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耽美,灯塔,Be)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粉色的霞光映着云浸染了整片天空,大海的盐腥味随着风传到城镇里的每个角落。
这是一座被世人遗忘的海滨小镇,直到去年的一个富商看上这里,准备造成度假村才使经济繁荣一些。
但这目前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是这个镇子几千居民中的一个,没什么让人追捧的才能,也无法危害哪个人的利益,他就是个普通人。
和往常一样,他怀中抱着那本书,准备去岛上最南边的老灯塔里度过又一个黄昏。小时候听别人说过,那座灯塔是大航海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老旧而又坚挺,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安静又孤独的守在那里,鲜少有人会注意到它。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在那里待着,他喜欢安静,喜欢被海风吹拂的感觉,喜欢透过栏杆就可以看到被晚霞映着粉蓝的大海……可以脱离人群,脱离俗世,就让他感到安心。
他推开那扇小门,双手撑在栏杆上,头顶是迎风飞翔的海鸥,脚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正前方是那阵缓缓下沉的太阳。
苦涩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大海是苦的,是眼泪的味道。
他眯着眼,风中有些细微的沙粒,这是沙滩的馈赠。
此时他的余光似乎瞄到了什么,目光从底下的大海移开,转而投向一旁的陆地上,他没看错,那正向灯塔这边走来的的确是一个人———另一个男人。
那人似乎看到了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愣,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但随后又像是下了某种决定般朝他挥了挥手,也进了灯塔,没过一会儿就从那扇小门里走出,两人对视,气氛有些微妙。
半晌过后,那人举了举手里的画具,笑着开口道:“我是上来画画的,这里的风景很好。”
他没说话,倒是那人的视线率先投向了他手中的书,随即有些惊讶道:“《囚笼》?我还以为只有我看这本书呢。〞
这次换成他惊讶了,《囚笼》可以算是一本十分冷门的书,内容枯涩难懂,是免费送人都没人要的那种。
“主观的谩骂令我强大,我将无惧众人谴责的眼光,踏上那会使我伤痕累累的荆棘丛,我不会停歇,只因还有人在彼岸等待”讲到这时那男人对他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是扉页上的话,也是我最喜欢的。”
他慢吞吞的点了点头,算是一种附和
那人似乎来了点兴趣,放下手中的画具靠在灯塔壁上就地坐了下来,拍了拍身旁的地板歪头看他道:“过来坐着吧。”
他听话的移了过去并坐下,等着身边那人先开口。
“你还看过作者的其他书吗?或者你有其他书推荐?”
*
这里的天一向黑的很快,他们还没能谈多久夜晚就彻底降临,他没好意思挽留,这个小岛的环境很好,抬头就能看到繁星点点,他以前没少在这过夜,但……这是一个很不礼貌的行为。
可他以前真的很少碰得上可以与自己搭上话的人,虽然我之前说过他是一个普通人,但他也是一个博学的普通人。
……这说起来有些荒诞,但他的内心确实生出几许期待,那个人……明天还会来吗?
