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毒酒
方才好不容易才放松一些的气氛,因为云墨阳一句话,再一次陷入了凝固之中,身边伺候的宦官再一次为云墨阳捏了一把冷汗。
云墨阳知道其中的厉害,却还是直视着陛下的目光,冷静的回应着:“温轶初毕竟在朝中多年,其党羽复杂,陛下此番公然动了温轶初,朝中定然有人不满,若是陛下再公众处刑,难免引起更多的议论,到时候只怕朝中会分成更多党羽,于社稷不利。”
看着陛下的神色微动,云墨阳知道,他是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陛下放下手,半磕着眼看他,问道:“温轶初谋反证据确凿,要是不公众严惩,何以威证皇权?”
陛下能这么问,说明他心中也有疑虑,云墨阳继续道:“陛下,即使温轶初谋逆是真,但是曾经也做出功绩为君分忧也是真,如今的结果是他最有应得,温氏被抄现如今整个祁都都已知晓,他死罪难逃,陛下也可以看在他曾有功绩,君臣多年的份上,留他们一个全尸,算是陛下念及多年情分,给予他们最后的尊严,既能以正视听,也可彰显陛下仁厚!”
一番话说完,大殿上又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安静得能够听到众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陛下的目光在云墨阳身上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云墨阳太平静太冷静了,冷静得让他挑不出一点毛病和猫腻来,也正是挑不出任何问题,才是让陛下觉得最古怪的地方。
熟悉的敲击桌面的声音再次响起,死寂一样的大殿上可算是有了一丝声音,即使那一声一声的声响每一下都带着压迫感,却也好过什么声音都没有,更加让人窒息。
过了一会儿,陛下勾起嘴角,向他道:“是个好主意,既然如此就有劳将军将毒酒给他们送过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臣领命!”
云墨阳依然恭恭敬敬,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可是在宦官将毒酒交给他的一瞬间,即使不明显,云墨阳还是能看出来,陛下对他的顾虑已经打消了很多。
在一众宦官和侍卫的簇拥之下,云墨阳根本就没有偷换毒酒的机会,但是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自怀中摸了一颗小药丸,悄悄别入了袖口隐秘的一处。
终日不见阳光的天牢中,在冬日里显得更加的深冷阴暗,显得云墨阳一身艳丽的红色氅衣更加刺眼。
在天牢中一晚上的折磨,曾经那个在祁都除了名的乖张不羁的温家小公子,现在云墨阳再看到他,如今只看到了憔悴和沧桑,眼中的明亮和狡黠早已不见,只剩下灰暗和绝望,让他险些认不出来。
袖中他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即使心中再如何悸动如何心痛,现在四周全是陛下的人,他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忍。
他的身后是整个云家,是他的全族。
天牢的门打开时,缩在角落的恹恹的温容时只是象征性的抬了抬眼,心想又是什么人来审问他们,或者拉出去实施酷刑。
见到入眼的是一身红衣明亮的云墨阳,死气沉沉的他,眼中顿时恢复了明亮和一丝生气,肉眼可见的喜悦:“海东青?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救你?”
云墨阳缓缓走到温容时面前,一身红衣刺眼如血,红色本是温暖的颜色,但是此刻穿在云墨阳身上,却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寒凉几分。
他带着一身霜雪而来,带来的不是希望,是推入深渊的黑暗:“温容时是你太天真,还是根本就是傻,谋逆是死罪,因为曾经识人不明,和你有些交情,险些害了云家,现在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不等温容时从巨大的信息量中缓过来,云墨阳已经开始宣读圣旨,怕他没有听清,云墨阳特地俯下身,在他耳旁重复重点:“温轶初谋逆满门死罪,陛下仁厚念在多年君臣之情,留其全尸保存颜面,赐毒酒。”
一句话让温容时彻底陷入绝望之中,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冷漠无情的人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云墨阳,更不相信他是来送毒酒的,激动之下甚至忘记了自己满身伤痕累累带来的疼痛,直直冲上去摁住他的肩膀,大声道:“我父亲忠心耿耿,绝无谋反之心,一定是遭人陷害,他清清白白,难道连你都不相信吗?”
