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辞忧

翌日，阳光稀稀落落，洒在窗纸上。

窗户细细打开了一道空隙，微风沿着窗边，爬进屋舍。桌台上的香炉，细烟如同白色绸缎，探入空气中。阵阵清风，与白锻交织，一切都十分和谐。

辞微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外头的光线，透过屏风，没有那么刺眼，而是更加柔和。他做坐起身，半坐在床榻，环顾着四周......

昨天烛光太暗，只顾着看外头的夜景，这屋里的陈设都没看的太仔细。

辞微站起身，在房内走了几步，看着四处的摆设。各处都细致入微，让他没有感到任何变扭和不舒服。

甚至......会有那么一刹那，感觉一切都像是有备而来的。

辞微走到窗口，看到桌台上的香炉和半开着的窗户，外面传来细小的喧闹。这个声音对普通人来讲，只是小小的喧嚣，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对他来说，一点吵闹的声音都会让他难以熟睡，心烦意乱。所以，以往下山，他从不会选择在客店过夜，那哪怕在林间的树下或者山洞里。

但是昨夜，是他第一次选择在客店过夜，也是他第一次在客店的床榻熟睡。连有人进房，开了窗，燃了香......都没有怎么察觉。

这一点，连他自己不怎么相信......只是，这香味好熟悉，似乎闻到过。

辞微还沉浸在恍惚里，外面传来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公子，可有睡醒......我们掌柜说您应该已经醒了，差我来告诉公子，收拾好后，便可下楼用早膳了，他还在昨天的桌位等您。”

“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你们掌柜。”

说罢，那人便匆匆下楼了。

收拾好了，辞微戴好斗笠，配好面纱，随即小步下楼......

楼下基本没有客人，很安静，令辞微感到舒心。

还未走到楼下，辞微站在阶梯上，一瞥眼就看到一处小桌上，有着鲜艳的胭脂红。哪知逸豫同时抬首，二人四目相对。看的辞微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缓步继续下楼，走到逸豫的面前。

随着一阵清香袭来，辞微便察觉到，这香味与香炉里燃到并无太大不同，唯独有一种不同，他说不出，却能清晰感受到。

“抱歉，是不是让寂掌柜等了许久......”

逸豫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坐在自己边上的位置。

“不是说了嘛，辞微你......不需要叫我掌柜什么的嘛，叫我阿寂就好”

逸豫说到辞微，感觉有些迟疑，不知对不对，他会不会生气。

“好，阿寂。”

这一声阿寂，听的逸豫有些意外，甚至有些生疏。他确实盼望这一声很久了，如今得偿所愿，到有些局促不安。

看来，当年的决定是对的。

辞微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只觉得这一声阿寂，喊得亲和，像是之前一直挂在嘴上的话。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但是，在这里，阿寂总是叫我辞微，也不太妥当吧。”

“那，叫什么呢”

辞微最不擅长的就是起名字，逸豫这一问，倒也难住了他。

逸豫看他犹豫半天，不禁想笑。原来，百二十载，尚忧还是改不了纠结的老毛病。

“那我来取，你看可好。”

辞微当然是巴不得他来取，免得自己绞尽脑汁。

之前，逸豫与他相遇的第一次，认为自己比他年龄小，总跟在后面叫哥哥。如今过了这么久，才发现，其实自己比辞微大，个子已经比他高一头了。

“叫辞忧，改一个字。辞忧辞忧，一生无忧......”

辞微一愣神，这个字他在熟悉不过，本来他早已不想再提及这个字。但如今，原本那个忧早已不在。在他心里，这个字只是一个字，也是一个带着唯一美好的字。

“自然可以，阿寂愿意就好，一个名字而已。”

逸豫笑颜涌上面颊，心里说不尽的快乐。

“用膳吧，看看要不要再去热一热......辞忧......”

逸豫坐在一旁，一手托腮，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辞微，哪怕隔着一层层白纱，也会像看着全世界一样，看着他。

辞微也没有拒绝，就这样让他看着，隔着垂纱吃着早膳。

外面鸟鸣阵阵，夹杂着街上的吵闹声......

外面的街道，喧闹声不断......

看着辞微已经快要吃完了，逸豫细细说道。“昨日，说百花街临近节日。辞忧今日可想出去转转......”