*
第二天的黄昏时刻,他早早的来到灯塔,晚霞依旧染红了云彩,头顶的海鸥飞翔着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一切都和从前无数个黄昏一样,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以前的他只是在进行无意义的等待,但这次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此时他怀中抱着一本书,坐在和昨日相同的位置,随即想了想,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
他双腿屈起,手臂环住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风轻轻吹起落在他耳畔旁的几缕发丝,内心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们只是昨日刚刚见面谈了一会儿话的陌生人,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不是小说家,无法写出令人拍案叫绝的剧情;他不是科学家,无法创造出那些使人惊叹的发明;他不是学者,无法发表一些让人耳目一新的观点。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令人敬佩的人,在这个显得有些青涩又美好的年纪,他连自己的未来甚至都不确定,却在此刻期待一个陌生人的到来。
内心陌生的情愫让他有些心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感到欢喜,如果那个人过来就会令他感到快乐。
但,为什么呢?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子里隐隐浮现,可仅仅是冒了一个头就被他掐断,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是被主观所不允许的。
*
“你来的那么早啊”忽然听到这个声音令他有些恍惚,回头看去,只见那人手里提着个箱子,表情似乎有一些复杂,表现出来的是一种这时的他还看不懂的情绪。
不过此时他不是很想说话,有半张脸都埋进了臂弯中,轻颤的羽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看起来安静又孤独,就像这座灯塔一样。
……虽然他没有言语,但还是用行动表达了一些东西。
那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他盯着自己手上拎着的箱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明明白白写着疑惑。
〝这个啊”那人将手中的箱子举到半空“画具装多了”
……听起来这人今天不准备闲聊了。
他有些遗憾,但很知足,这个人能来就够了。
他将腿伸直,打算换个姿势接着发呆,但就在这时,一只清瘦有力的手闯进他的视线……还抓着两本书。
“贿赂”那人有些狡黠的笑了一下“当我模特吧。”
他伸手接过,轻声询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此刻的他仰着头,温顺的眸子里满是他的身影,对自己的信任仿佛要溢出来。
那人的喉结在脖颈间上下滚动,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咳,像是在掩饰什么般语速飞快的说道:〝……就自然的看书好了。”
“哦”他打开书,发现上面除了正文旁边还有一些注解,手写体,字迹端正劲美,一眼望过去赏心悦目。
而书的主人此时正在调试画架,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想法,那人头也不回的道:“……哦对了,书上有我写的一些注释,你要不嫌弃可以看一看。”
他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即就专心的翻看了起来。
而那人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望着面前的人,太阳金色的余晖撒在他身上,而晚上的色彩则为幅画面增添了几分烟火味。
一时间那人竟有看得些发愣,等回过神来后想了想,放下手中原有的铅笔,改调起了颜料,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转。
而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完全不掩饰的直白目光,却也没说什么,就由着他的视线随意打量。
这不禁让那人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窃喜,有点像小时候瞒着大人偷拿了一块糖果。
可,自己在窃喜些什么呢?窃喜对面的人对自己的信任和纵容吗?
那人不明白,但等发现他在读自己写的注解后又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酥酥麻麻的,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心脏也跳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那人这么想着。
*
一幅画的时间也是一个黄昏的时间,当最后一抹色彩也被留于纸上,天就彻底暗沉下来了。
那人放下画笔,借着星光开始查看画面
对面的人很快捕捉到了放下笔这个关键动作,将书放到一旁,慢慢的移了过来。
那人的画架位置摆的不是很好,原本塞一个人都有些拥挤的地方此时站了两个人
因为空间狭窄,他只得紧贴着身边那人的手臂才能看到画面,但身边人的体温却像是顺着他们相挨的地方传了过来,他感觉脸上有些烫
而在那人看来,现在的姿势就像他抓的自己的手臂并依偎在怀里一般
这个认知让那人有些燥热,他努力集中精力去看画面
良久后,那个脸上透着一股不自然绯红的人站直身体,又慢慢的移了回去
那人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开口询问道:“怎么了,不好看吗?”
他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这差不多是在表达好看的意思
那人终于满意,他将画架拆卸开来装进箱子里,随即就起身离开。未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回过头对面前的人说道:“对了,那两本书你拿回去看吧,明天再来还我”说完就走了。
这么听来……那人明天还会过来?
