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全一章《将成欢》目录

第0章全一章《将成欢》

(一)

我叫初雪,是个戏子。

我六岁时便没了爹,不久后,娘也走了。

我没地方去,我家的村子因受战乱的波及,不能住了。

我就带着村里几位老人家给的东西,他们让我往南去,说那里没有战乱,或许能找到一处安身的地方。

哪怕只是给大户人家家中打打杂,也比饿死,被杀死强。

一路上,我也遇到了不少好心人见我可怜,给我些吃食。勉强走了几十里地。

后来,我遇到了我师父。

他认我做徒弟,教我唱戏。从此,我有了新家,还有师兄们。

师父问我是不是和父母走散了,我说我爹被一个骑着马的大官儿抓走了,他说要我爹去战场上杀敌。

我娘身体本就不好,如此一来,更是撑不几日,不久后也跟着撒手人寰了。

师父摸了摸我的头,感慨了一句我命苦。

后来,师父带着我们到了南方,我进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大院子里,里面的好多东西都是我不曾见过的,一时间,对哪哪都好奇的紧。

晚上,师父告诉我,这里以后就是我安身学艺的地方了,他让我跪下给他磕头,敬茶,作拜师礼。

他还说,以后愿意唤他师父也罢,唤他爹他也是愿意的。

我说我喊他师父,他也没表露出不满意来。

可我心里已经把他当成爹了。

我私下里问过师兄们,他们都说师父拿他们当儿子看待,虽然嘴上都喊着师父,心里确是把他当成了爹。

往后的日子,我每天跟着师兄们练功,学唱戏,帮着做些杂事。

这一呆,就是十年。

弱冠之年时,师父让我独自上台唱了一出戏。

我心里欢愉,一口答应。

我在台上唱了一首名曲《探窗》,引得台下叫好连天。

师父看着我笑的合不拢嘴,师兄们也疯狂给我鼓掌。我明白,我没唱咂。

我余光一撇,台下正对着我的是一个气质贵发的男子,长得也是一顶一的好,他笑着看着我,还给我鼓了掌。

我脸发热,大约是红了,还好有妆容掩着,他应当看不出来。

后来他接连着来了几天,次次都点我唱《探窗》,出手也大方,一次的报酬就够我们整个戏班子吃半年。

后来我听人家说,他是个将军,上了好多次战场,保着边疆的平安。

我心里钦佩非常,同时又觉荣幸非常。

我一个戏子,竟然能得到这样的人的青睐,该是走了大运了。

后来,我又唱了另一出戏,不是名曲,但也不算无名。

依旧是引得一片叫好。

(二)

自从将军听了我的那场新戏后,我便被将军单独留了下来。

师父偷偷告诫我不能逾矩,要牢记自己的身份。我点点头。

将军来了后台找我,我有些忐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哪里唱的不好,惹了将军的不满意。

可将军只是问了我的名字,我说我叫初雪。

他重读一遍,在嘴里反复念叨这两个字,良久,他问我:“初雪……你是初雪时生的?”

我摇摇头,说:“不是,因为我爹和我娘是在初雪时成婚的,所以便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将军听完后笑了声,道:“很衬你。”

我听了有些脸红,虽然将军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可我从将军眼里没有看到以往那些人眼中的戏谑。

仿佛真的是如此觉得。

后来,我和将军的接触渐渐多了起来,他每次来听我唱戏,结束后都回去后台找我,有时给我带些吃的,有时带些最新出的胭脂。

而我们的戏班子,也因为有了将军这位常客,生意好了不少。

师父的看病钱也有了着落。

我心里渐渐对将军存了些不可告人的意思,但我又清晰地明白自己的地位,和将军有多大的差距。

所以我也只能窝藏在心里,让它自由生长,任由它如发了疯的野草,将我整颗心都包裹住。

可是在这场注定艰难的感情中,我仿佛不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将军看我的眼神里,也渐渐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一些我能看得懂,和我看将军时眼中一样的东西。

