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寂尘

看着周围人来人往，逸豫下一意识，用手拨下被辞微掀起的一侧垂纱。

辞微吓了一跳，扭过头看着他，心里一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辞忧，掀下来了，容易被别人看到。万一，把路人迷倒了，还要我买单呢，你说是不是啊......”

逸豫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辞微的反应。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他害怕辞微声生气，但又很想看，只好这样挑逗他一下。

“怎么会，若真是这样，那......也只能，有劳......阿寂，破财消灾了。”

逸豫一愣，辞微非但没有生气，还捞了他一笔。他不禁有些郁闷，但也没用，只能今天回去找哥哥讲了。

辞微说罢，侧过身子，看到柿子树后的辞微殿。

“这个，就是辞微殿嘛？”

逸豫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看看。

辞微殿外，柿子树茂。门前牌匾，书写手法，与最初见到的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旁边，没有寂字提名。牌子上没有金边，没有过多的掩饰。

殿内的样子，和他之前见过的一样，连摆设都没有什么改变。不同于以往的人间供奉庙，里面没有贡品，只有数不尽的白纸黑字。贡台上，放着一个一个殷红色的盒子。

之前去辞微殿，辞微从来没有机会询问那个盒子了收置的是什么，也不能随意触碰任何东西，除了自己供奉自己，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有人一同前往，还是这个街的主人，看门口的牌匾，应该也是他做的。这一次，他应该可以好好看看了吧。

“那个，阿寂，我可以进去看看......看看那些东西嘛......”

辞微说着，抬手指了指摆在四周的字条。

“当然可以啦，看字条也可以，随便怎么都行，只要不要拆了这里就好。”

这辞微殿本就是为他而修建的。之前，逸豫是害怕有人会乱动辞微殿里的摆设，才雇人看着，不让人乱碰，只准人们来供奉，环顾。没想到，把本尊难住了。

这样一想，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那阿寂能告知我，那个殷红木盒里放置的是什么嘛……”

逸豫伸手，轻轻拉着辞微殿袖口，带着他走到里面去，亲手从贡台上取下来，打开递给辞微看。

里面是一缕头发，用红绳捆在一起，放在黄色麻布上。

“这个是雀山那个仙人辞尚辞微殿头发，是那一日他上山前割下的，落在地上，被我带回来，收在这里。这么多年了，雀山的那个仙人也不曾下山，见过尚辞微真容的老一辈都差不多去世了。只能留下这个，给后世人留下记忆。”

听他说完，辞微对这世间的情谊，也多了一分相信......

等等，这是他在那一日带回来的，那岂不是他已经活了一百多年，那他，不是凡人。

辞微心里想着，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不是凡人。”

逸豫心里一颤，心想大事不妙，刚刚说话没过脑子，说漏嘴了。

“额，这......我确实不是，我是逃亡到东吾的妖。在人间，用了术法掩盖气息。”

这一次下山，若不是封住了法力，估计他早就感觉到我用了术法。逸豫此时，心中还有一丝庆幸。

“还是寂姓，那便是寂氏的存活的后人了吧。”

话都问到这份上了，逸豫百口莫辨，只能点点头默认。转眼间，辞微脱下斗笠，提在手上。

“那你，可有见过寂氏的一位不被看好的后起之秀，叫寂尘。”

逸豫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辞微。此时，辞微眼中出现了久违的星点，满是期待。

若他，现在否认，辞微也不会再继续追问；他早就不想在谈及寂氏的过往，一句都不愿意。可他，看着那双眼睛，花青中透出一些澄澈的目光，心中难免会动摇。

要知道，在辞微绝望的黑暗里，让他透出光亮，是多么难得。他无论是百年前见到他，还是现在，辞微眼中的失落，哪怕透过垂纱都能看到。

所以，逸豫没有打算拒绝。

辞微见他站在原处，没有想说的意思，“那应该你也不知道吧，毕竟灰飞烟灭，不是谁都能活下来的......”

辞微整理着斗笠，眼眸垂到了尘埃里。

“不是，我能活下来，因为......我就是......寂尘......”

短短几个字，就像石头敲打地面一样，敲打在辞微殿心里。一瞬间，辞微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眶微红，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呼吸急促，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辞微提着斗笠的手，微微一松，随着一声轻响，辞微缓缓走近逸豫。眼中尽是难以相信和怀念。

还有好多好多想说的，倒了嘴边，二人都说不出口。只能静静地面面相视，殿里烛光摇晃，就像他们第一次面面相视一样。

但这一次，辞微看清楚了逸豫的脸，逸豫也看见了辞微眼里的光......

