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一定要带回来
那天晚上的事,回想起来都有点丢人,谢新宇坚定的忘了,安晏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你在我怀里哭了半夜,把我当你妈了吧。
谢新宇摸摸鼻子,这段日子里他脾气好了很多,听着安晏笑话他,不生气不揍人。
仰倒在躺椅上,闭着眼听音乐。醉了的事情谁知道,手边最近的是谁就抱着谁,抱在怀里还是觉得不对,不是那个人了。
忽然就委屈得不能自制,忘了哭还是没哭,只记得伤心,这辈子再也没那么伤心过。
天明发现自己趴在安晏软软的小腹上,她很够义气的让他呆着,睡着了也没掀翻他。谢新宇眼睛痛,微微睁开,跟着又闭紧。
安晏像是知道他醒了,手腕挪了一下,轻轻拍他的肩膀。
他虽然不想当她儿子,她可能真把自己当妈了,时不时的会来照看他一眼,拣着难听的话说给他听。
谢新宇若无其事的听着,他其实真没事了,从那晚上过去就没事了。
爬起来冲凉,站在水底下冲干净一身酒气,冰敷好眼泡,给罗衫挂电话,穿回西装,人模人样的走进公司,着手整理这几个月的业务。人生从那天起并轨到正确的方向,身后的一段岔路艰险丛生,终于走到了死路。他能爬出来有安晏的功劳,所以他也愿意看见她过来。
安晏盯着他,从咖啡蒸腾的水汽里看他的脸。这不正常,强压下去的反而是最不正常的。谢新宇嘴角弯着,扯开一个笑容。这很简单,就是你那句话。
他死了,怎么爱?
安晏打了个哆嗦,像是觉得冷。眼前这个人安安静静的,还会笑,笑得跟她记忆里的罗佳劲一模一样。然而罗佳劲是暖的,再怎么不像样子也是一团破棉絮,能放心倒他身上。谢新宇是冷的,笑容底下阴森森的一片,摸不到底,他就那么一直一直的掉下去。
安晏后来也不常来了,她有生活要讨,不能总陪着一个没钱更没心的主。
谢新宇听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安晏说他把心丢了,可是它显然还在规律的搏动。一下,一下,再一下,漠然的,坚定的持续下去。
谢新宇开始觉得房间太安静,他抱回来一条金毛,很纯正的金色,毛很软,到小腿肚那么高。安晏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旺仔。谢新宇不喜欢这个名字,安晏一定要,她说这名字一听就顺耳,越养越旺。安晏说到后来也没话了,低着头,额头抵在旺仔的大脑袋上。
谢新宇于是默认了这个名字,尽管他从来不叫。
安晏没有过来的日子里,谢新宇独自回到房子,开门,习惯性的望一眼窗边。钥匙落在鞋柜上的声音很大,空洞的回响。谢新宇伸手打开音响,让音乐环绕到整个房间。音响里的碟一直没换过,他最早不喜欢,渐渐也听惯了。
旺仔躲在沙发底下看他,偶尔呼呼两声,它总是跟他不亲,除了喂食的时候绝不往他身上蹭。
谢新宇挂好外套下厨,给旺仔倒狗粮,再给自己弄吃的,微波食品,一热就拿出来了。他坐在餐桌边,旺仔趴在餐桌下,吞咽各自的食物。旺仔吃好了会叫两声,蹭到他腿上。
谢新宇不看它,也不赶它。
每一天就这么平静的过去,规律而自制,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沿着既定的人生平滑的发展,也许升高,也许降低,然而没什么所谓。
谢新宇给旺仔洗澡,拿着风筒仔细吹干毛,他现在做每一件事情都显得专注,把精力小心的分散开来。然后是自己冲凉,光着出来拿浴袍,旺仔从衣柜门蹿进去,它洗的香喷喷的,于是撒了一下欢,叼住里面的衣服。谢新宇往外拽它,它叼着不松口,一堆叠好的衣服都带出来。
衣服是安晏帮着叠的,小心的摆在衣柜最里面,全都是罗佳劲穿过的。
谢新宇弯腰捡了两下,慢慢坐倒下来,头很沉,只好再往地上倒。身上还光着,有一点冷,他把衣服仔细展开,比着形状盖在身上,胳膊抱紧。还是冷,于是把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埋在一地的衣服当中。
旺仔站在他跟前,深褐色的眼睛对着他,温和而忧伤。
不管多么难过的时候总会过去,只要活着,人生也总会继续。
衣服再度收回柜子深处,谢新宇兢兢业业的维持着工作和照顾旺仔的规律生活,直到有一天,翻日程的时候想起一件事,每年这个时候,罗佳劲都会去一个地方。
南湖边上的疗养院,罗老太太也许正等着儿子,人再怎么疯,总有挂念。
谢新宇于是翘班半天,开着车上南湖,进到疗养院,填好访客登记,跟着护士小姐往病房去。一路上总有点心神不宁。
要见的是罗佳劲的妈,他不知道自己算什么身份,
他儿子的姘头?
害死他儿子的凶手?
罗老太太这回没躺着,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谢新宇小心的走到她跟前,她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谢新宇蹲下来,眼睛正对着她下巴上的疤,过去这么多年还是显得狰狞。
呆在她的身边,心里有什么沉甸甸的压下来,一层覆过一层,像是罗佳劲这些年的过往。
谢新宇扶住椅子,把手盖在她筋骨毕露的手背上。
罗老太太忽然睁开眼,低头看着他笑。“你啊,就跟你爸一样。多情。”
谢新宇从疗养院走出来,像是被罗老太太传染了,一阵糊涂一阵明白。他拍着脑袋,总觉得有什么事想不起来,梳理了一遍今天的行程。
跟往常不同的就是提前下班,开车过来,停车,登记……登记!就是那个访客登记名单!