就这样,我和将军的心意似乎被挑破了,又似乎只隔着薄薄一层纱。

戏班子的生意越来越好,我和将军相处的也越来越愉快,可是师父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好了。

我记得,师父是在快入春的时候不行的。

那天晚上,师父把我们几个师兄弟叫进他的房间,给我们一人一样东西。

师父说,那是他父亲传给他的,有了这些,便是还有这个戏班子,也就意味着,这个“家”就还没有散。

我手里握着一块玉佩,鼻头的酸楚不断刺激着我的眼泪,我极力控制自己,不想让师父走的时候也替我操心。

可我没有忍住,还是伏在师父的胳膊边大哭了一场。师父依旧是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

师父走时,我几乎哭成泪人儿,闻讯赶来的将军心疼的抱住我,替我擦了眼泪,亲吻了我的脸。

我将脸埋在将军胸口,呜咽着说我没有家了。

将军抱着我,说:

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过了一段时间,我从师父的事情中走了出来,将军一直陪着我,逗我开心。

我寻思着做点什么报答一下他,顺便藏一下私心,送他点什么。

我找了几天,买了一个玉坠,那玉坠是极好看的,卖家说是可以保平安的。

我立刻买下来了。

将军出入战场,总免不了遇到危险。希望这个玉坠真的可以保他平安。

我趁着晚上给他送过去,想给他个惊喜,却没想到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副画像。

上面的人的面容,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我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浑身的血液也被冻住,什么都想不到了,只是盯着那副画上的人看,看的我浑身发抖。

正巧将军回来了,看到我盯着的那副画看,他走过去把画收起来,问我:“初雪,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越看越像画上的人。

突然觉得,手里的玉坠,似乎没必要送出去了。

(三)

自从我无意中得知了将军的父亲便是害死我爹爹的凶手后,我和将军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不少。

平心而论,将军挺委屈的。

我没告诉他,他的父亲手上沾着我爹爹的鲜血,也没告诉他,在他心里忠义骁勇的父亲曾做了什么事情。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将军对我的好。

我是个戏子,地位低下卑微,比不得将军人中龙凤。

可是我偏偏就得了这样的人的青睐,又偏偏我和这样的人之间,隔着一场血海深仇。

我记得,和将军决裂的那天,我刚唱完一台戏,将军去后台找我,把我拥入怀中,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并不熏人。

他的手掌轻轻抚着我的背。

将军把我抱的结实,好一会儿,他染了酒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

“初雪,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家?”

我身子猛的一僵,我知道将军心里对我喜欢,可没想到他竟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自古以来,戏子都是没有人权的,不被逼着走上绝路便是好的了,更不敢奢求会有人真心相待。

可他不仅有,还是一位将军。

更是仇人的儿子。

抛开其他的不说,若我是寻常百姓家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这种不入流的身份。

更何况,我还是一副男儿身。

若我跟将军走了,不仅会害得将军落得断袖的名气,爹爹的仇便也不能报了。

“将军,您对初雪的好,初雪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您身份尊贵,断不是初雪这样的低贱人能够染指的。刚才的话,初雪就当您醉糊涂了。”

出乎意料的,将军很平静,他看着我的眸子里藏着一股很深的情绪,似乎像是一团火焰,又像是冬天里纷纷扬扬的大雪。

我看不明白,也不敢多看。

我心里其实也并不好受,但我跨不过去那道坎儿,我不愿意我的幸福是踩着我爹爹的尸骨换来的。

那样等我下了黄泉后,没脸见爹爹。

“将军,您……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我狠着心说出这句话,不敢往下说,怕我哽住的喉头出卖我的颤抖。

还好我的妆容还没有卸去,红了的眼眶被胭脂遮住,融为一体,倒也看不出我的难过来了。

将军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我们马上就要经历生死离别了。

“我父亲,死了。”

将军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然后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不太明白将军为什么突然说起来这个。

接着,将军继续说:“我父亲是在战场上打了败仗,一大批的士兵被敌军俘虏,若是负隅顽抗,所有人都要死,边境也守不住。”

“我父亲为了保住那些士兵的性命,和敌军将领达成了交易,敌军放了士兵,而我的父亲,则是自刎了。”