他高兴了,收起身边的三本书也起身离开。
*
太阳升起又落下,无论岁月如何变迁,这点总是不变的,每天他都会在黄昏时分来到灯塔,而那人也总是像算好了一般比他晚点来的。
他曾估计过,大概是海上渔船归来,晚霞充满整片天空的时候。
他们也许可以算做熟人了,也有可能还是只算陌生人。
他们还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也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就像某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等再后来,他们有时候也会聊一下对方的生活,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好聊的,在这座闭塞的海岛小镇每天发生的事几乎都是重复固定的,枯燥乏味,缺乏色彩,唯有每天黄昏来到灯塔与一个陌生人相会这件事浪漫一点。
日子一天天过着,从起始的日子扳着手指数到三十。
一个月,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它可能是某个人的一生,也有可能只是某个人乏味时间中的短短一瞬。
而对他们来说,故事就是在这里起始的
内心的感情犹如一粒遇阳的种子,肆意生长,又好像是一团疯狂的藤蔓将他们包围,最终谁也逃不过这宿命的怪圈。
*
高空上,一直海鸥滑翔飞过,最终落在一座古老的灯塔之上。它拍打着翅膀,带出了一股海浪味的微弱气流。
他盯着那只海鸥,百无聊赖的冲它扔小石子。
他在思考,思考最近一个月以来,心中那股子情感到底是什么。
他决定从头分析。
问:首先那股情感应该是在什么时候会出现的?
答:那人在的时候。
问: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
答:因为我对他的好感超过了朋友的范围。
问:那朋友以上是什么?
答:恋人。
这个认知让他的脑子当机了一会儿,刚准备将小石子扔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良久后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脸色陡然爆红。
我……喜欢他?
就在这种茫然无措之时他忽然听到了几声鸣笛,那是渔船归来的提示。
怎么办?那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突然明白了自己对那人的感情使他有些无措,这让他暂时还没法坦然面对接下来如果还留在这里的情况。
他慌乱的环顾四周,发现了几张那人遗留下来的画纸,他飞快的扯出一张并在上面写上了“有事回见”的字样,然后就头也不回的推开那扇小门往外跑去。
他走在一条小路上,心脏砰砰直跳,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喜欢他……可,我怎么能喜欢他呢。
极速的奔跑让他的思绪清明了一会儿,他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窒息感。
这时的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从逃跑那一会儿起就一直在憋气。
他慢慢放松下来,倚在墙上,双腿有些发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全身。
但,我不能喜欢他……我们的性别都是同样的。
在这座闭塞的小镇,居民人数最多不超过八百,所有思想都是封建的,像是喜欢上同性之类的,在这里基本就相当于过街老鼠。
悲伤的情绪笼罩了他的心头,为什么上天要如此捉弄他?
“主观的谩骂令我强大,我将无惧众人谴责的眼光,踏上那会,使我伤痕累累的荆棘丛,我不会停歇,只因还有人在彼岸等待。”
似乎没有理由的,那人清冷好听的嗓音,这样闯进他的脑海。
这使他不由自主的开始回想初见时的情景。
“……也是我最喜欢的。”
恰似一道闪雷以惊天霹雳之势闪过他的脑海,他开始仔细回想,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都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向来有些木讷,不会察言观色,不会左右逢源,甚至都不善言语。
但他想告诉那人,哪怕会被他讨厌,哪怕会被人觉得恶心……他还是想告诉他。
他咬紧下唇,内心有些纠结,这样会不会有些自私?
可他这一辈子从未故意伤害过人,自认也没犯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应该……有自私一次的权利吧。
想自此他稍微下定了决心,开始思考明天该如何开口。
*
他今天没来。
那人将手里的那捧玫瑰轻轻放下,拿起那张“有事回见”的纸,轻声笑了起来。
谎都不会撒,书还在地上没拿走呢。
他想了想,将那几本书与那捧玫瑰放在一起,然后起身离开。
明天,明天再和他说这件事吧。
*
暮色四合,远处的落日毫不吝啬将最后一丝余晖洒向大地,海鸥滑过灯塔顶端,低呜着向前方的海浪飞去。
他慢悠悠的走在去灯塔的路上,心脏狂跳不止。
如果……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保持如今的局面。
旖旎暧昧,却又美好,像是一个斑斓的幻影,而他想说的话就将成为那根戳破幻想的针。
可……就这么藏一辈子吗?等以后再也无法开口时去后悔吗?
