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抱抱

不知不觉，天边露出霞光。

昨天夜晚寂静无声，唯有风声吹动红树，叶叶亲昵，缠绕辗转，沙沙作响。因为安神香的木樨味道，辞微在红缘堂的第二晚，依旧睡得很熟。

一丝霞光，迅速晕染开，渲染整个天空。云朵片片，拉开白天的序幕。外面鸟雀鸣声，百姓上街入摊，木车行于青砖街道，发出声响。

辞微昨晚休息很早，所以今日没有打算起得太晚。

他从床榻坐起身，看向案台上的香炉。

炉内的安神香已经烧完，只留着点点青烟环绕。房间内只残留一些还未散去的木樨香气，闻着就好像时间停留在了不久前的木樨绽放之时。在香气里缓缓入眠，就好似漫步木樨林间，久久难以走出，更舍不得走出......

辞微起身，拿起山岚外衣，不急不慢地穿着。穿戴好了外衣，他看向放在床头的面纱和立在床脚的斗笠，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面纱戴在脸上。

他知道昨日阿寂和他说，今日可以不用佩戴任何东西遮挡面部。但是，不戴着面纱心里好像就没有勇气走出房门。

就这样，辞微戴着面纱推开了房门。

不同于前几日，今天的红缘堂很是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太早的缘故，一楼前来用餐的人很少，少的有些清冷。

辞微这一次没有在外面看到熟悉的胭脂红，心里竟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失落。但是却有一抹天玄色，映入眼帘，相比那一丝胭脂红，显得格外扎眼。

这不就是，那一日见到的单家妖师嘛？

辞微心里走过一丝可疑的念想，“昨日的血腥味，恐怕就是她的，但她今日换了一身衣服，没有那个刺鼻的血腥味了。就算如此，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殷红刺眼。”

辞微没有想太多，只是慢慢走下楼。声声银铃，吸引了她的目光。辞微只是假装没有瞧见，依旧一直向前走。

在走到案台前到一段路，那个妖师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

妖师嘴角勾笑，眼中尽是喜悦。

这个眉心的印记，眼角的暗纹，还有那一双与世无争的花青眼眸。她太熟悉了，甚至是这一声声铃声，她都熟悉到了极致。

这个声音，她听了几十载；这一张脸和纹迹，她看来几十载；这一双眼睛，她一直望到最后的坠崖一刻。

这个记忆怎么可能轻易就抹去？

辞微走进案边，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记账的管事就闻声抬起头，看着他。

“噢，辞微公子啊，有什么在下可以效劳的嘛？”

辞微听着这句话，有些意外这个管事居然会主动来问他。

“没有什么大事，我想找找你们寂掌柜，他现在可在堂中。”

辞微才刚到这百花街两日，到这红缘堂也只有一日两夜。而且每一次都是犹豫领着他，其他地方就没有见过，离了他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

“呃......掌柜载后室忙活呢，小的这就去叫。”

管事的愣了神，差点快嘴把掌柜在做河灯的事说破了。掌柜可是特意叮嘱过，不准外传，连辞微公子也不可以说。

“若他很繁忙的话，就不要过来了，我可以回房等他的。”

管事连忙说道，“不忙不忙，您的事在掌柜心里就是再忙也会去办的。小的现在就去叫，您可以坐着等片刻。”

管事示意他可以坐下。

辞微点点头，没有说话，看着管事急匆匆地往后室跑去。

管事走后，辞微还是就在原地站着。那个妖师也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时间久了，辞微便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

“这位姑娘，在下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嘛？让姑娘移不开眼。”

单无湘轻飘飘说了一句，“你的脸很好看，精致而不妖艳，是个绝色。”

辞微没有转头去看她，只是盯着后室的那一个垂帘。

单无湘站起身，靠近辞微。随着距离的缩紧，辞微感到身上更加不自在，本能地往边上退着步数。

“公子，今日是染面节，无需这么在意遮住面部。”

说着，单无湘抬手就想借着帮他摘取面纱的机会，掀开他身后的长发，看看后脖颈的印记。

辞微感觉不对劲，扭过头看着单无湘，两双眸子相视，跨越百年的腥风血雨。

今日，她没有戴黑纱，面部画满了纹路。认不出样子，只能勉强看到轮廓。

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只是没了光点。

单无湘心里默念着，手上没有停止移动。

辞微对上她的眼睛，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阿姐尚湘。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辞微愣住了，本能没有躲开，任凭那个女人动自己的面纱和头发。

就在快要解开面纱，拂开头发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寂静。

“这位妖师，不要离他太近。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嘛，以后不嫁人了嘛？”

辞微反应过来，下意识躲开那双手，循声后退几步，刚好撞入一个人的怀里。

一个撞了个满怀，一个笑的很满足。寂世醨，管事，单无湘和堂内的为数不多的客人就这样看着他们两个，光天化日抱在了一起。

顿时，整个红缘堂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案台前，注视着他们抱在一起。

犹豫双臂张开，贴住辞微的后背，防止他跌倒。

辞微整个愣住，身体僵硬，就让他这么抱着。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过了半刻，辞微才慢慢直起身子，站稳脚步。逸豫也没有要一直抱着的意思，就顺势扶了一把辞微。