“既已经答应，怎可反悔。”

逸豫其实心里是想，在他这里，哪怕反悔，他也丝毫不会责怪他。

逸豫伸手，随手招来一个客店小二，让他和自己哥哥知会一声。随后起身，站在桌前，等着辞微起身同走......

白日里的百花街，有了更多人气，变得更加热闹。

走在街上，四周百姓，都在用染料给墙砖染色；妇女在用麻布做着布花；孩童手里拿着柿子，在街上四处奔跑。整个百花街不亦乐乎，充满欢声笑语。

这一刻，辞微觉得，世间的喧闹，不只有恶骂和嘲讽，还有快乐的笑声和温柔的言语。百年的折磨，好像在这一吹即散。

逸豫拽着辞微的衣袖，生怕他走丢了，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手也不禁越扯越紧。虽然，就算走丢了，他也会听着声音找到他，但他现在一刻都不想分开。

“这里，有柿子树嘛，这些孩子手里都拿着的，是柿子吧......”

辞微歪过头，看向逸豫。

逸豫转动了曙红的眼眸，抬手指了指红树。

“那红树后面就有一棵，当时看着寿数将尽，栽到这里，没想到活了过来。如今，也开始结果了。”

辞微点点头，步伐继续走着。

“对了，阿寂你之前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节日呢。”

逸豫手上加了一些力道，辞微更跟着顺势停了下来。

“奥，是染面节。染面节的几日，百姓会在脸上涂上花纹，在街道的红树下祈福；到辞微殿里许愿还愿；在河道放河灯，为未来的日子寄托祝福......最后一日，还有烟火。明日便是染面节的正式开始，今天，百姓自然是要准备起来的。要将百花街装扮成最美的样子才有节日的气氛。”

说着，逸豫不自觉看向辞微。

“所以，辞忧可以多留一会，看看最后一夜的烟火......”

辞微没有回答，只是说了一句，“那确实热闹一些。”

逸豫没有追问，只当辞微没有听见。

“要去看看柿子树嘛，辞忧。”

辞微点点头，逸豫便拉着他，“走，就在前面，那个小桥后面就是柿子树。”

辞微在后面跟着，任凭逸豫拉着自己的衣袖。面前这个身着胭脂红衣的人，是命运施舍给他的温热嘛……

一百年太久了，让他都忘记与人相伴的感觉。这一百年，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孤身一人。时间久了，渐渐觉得，与人相伴是一种错觉，是一种自己不配拥有的感受。

说是命运的惩戒也好，是自己咎由自取也罢。总之，百年前的一次失手，让一切都灰飞烟灭，就算可以弥补，也已经没有人能够看到了。

像现在这样，带着记忆活着，应该是最好的偿还了吧......

逸豫走在前面，听着身后，一步一响。也许是期待了太久，如今，和自己梦寐以求的人走在一起时，所有心中的兴奋，早已化为坦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和害怕。相反，看着他，一身青岚衣袍，像是与外界有什么无形的隔阂，难以融入。就像冰封的雪莲，珍贵却又触之不及......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红一青，一路一卿，走到了柿子树边上。

柿子树上，果子已经红了，挂满枝头。靠下面的一些果实，已经被摘完了。只留一些，长在高处，随风摇曳，摇摇欲坠。柿子头上的叶片，像小娃娃的手，抱着灯笼，牢牢抓住。

“今年是柿子，长得比往年还要好些......”

逸豫指着树上的柿子，回头看看辞微。

辞微立于树旁，掀开垂纱一侧，抬眸盯着树上的柿子。

“确实，长得很不错。”

辞微站在下风口，那个香味，将他包裹在里面。这个味道，在夜晚，十分清幽，让人心静如水；但是，在白日，却有了几分轻柔，让人沉浸其中，不舍得离开一丝一毫。和他当年，送给那个人的，没什么两样。

两人就此伫立，倒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甚至有人停步路边喃喃细语。

不知是因为辞微一人的一身的素青，还是因为逸豫的一身胭脂红，又或者是因为辞微一身出尘绝世和逸豫一身艳而不俗站在一起。这一次，止步探看的人，比辞微以往单独一人走时都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