他不允许。
不管怎样……总要先过去吧。
走过那条不知也经过多少遍的道路,他推开那扇小门,视线猛然与站在中间的那人撞上。
面前这人面色有些苍白,显得有一股病气,但此刻带着笑,那望向他的眼中满是温柔。
“你……”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止住,情况十分明朗,此刻似乎有任何言语都是对这幅美好情景的玷污,有时候在一个对的氛围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说明一切。
那人先笑了起来,走上前轻轻举起他的手,将一个圆形环状物套进他的指间。
他低头一看,那是一枚戒指,以一支素银圈为托,一枚小小的却散发着海浪味道的贝壳为主石。
技艺有些粗拙,一看就是那人亲手做的
他笑了起来,宛若得到的不是一枚粗糙的戒指,而是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那的确是一件珍宝,是独属于他的宝贝
*
在很多个时候,黄昏代表事物的终章,一个生命终将逝去,就像一首乐曲,高潮过后既是结局。
这天的黄昏细雨霏霏,天色有些暗沉,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晚霞的,甚至就连渔船都早早的回到岸边。
他注视着雨滴,雨水顺着塔檐滴落下来形成一串铃铛,海风的刮过使那串铃铛发出悦耳却又略带忧伤的声响,水花溅到他的脚踝,冰凉的触感使他有些瑟缩。
今天的天气致使渔船回岸边的鸣笛没有响起,也许只是错觉,一般这个时候那人早已经来到。
就在他出神之时,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他随之回头望去,却猛然看到一双充斥着悲痛的眸子。
那人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被雨水打湿的发丝黏着他的两鬓,显得整个身子是那样的单薄,就好像下一刻那双明亮的眼睛就要永久闭上了一样。
那人毫无血色的唇张开半晌后却又默默闭上,始终发不出半点声音出来。
他的心沉入谷底,这几天小镇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走在路上也会被无端指责。
仿佛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他轻声开口道:“要过来坐着说吗?”
此刻他的心情似乎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心脏仿佛在被利刃凌迟,表面却平淡风云。
那人坐到了他的面前,哑声开口道:“你已经预料到了吗?”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哪怕已有了一定心理准备,认为自己可以平静面对,但等真的听到那人说出来后眼泪还是如洪水绝提般涌了出来。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有些不甘心:“是因为……那些人说的话吗?”
而那人仿佛下定了一个决心般,闭上眼睛,声调平静,看上去竟有些波澜不惊:“……你比我坚定,你可以不受舆论影响,可我不行……也许是我对不起你。”
“……”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似乎再追问些什么都显得有些蠢笨。
其实不需要问句,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被主流社会承认和理解,同样是爱情,为什么换了一个性别就成了恶心,为什么要被迫接受无理由的谩骂,为什么不随波逐流就成了人们眼中的异类,为什么要成为人们饭后闲暇用鄙夷的口吻说出来的谈资
他并不怪他,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为何不可以再坚强一点,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不过事到如今想这么多似乎也没有用了,这是那人自己的选择,他选择尊重。
有些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早在他们相恋的那一天就注定会有这个结果。
他此刻反而没再哭了,人在极度悲伤时心情也许都会达到一种微妙的平静。
本就是一段注定不会长久的感情而已,不需要为它太过费心,人生还很长,人永远都不会为一件事而止步不前。
有句话不是这么说来着吗,时间是一切的良药。
“我明白了,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的。”
他低着头,声音除了有些闷重以外完全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
那人看着他,音调少见的出现了一丝不平“其实……我那天原本是抱着你会讨厌我的想法。”