二人定了定身板，才发现四周的人都止步看向这里。

辞微本就没有勇气以半面示人，再加上咋这么多人一直盯着，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半了。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抿了抿薄唇，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旁的逸豫，一直用余光看看着辞微，很快就发现了辞微的小动作。

逸豫上前，拉着辞微的衣袖，把他护到身后。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妖师，露出了不友好的表情，甚至带了一丝杀气。好像所有人再多看辞微一眼，他就分分钟要了他们的性命一样。

堂里的路人也识趣，马上就开始走动，大都很快离开了红缘堂。寂世醨要不是了解自己的弟弟，看多了这种表情，他估计第一个就被吓走了。

那个妖师，只是把看着辞微动眼神移开，走到了原处的桌子歇下了。

逸豫瞥了一眼，看她没有在盯着辞微，就没有多管太多。

慢慢地，逸豫转过身。低头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的辞微，像个害怕世界的兔子一样，就这样靠在案桌边上。

“他们都走了，没事啦......”

逸豫迅速收回刚刚杀气四方的眼神，小声凑到辞微的耳边说了一句，用尽他所有的温柔。辞微也没有因为距离而躲开，只觉得在他身边，没有那么讨厌和人亲近了。

一边站着的寂世醨，妥妥被这个举动吓得不轻。

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就没有这么温柔过。还有刚刚的眼神，自己几乎就没有见过几次，这一次就因为要护着一个人，生气成这样。

寂世醨越站着越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就拽着一边的管事，直奔后室。

辞微听到逸豫说的话，就轻声嗯了一下，顺带点了点头。

逸豫害怕那个妖师又看着他，就把身体凑近了辞微，把他全部挡住。

一个巨大的阴影映在辞微的脸上，他想抬头看看，刚巧和那一双曙红的眼眸对着。逸豫也不意外，就看着辞微眼里的自己。

“不是说今日是染面节嘛，无需戴面纱了。没人会觉得奇怪的，没事。”

逸豫看着辞微脸上的面纱，越看越碍眼，都想伸手帮他摘掉。但怕辞微会生气活着不开心，就耐住了性子，没有动手。

辞微眼神有些为难，似乎很是不愿意。

“若是不愿意或者是这样更......那就戴着吧，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逸豫迅速说道，怕辞微找不到说辞，自己就替他说了。

“不是，只是我担心......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外人面前，脱去面纱了。”

外人面前，这么说......辞微已经不把我当外人了。

逸豫心里悄悄揣摩，喜悦之颜色，溢出了嘴角。

“没事，什么时候想摘了再摘。”

原处的单无湘，余光飘向他们，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应该是很高兴的事。辞微边上那个人已经快乐开花了。

“算了，今日不去缠着他们了。妖已经抓到了，快到日子了，该回去复命了。”

单无湘嘴里默念。

反正，你......八九不离十，已经被我找到了。

“今日不在红缘堂用早膳，我带你出去吃些好的。染面节人们都喜欢在外面吃，所以今日早晨，堂里人很少。”

“好，听你的。”辞微笑了笑，应声道。

逸豫随即跑到了后室，找自己的哥哥。

“大哥大哥，我们出去了。今日就麻烦你帮我照看着店门了。”

逸豫说辞熟练，看来是没有少说过这话。

还没等寂世醨说话，转眼间，他那个弟弟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害，这个小子，真是一有了心头宝，就忘了我这个哥哥。回来肯定要好好收拾他......”

寂世醨摇摇头，那这个弟弟没有办法。自他长大，就百年前那一次正经了，之后就一直在等他那个心上人。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自己弟弟真正得长大。

出了后室等门帘，辞微就坐在门口等桌前等着。

逸豫一边走出来一边挥着手，“来了，走吧走吧！”

辞微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逸豫听着铃声，便知道辞微没有离开太远。但没过一会，他还是不放心地伸手扯住了辞微的袖口。

逸豫拉着衣袖，在手里攥了攥。

“一会吃完早膳，我带你去挑几件衣服，这衣服太旧了。就当是生辰贺礼。”

辞微下意识回绝，他担心自己穿着不好看，败了衣服。

“这......不好，万一是一件极好的衣服，被我穿得败感了，太可惜。”

听到这话，逸豫放慢了脚步。

他其实知道，辞微百年把自己沉浸在无尽的自责中。

百年前的坠仙渊，洗净了他所有对美好的痴想，留下的只有残存的念想。但是，那一丝的念想，太可悲，对于大到极致的痛苦来讲，是浮云，亦是烟沙，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

但他没有想到，辞微的心里不只有痛苦，还有无尽的绝望和胆怯，那样的胆怯不是懦弱，而是悔过......快乐和美好，只在黑暗里散发着点点星光，少之又少。

逸豫只是回头看看他，心中就像堵了一个东西，久久难以下沉。他只能把头扭过来，不去看他。

这么久了，原来我知道的所有，只是你的一角罢了......

我想的......还是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