从自己的名字往上查,这页最上面还有一条,探访人也是写罗老太太的名字,来访者一栏笔迹很乱,后面两个字一笔带过去,只有第一个字清清楚楚的摆着——罗。
这是罗佳劲的笔迹,谢新宇幡然醒起的一刻无比确定,这是罗佳劲的笔迹。
再看到又有点不敢认,捧着登记本反反复复的研究,追着值班护士把以前的本子也翻出来,一条一条的对照罗佳劲过去留下的记录。是他。
谢新宇坐倒在一地翻开的本子中间,提不起一丝力气。胳膊腿都有点抖,脸上颤着,恍恍惚惚的笑出来。
“护士说了,就在我去的前一天,有个人去看过那老太太。戴着帽子,领子拉得很高,把脸这块都挡起来了。”谢新宇用手掌在自己下半脸比了一下,他叙述的很详尽,也很平静。
说完,若无其事的看着罗衫。
“怎么?”罗衫好一阵才抬头,瞄了他一眼。
“我查过天津每一个公墓,三个同名的,每一个年份都对不上。我回医院核实死亡记录,根本不存在一个叫罗佳劲的死者。只有一间私人诊所承认收治过这个人,一个月后出院。”
罗衫眉头皱起来,能在一天之内查出这些,看来动用了不少手段。谢新宇稳稳的坐在椅子里,十指交握,尽可能谨慎的控制自己的语速。
“他活着,对吧。”
“自己查。”罗衫毫无保留的烦躁起来,把桌面上的文件全部推开,往后仰倒在椅背上,顺便转了半个圈,懒得再看见他。
谢新宇握了一下手,站起来绕到桌后,捉着椅子扶手,俯身到罗衫面前。罗衫正闭目养神,一张脸精致的挑不出一丝错。谢新宇看着他的脸,眼神热切的闪着,眼前的直线变成弧线,显现出罗佳劲的笑脸,有点无赖,有点好看,生动的忘也忘不掉。
罗衫睁开眼,跟他对视了有一分钟,终于叹了口气。
“他活着,对吧。”谢新宇问他。罗衫把他蹬开,转正椅子,抽了张纸条开始写字:”谁的人生就是谁的,别人管不了,爱糟蹋就糟蹋去吧。“
谢新宇攥紧手里的纸条,给了罗衫一个热烈的拥抱,把他揉到怀里,用力拍了几拍。罗衫是个顶好的朋友,就算他不怎么关心人,这些年来也是他帮着自己的多。
谢新宇如果爱的是这个罗少爷,也许会容易很多,也许会死得更快。
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现在脑子里就只塞得下一个人。他放开罗衫,几乎是用蹿的,一路跑出去,慌乱着,雀跃着奔向失而复得的可能。
敲开门,谢新宇提着旺仔两只前腿,推到安晏怀里。“帮我照顾一段时间。”
安晏先是给他的满面容光吓着,跟着又被旺仔的大舌头舔在下巴上,她掐住旺仔脖子,一手还得揪住谢新宇。“干什么去?人家尸骨未寒你就笑得春心荡漾的?我跟你说别丢我这,我现在跟这个老板对狗毛过敏,每次从你那回来我都得洗半天。”
谢新宇捧着她脸,狠狠啃了一嘴。“谢谢!”
趁着她往外呸口水,谢新宇跳起来就跑了,逃到电梯口跟她摇摇胳膊。“我找他去!”“他诈尸了?骗谁呢?”安晏喊着,抱着旺仔,拖着睡袍追到电梯跟前。两面门慢慢合拢,中间是谢新宇的笑脸,一团团幸福悬着。
“不骗人,我找他去。”
安晏眼睛又湿了,吸着鼻子冲最后一点门缝喊:“一定要找回来啊。”
回不回来不知道,只要能找到谢新宇就很满足了。
他拿着罗衫给的地址,下了飞机转长途,下了长途转出租,店名报给司机,司机说那一溜都是酒吧街,车不能进去,你自己找。
谢新宇下了车,打了个抖。北上几个维度,冬天的意思一下就明确起来,寒风扑在脸上,鼻尖和耳廓尖酸的凉。
不知道他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风景倒是真好。
站在古城西街的大街上,周围的门面全是仿古建筑,青石砌路,灰砖筑墙。天色擦黑,雾蒙蒙一片里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
谢新宇收紧衣领,沿着街道走过去,一间一间的看,都是一间房的小酒吧,装饰得各个不同。里头有笑声,有音乐,谢新宇匆匆经过这些陌生的欢乐,去找自己要找的那一间。
罗衫说,罗佳劲醒了就揪着他,告诉他他能从他眼前消失,只要他最后帮他一个忙。罗佳劲没要他的钱,罗老太太没糊涂的时候留下一个帐户给罗佳劲,一直没动过。罗佳劲也没告诉他自己去哪,出院拿了证件就走了。
罗衫找人查出来,他四处跑,跑到这里才停下,开了个小酒吧。
罗衫说,他现在挺好的。
谢新宇明白他的意思,罗佳劲已经不是过去的罗佳劲,什么都丢了,什么都重新来过了。到现在,他根本不应该再走到他面前。
谢新宇抬头,小小的一个门面,灰墙,大门和窗棱漆成深绿色,头顶招牌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方字——没有。
谢新宇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对眼前每一个细节了如指掌。有人从他旁边经过,推开门进去,门缝里散出暖暖的红光,还有音乐,他反复听了几个月的音乐。
动动僵硬的手指,然后是腿,抬腿上了台阶,伸手推过去,门上的铜铃响了,叮铃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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