闻言他简直有些想笑,造化弄人,两人都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他擦干眼泪,起身站直,向着那扇小门走去“嗯,我懂,那么就再见了。”
那人没说话,偏着头望向远处的太阳,雨已停,哪怕落日融金也比不上身后那人,正因为如此,才不可以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
半个月了,那人真的再也没有来过。
他走在寂静的道路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夜空,他要走了,离开这座闭塞的小岛。
在之前他就有过这个想法,还曾经讲给那人听过,可惜囊中羞涩,始终没有进展。
如今……也该提上日程了。
现在去灯塔是为了来回之前落在那里的书本,本来今天黄昏就可以拿回来,谁承想有事耽搁了一下。
不过现在也不晚。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天上的星星依旧清晰可见,他已经看到灯塔。
……不过现如今他们两人的感情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算。
从小到大经历了很多令他难过的事情,他从不向人哭诉,也没有朋友,渐渐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
只因那一个月的相处就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倾注了所有的感情。
真是有一些荒诞。
不过尽管如此,上天还是从未眷顾过他,现在的这个局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找找那人吧,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绝对呢。
他的内心充满悲痛,就这样来到灯塔所在的那个草丘上。
忽然,他看见有一个物体从灯塔顶一跃而下,极速而又飞快地向地下翻涌的大海坠去。
他的视力一向不错,即使相隔七八米也能看清。
但随即他就感到呼吸一窒——那身影十分熟悉,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的人。
三十多米高的灯塔,相当于一栋九层的楼房,如果摔下去,不死也半残,更别论底下还是大海了。
总之一个人跳下去是绝对是生还不了的。
而那道身影决绝而又单薄,曾经带笑的脸如今却是惨白一片。那人眼眸紧闭,仿佛完成了心愿一般嘴角带着一抹极浅的笑——然后坠入深海。
水花溅起,但又马上恢复平静,月光投向海面,波光粼粼,像是星空落入,美得有些不真实。
他愣在原地,脑子空白一片,手脚冰凉,回不过神来。
接下来的事有些模糊,好像是一个听到声音起来查看的居民报了警,几个警察随之赶来。
具体过程不清楚,只知前后都没花两个小时便结了案。
全程他都站在一旁,仿佛被抽掉了全身力气,看着那些警察得出了结果——是自杀
他的脑子终于清醒,但全身发软打颤,一下子没支撑住,整个人跌坐在地。
月光里有一个人向他走来,是个中年男子,似乎刚才警察问话时提过身份,好像是……那人的主治医生?
他有很多话想问这个人,比如那人得了什么病?什么病严重到要自杀?
但还没等他问出来,中年男子倒是先开了口:“你……是黎夕先生吗?”
他张了张口想回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就好像他突然丧失了说话这个功能一样,最终的只是点了点头。
那中年男子呼出一口气,将一个木盒子交给他,并说道:“这是宋明辉先生的遗物,他的家人都已不在世上,我想来想去……还是给你吧。”
此刻他仿佛才终于找回自己,哑着声颤抖得问道:“……宋明辉……是他吗?”
那中年男子表情看上去有些复杂:“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答不上话来,两个人相识的前提似乎就是了解对方的事情,可他们两个不一样,在对双方的情况一概不知的前提下,他们竟然还能相恋,简直是个奇迹。
不过……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悲哀,他觉得上天可能真的在戏弄他,直到再也见不到之时才得知那人名字。
……这也算是另一种奇迹了吧。
想到这里,他决定将那个问题问出口,他想知道那人到底得了什么病。
而那中年男子是如此回答的:“癌症晚期,死……应该也就这几天的事。手术化疗已经没有用了,且他自己也没什么强烈的求生意愿……话说我能走了吗?”
他明白了,难怪初见之时他就觉得这人的气色不太好,往后越来越是,明明比自己高很多却比他还瘦弱单薄。
越仔细回想就会发现处处都是伏笔,他以前怎么没有察觉出来呢?
这次他是真的觉得有一些好笑,两情相悦,无法长久。
不是报纸上那些伟人都可以扛过癌症吗?明明他们活得一个比一个久,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被称为奇迹的东西,为什么到那人就不行了呢?