“我知道那些士兵并不是真正的士兵,是我父亲强行从百姓家征来的,他们甚至不会使用长枪,就被迫上了战场,和敌军厮杀。”

“我还知道,里面就有你的父亲。”

我的脑子突然一下就懵了。脑子里仿佛有根东西断裂了,震得我双眼发黑,神志不清。

我甚至已经听不到将军在说什么了。

原来……

原来将军一直都知道。

只是不知道真相的只有他一个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被仇人的儿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被牵动了真心。

若不是无意中知道的真相,怕是这辈子将军都不会主动提起。

我脸色煞白,身子几乎抖得站不住。将军抱着我,我想挣扎,可是我没力气。

我哭喊,绝望,痛苦。

等到我哭喊地嗓子嘶哑地说不出来话,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将军才将我横抱起来,进了我的房间。

他动作轻柔的将我放在床上,生怕磕到我。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的声音哑的几乎听不见,可将军听到了。

他点点头。

我忽然觉得很累,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希望再次醒来,这一切不过是个梦。

我借着私心,拉着将军做了一件我最后能为将军做的事情了,今夜过后,我与将军,便要形同陌路了。

夜色很沉,屋内的烛光映得屋子没来的苍凉。将军在我身边睡得很沉,我的视线透过窗户看月光下的景色,除了昏昏,什么也看不真切。

第二天,我便把将军支走了。

我告诉他,我想冷静一下。

如果我不曾贪心地给将军送礼物,或许就不会知道真相,也或许就能答应将军的请求了。

可这世间,哪里有后悔药。

那一晚,我唱了许久的《探窗》

“他唱着他乡遇故知,一步一句是相思。”

“台下人金榜题名时,不曾认台上旧相识。”

“他说着洞房花烛时,众人贺佳人配才子……”

(四)

那一夜过后,我便染了风寒。

也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场风寒来的气势汹汹。

我的身子一天一天的消瘦,药也没少喝,可效果不大。

连带着胃口也没了多少。

最后直接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整个人躺在床上,眼里映着窗外的冬色,整个人没有一点儿鲜活的气息。

仿佛已经渐入膏肓了一般。

将军听说了后,亲自带着他的军队里的太医过来给我看病。

他眉宇间的疲惫之色很重,眼底下的明显的乌青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劳累。

但他看到我的样子后,眼里的担忧几乎快要溢出来。

“将军……”

我虚弱的唤他。

“别动,让太医给你瞧瞧。”

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中没有触动是假的。

心里再欢喜,可是我不能表露出任何一点恻隐来,我怕他旧情燎原,也怕我不舍得。

太医给我诊了脉,说我是心病。

将军挥了挥手让太医出去了。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初雪。”

突然他出声唤我。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你不该这样折腾自己,即便你恨我,也不能这样糟蹋身子。”

我唇边挂着笑,心里斟酌了一番,才道:“将军。有句话你说错了,初雪不恨你,也不该恨你。”

“我们之间的仇恨,早已经随着老将军去世的那一刻消失了,只是初雪心中放不下,也不敢放下。可是您不一样,您是要征战沙场的,不该有软肋。”

将军脸色不太好地看着我,唇动了又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我卧床的这些日子,精神也跟着日渐萎靡,这才刚刚睡醒两个时辰,就又有困意袭上头来。

我闭了闭眼,将军站在床边看着我。

良久,他将被子替我掖了掖,轻声说道:“再过几日,我便要去南疆平乱。这一去,不知能不能再回来,要是我回不来了,你可要记得到春月里去寻我。”

说完,我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眼眶忽然有些酸,紧接着便是止不住的热泪顺着眼角流下。

那日过后,我的风寒渐渐有了起色,不过几日,便痊愈的七七八八了。

将军也没来过了。

仿佛那日我们之间已经做了了断般。

我的心情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或许也有些逃避的念头在里面吧。

我披着他赠我的披风,在院子里看了许久的景色,直到听见隔壁家的妇人唤他的孩子吃晚饭,我才转身回了屋。

到头来也没分清我到底看的是景,还是别的什么。

(五)

