己的联系,梅珂气得想打人。
那该死的又是她的本体枝条!
偏生她又一次失去了与本体的联系。
在梅珂与二狗出门游玩前,她将自己的本体存于妖界禁地,下了不少禁制,哪怕是这样,她的本体还是遭了毒手。
这是何等的点儿背啊!
一口气没顺上来,气得她体内妖络逆流,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妖纹。
“噗——”
一口绿色的妖血喷出,溅了几滴在边桓的身上,少年眨了眨眼,颇有些茫然无辜。
但在他擦拭时,那血液顺着他的皮肤渗了进去,勾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接着他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感觉像是某些沉入心底的东西掀起波澜。
一些画面悄然浮现。
三四岁的孩子穿着针脚粗糙的衣服,在地上爬来爬去,然后被穿着红色衣服的梅珂抱起,笑着,闹着。
七八岁的少年在院中偷尝了梅树下埋着的酒,醉得不知春秋,有人无奈地叹气,然后将他抱回了被窝。
成年后的青年,在自家师父熟睡后,曾于她额头印下一抹珍重的吻,听她梦里也骂着“小崽子真不省心”笑得又酸又涩。
......
回过神来,从窗外探入的阳光,落了少女模样的妖王满发,恍然神明重临了他的人间。
梅珂终究还是找回了自己多年前那只崽子。
只是他依然粘人得紧。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胡话,对着梅珂一套一套的。
比如现在,她想去找止心问清楚,但边桓可怜巴巴地捏着她的衣角,委屈道:“师父还没原谅徒儿吗?”
“没有,不是,你别多想。”梅珂扶额。
“可是师父想丢下我,去找别人。你其实就是不想看到我!”
“你听话一点,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天地良心,梅珂虽觉得他过分粘人了,但从来没有想丢下他的念头。可是她反驳的话,越听越像戏折子里那些渣男惯用的话。
边桓还要闹,但许久不见的止心突然敲了敲门,脸上挂着虚弱又浮于表面的笑容,“打扰了,不知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好像又恢复初见时的疏离,攥着念珠并不多说了。
梅珂哄了哄边桓:“我就去一小会儿,问完事情就回来,很快的。”
止心默默想,这跟哄三岁小孩似的。
但边桓却很适用,坐在床边,十分乖巧地等待。
本欲转身离开的止心,余光却扫到,梅珂俯身,像是小动物般的,用自己的侧脸蹭了蹭边桓的侧脸,像是小动物间的亲昵。
再也看不下去,止心转身就走,被酸涩的情绪堵了满心,连梅珂都叫了他好几声才听到。
绝方寺是在山上的,往西走两炷香时间便是断崖。
——所以,香火不旺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梅珂正要再次开口,但见对方再次扯散了念珠。珠子散着金色的光芒,每一颗上面都有细密的符纹。
一眨眼,她便再次回到了那个雪原秘境。只是这一次,没有小女孩,只有她和眼前这个披着一头黑发的和尚。
“当日我对你说的确实是真相,但不是完整的真相。”
止心走到梅树下,指尖抚上树干,有暖色的光芒从他指尖蔓延开来。
“边桓是从我心魔中剥离出去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人了,只是有些情绪还并不充足。”
梅珂想到少年有些时候确实比较情绪化,但因为他前世幼时也是如此,便认为他还是幼崽,心智并未成熟。
很自然地,她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他会一直这样,情绪时好时坏?”
梅树在止心手下发了芽,枯枝上散发着生机,他对着嫩叶眼睛弯了弯,坦白道:“他已经是独立于我的存在,我并不知道他会成长为什么样子。”
梅珂若有所思,问起了最后一个问题:“我的伤,是你治好的?”
绝方寺其他人她也见过,资质平平,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止心避而不谈,反倒说起了她的本体的事:“你的本体被魔族盯上了,我曾与一妖族长老结识,是他护住了你的本体,但又联系不上你,只恰好打听到你在我这里的消息。
“或许你该多关心关心妖族的事。”
梅珂怔了怔,一是她确实没将这个白捡的“妖王”头衔放心上,二则是,止心漆黑如墨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了雪白。
“你......”
一直背对着她的止心转过了身,他的肌肤在渐渐变淡,用半透明的手将一跟红色羽毛递给了她。
脸上是遗憾的笑:
“当日遭遇魔族,是我连累了你。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我过于傲慢所致。”
“听你说过,你也精通幻境构造,我本已是时日无多,不想再见你,但想到,这样消逝在你面前,至少你会记住我。”
“这个秘境是独属于我们两人的回忆,钥匙便是这根羽毛。若你觉得还算合你心意,便留下,若不然......”
说过这里,止心顿了顿,竭力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声道:“那便毁了吧。”
梅珂隐约听到,秘境外有人在叫止心,也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止心扯扯嘴角,叹道:“真是不甘心,如果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不认为我会比不过一个幼稚的小子。”
他的身形淡得几乎要与雪地相融,被他用最后所有灵力温养的梅树幻象却是开了花,花瓣飘落像是一人最终归入尘土。
止心温润的嗓音散在了风里。
“就此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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