可现实不是故事,没有那么多的绝处逢生,也没有那么多的奇迹,不管再怎么祈祷也是徒劳无功,有些事情不是你希望与不放弃就真的可以实现。
以后他就会知道,报纸上那些伟人癌症之所以可以活那么久,是因为他们有钱买天价的抗癌药,或许的确有一些运气和意志的成分在里面,但那些有效且高质的疗程和药绝对是占了很大的一部分,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没钱什么都做不了。
而大部分人的人面对不可违抗的命运只有两个选择——接受与被迫接受。
那人显然是前者。
他很了解那人,宁可自杀也不想心怀一丝希望却又被迫接受现实。
那可能是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
此时,那中年男子见他迟迟不说话便准备离开,他打着哈欠不知想起了什么,口齿有些不清的骂了一句:“……死同性恋。”
周围寂静无声,徒留他一人枯坐在原地失神。
良久后,他起身离开,跌跌撞撞的向家走去,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显得那般落寞。
*
世上没有永恒的东西,尽管没有人愿意承认,但再美好的最终也会消失,曾经刻骨铭心的东西终究也会散去。
大约是距那晚的三天后吧,黄昏依旧,霞光漫天,云的边缘仿佛被染上了粉光,而底下的海浪涌动,四周有些许雾气弥漫,美的仿佛幸福真的存在似的。
最悲哀的可能莫过于此了,一切似乎都和以前一样,但你却深知以前早已不回。
也许等会儿提示渔船归来的鸣笛就会响起,而随之到来的还有一位名叫宋明辉的男人,会给他带书,还会和他聊天。
可现实生活终将继续,整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你的悲痛而停下来转动,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谁也逃不掉。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虽然那比哭还难看。
他沿着灯塔墙壁缓缓蹲坐下来,就在曾经那个位置上,猛然间他的余光扫过一处角落,整个身子忽然有些颤抖,他慢慢移了过去——那里有三本书和一捧干枯的玫瑰。
自从那一次逃跑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它们了,而这些东西是谁放的不言而喻。
他将那些东西轻轻打起抱入怀中,又小心翼翼的从口袋中取出那只木盒子,深吸一口气,打开。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张素描与一纸存折。
他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记载了那人全部身家的存折,有将近四万块钱,这在这座闭塞的小岛上算是很多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人的意思,还记得他曾与那人提过,他是想出岛的。
他努力抑制住自己想哭的欲望,接着拿起那张画,背景还是灯塔,两人并肩坐着,远处落日余晖,底下海浪翻涌,头顶飞过几只雪白的海鸥,自己的头微微靠在身边那人的肩膀上,温柔缱绻。
可现实中他们从未如此亲昵,彼此做过最出格的事也就只有互通心意时,那人为他戴上了一枚亲手做的戒指。
他们相处大概有两个月了吧,手都没有真正牵过,这也是有些可笑。
他将画再翻了一个面,发现背后还有字迹,端正劲美,一眼望过去赏心悦目。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讲,那应该算是个落款,很短,可能不要一秒就可以扫视完:
“致我最爱的他”
他抓着纸张的时候有轻微颤抖,脸颊有温热液体滑落——是海浪的味道,苦涩中还带着一丝咸味。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不是海浪,这是泪,他又流泪了。
他举起手将眼泪擦拭掉,拿出最初的那本书将画夹了进去,又仿佛是某种仪式一般,从那捧干枯的玫瑰中取下一瓣,一并夹入书中。
随后就将它们连同那个木盒一起放入原来的那处角落。
在犹豫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将那枚戒指套回指间。
永世难忘这个词其实太过沉重了,他无法许下这样的承诺,所以只能将自己这最美好的两个月一并埋入这里,陪伴着沉睡于海浪中的他。
物件往往藏着人最深处的情感,也许在很久之后会有人来到这个最终也是最初的地方,也许会发现这些东西,并了解到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一段故事。
但更大的可能还是随着岁月变迁消散于沧海桑田之中,毕竟世人从来只会记住英雄的名字,而那些普通人唯有时间无私的将他们永世镌刻,直到万物毁灭。
……也许从这方面来讲,他们永远都在一起。
想到这儿,他起身抬头望向那轮正缓缓下沉的明辉,海风湿咸的气息随之传了上来,一切都很美好。
但太阳落下了,他也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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