外头喧闹声不断，殿里也有人来来往往。

“这里不好说话，去后室吧。”

逸豫蹲下捡起掉在地上的斗笠，拿在手上拍了拍灰。

因为两人离得很近，逸豫手臂环过辞微殿身后，从新帮他戴好斗笠。辞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逸豫隔着衣服拉着手腕拽走了，耳边只留下声声铃声，最后在远处寂静下来......

这座辞微殿是逸豫当初自己设计的，在隔壁留了后室。藏的私密，没有人知道。

先前的辞微殿，都是托自己哥哥帮忙修建的，所以只有摆设是自己亲自弄的，其他的外观什么的，都是哥哥设计的，自己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暗道之类的。

其实，还有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其余所有辞微殿里的木盒都是空的，唯有这一座，完工时，在木盒里放了自己藏了很久的发丝。为的就是希望缘分能站在他这里，给他一次相遇的机会，给他一次得偿所愿的感觉。

事实证明，缘分和命运，也许真的会有一次，站在他们这里。

进了后室，辞微靠着门站着，逸豫也站在不远处，一切难以想象的寂静。二人中间仿佛间隔了生死，辞微此时其实有很多想问的东西，但是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口。

辞微摘下斗笠，取下面纱。

“你......真的是寂尘嘛，那个异瞳少年，真的是你嘛......”

逸豫解了术法，缓慢走到辞微跟前。

这一次，哪怕室内没有燃蜡烛，一切都只靠着外面透过窗纸的微光照亮，辞微也能穿过所有的所有的黑暗找到他。

他看清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阿寂那么熟悉，那么亲和；为什么红缘堂的屋舍会这么符合他的心意；以及他来到百花街住进红缘堂时，他会留恋这一切，选择留下看一日光景......原来，所有的一切真的都是有备而来，都是命中注定......

“对不起......”

逸豫看着辞微眼神呆滞，而自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做，只知道要先道歉。他知道，辞微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事与愿违，一切都是假象。

“你原来骗了我这么久。”

“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更加自责自己的过去。我没有别的意思......”

辞微沉默不语。逸豫看到辞微这样，心里就越是堵得慌。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只是这么快的相认，让他还没有时间准备，实在太突然了。

逸豫心里害怕，特别害怕，怕辞微因为这一次就不愿在见他了；百年前因为一次事与愿违，他把自己关在雀山。这一次，他害怕，很害怕，怕他从此再也不会下山。

“答应我，下一次一定要先来找我。虽然，我在这百二十年活得很痛苦，但是和你一起的那一段记忆是唯一的美好。我一直在等你来赴约......”

这是辞微第一次，说这么多话。逸豫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正过眼来看着辞微。

“你不是最不愿看到事与愿违和世间假象的嘛，若是不愿意，不用强求自己，可以告诉我，只要你......快乐就好。”

逸豫说话的声调越来越低，他不希望这一个本该属于辞微的相逢，而因为自己成为泡影，又或是成为一段不好的记忆。

“你做的一切，我能感受到的就已经大概知晓了。那是你情我愿，不是假象和任何的事与愿违，那是实实在在的。唯有你瞒我的事，是不该。”

说罢，辞微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逸豫站在面前，不禁露出了笑容。

“开来分开的这些年，你没少长个子，都已经比我高出这么多了。”

“那是自然的，辞......”

逸豫愣了神，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叫他，经历太多，每个名字的每个字，背后都有一个艰辛的故事。

“就叫辞忧吧，你取的，自然不赖。”

逸豫的笑容爬上脸庞，带着笑容的脸，衬得一双异瞳十分好看。一个酞青，一个曙红，就像一个是星辰，一个是白昼。

逸豫弯下腰，从辞微手上取下白纱，帮他戴好，理一理垂纱，用同样的姿势，偷偷抱住辞微，帮他戴好斗笠。

“明日就是染面节了，就不要再戴着这个了，挡着我看你了。”

逸豫傲娇地对着辞微说道。

辞微只是摇了摇头，轻声笑着，垂纱随着晃动，荡起波纹。

“走吧，该出去了。”

逸豫挥手遮住眼眸后，顺势想去拉住辞微的衣袖，却没想到，这一次，是辞微扯住了他的衣服。逸豫惊讶地回头看向辞微，辞微缺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我......把你弄丢太久了，这一次，不会了。”

确实，自从他们在百年前东吾的一别后，辞微再也没有见过他。后来突发变故，赴约一事更是渺无音信。他此后就一直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很难得的东西。

直到今日，原本空虚感的心，有了底。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逸豫的出现。

拽着衣服的手，随着移动摇晃着，银铃在手腕上，不断发出声音。每一声，都在为他们歌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