他出发前一晚,潜入我的房间,那布满厚茧的手掌轻抚着我的脸,我始终保持着平稳的呼吸,装作还是熟睡状态。他身上带着外面的凉意,他温热的气息慢慢靠近我,最后一个略微凉的轻吻落在了我的额头。

我放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幅度很小,他应该没有察觉。

他没有再做其他的,只是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若是此次我没有回来,你要记得到春月里去寻我。”

现在想想,他可能一眼就发现了我的伪装,只是没有拆穿我,不然怎么会说出让我去寻他的话。不怕我真的睡了,听不到么?

我当时就该想到,他可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我的那点伪装又怎么能例外。

我在他走后睁开了眼,脑子里一直想着他的话。他是在告诉我什么呢?

我想闭上眼,可眼睛却莫名的酸涩,最后竟然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我打消了继续睡的念头,就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

往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我也在有意的避开这些,我过得和平常一般无二,只是无论做什么,都变成我一个人了。

一开始不在意,后来越来越空的心让我终于感觉到不安了,我开始疯狂的想念他,最后,似乎是预感成了真,又似乎是一直以来的空落终于落了下来。

噩耗来了。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冬日,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有人来敲了我的门。

我起身开了门,来的人是将军的副将,我见过他。但他应当不记得我了。

我的容颜有了些许变化,他认不出也正常。

他看着我,面色复杂,嘴唇动了又动,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递给我一个包裹,然后就走了。

我想叫住他,可他走的太快,我来不及。

我回了屋,打开看看,里面是一件沾了不少血的战袍。

那战袍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战袍的袖子上,嵌着我亲手给他打磨的装饰。

副官什么也没说,但我已经知道了。

他是托副官来找我兑现承诺了。

我很意外的没有觉得很难过,只是觉得一切都结束的太快了,太顺利了。

……

我按着他说的,春月里我就去寻他,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我觉得他应是在北方。

于是,我带着他那件染了红的战袍,一路往北去,一直走,不敢停。

来往的人问我要到哪里,我说我要去寻个人。可我真的能寻到吗?

……

我来到了最北边,再往前走,就不是己国了。

我没有寻到他,但我在这里搭了屋子,定了居。

这里的人很和善,帮了我不少,我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将军,他们都说没有。

……

冬月里,一场大雪下的毫无预兆,一夜之间,便已经积了厚厚的雪。

我看着外面依旧下着的纷纷大雪,心情很平静,思绪透过大雪肆意逃窜。

我把将军的战袍拿出来,仔细的摩挲着染了红的地方。

“将军的战袍染了红,是初雪来迟了。”

番一:

我特意等到雪完全化的那一天,在屋子附近挑了颗长得最好看的树,把将军的战袍埋在了树下。

我也不知道又过了几个年头,就突然觉得是时候该去找他了,该告诉他,其实我也很想他。

我特意打扮了一番,说是打扮,但也只是把发梳的比平日里更利落了些。

我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把那件照着将军战袍做的衣服拿了出来,把衣服沾上我的血,然后把他铺平,我的头躺在腿处,就像曾经我躺在他腿上那样。

我闭上眼,一边脑子里想着他,一边感受着浑身的血液慢慢从手腕处流失,我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死了。

番二(he):

那场大雪过后,我就想把那件战袍埋起来,因为我觉得留着他,将军就不会回来了。

我在屋子附近挑了颗长得最好看的树,挖好了坑,把战袍放了进去。

处理完之后,我又恢复了以往梨园的时候,日子过得潇洒,和周边邻居的关系又拉进了不少。

我始终保持着那份侥幸,我觉得将军他会找到我的,我没能寻到他,按照他那小气的性子,定是该恼了。

我想起他生气时,那想对我严肃却又不忍心的滑稽模样,被我自己逗笑了。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的内心越来越踏实。

终于在某个傍晚,有人敲了我的门。

我小跑过去开了门,然后撞进我眼睛的,是从冬月而来的晚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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