云墨阳已经在很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感情,他甚至不敢在这个时候直视温容时的眼睛。
心下一狠,云墨阳一把将温容时推到在地,冷漠道:“温轶初狼子野心,意图谋逆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温容时你整天游手好闲不思进取,朝堂之上你又能知道多少?有什么资格在此喊冤叫屈?”
直到现在温容时都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云墨阳口中说出,可他还在继续:“你不过就是仗着温先生在朝中权势滔天,便肆意妄为,实乃质劣难琢,顽劣不驯之辈,若要喊冤,你倒是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又凭什么证明清白?”
一字一句无不刺在温容时心中,又何尝不是用尽了云墨阳全身的力气。
甚至不敢等温容时开口,云墨阳就已经端起一杯毒酒,大力摁住云墨阳的脸颊,迫使其张口,将毒酒粗暴的灌了下去。
他的身躯挡住了身后的狱卒和侍卫,他们的角度只看到了云墨阳简单粗暴的灌毒酒。
被灌下毒酒,不消片刻的功夫温容时就已经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口吐黑血再也没有动弹。
直到闭眼的那一刻,温容时还不敢相信,将毒酒给他灌下去的,是他最信任的云墨阳。
然而就在云墨阳身旁的温轶初能清楚的看到,杯中毒酒全都被云墨阳故意倒偏顺着脸颊流下,被塞入温容时嘴里的只有他悄悄别再袖口处的一颗药丸,早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那颗药丸就已经被他夹在指尖处,看似灌酒,实际上是将药丸给塞了进去。
反应过来的时候,云墨阳已经大力的将酒杯狠狠丢在地上,几乎为不可闻的对他摇了一下头,温轶初瞬间明白了云墨阳的意思,眼中悄然向他流露出感激之意。
云墨阳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冷漠道:“温先生曾经也算是身份尊贵之人,我也不愿动粗,请温先生和剩下几位公子自行动手。”
“臣,谢陛下成全!”
温轶初嘴上是在谢陛下,可是那一拜,确实对着云墨阳的方向。
身后响起一阵一阵酒杯落地,还有肉身摔倒在地的扑通之声,一声响起就是一人身亡,云墨阳背对着身后的牢房,看似冰冷决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敢看。
一眼都不敢。
待狱卒和侍卫全部检查完他们的尸体,确定全部都已经没有了气息之后,云墨阳没有多朝狱中多看一眼就直接回去向陛下复命。
全程完全看不出他对温容时,对温家众人有半点动容。
宦官向陛下描述死牢中发生的所有,陛下还是不放心,吩咐道:“叫暗卫暗中跟着他,朕总觉得这孩子有古怪,有任何异常立刻向朕禀报。”
出宫时,云墨阳看起来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往日里他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
可是小侍卫就是觉得今日格外的怪,就连跟在马车外面也觉得今天比往常更冷了,那种冷不是来自冬日的冷,而是从心底透出来的冷。
从云墨阳被召入宫开始,老侯爷就没有一刻放心,一直左立不安,就连小儿子都看不下去了,劝道:“父亲,我相信大哥他是有分寸的人,您就算在这里再如何操心也是没用的。”
他来来回回踱步无数次,快晌午的时候云墨阳总算是回来了。
外人看不出来,可是老侯爷却能一眼看出他眼中的死寂。
进门时,还没等老侯爷和兄弟开口,云墨阳就率先开口道:“温氏全族皆已伏诛,我亲自送的毒酒,父亲您现在可以安心了,陛下暂时不会再怀疑云家了。”
实际上老侯爷已经看出了云墨阳死一样的心态,但是还不等他开口关怀一句,云墨阳就说:“父亲,皇城中人心复杂,未免再给家中带来灾祸,我想到城郊的庄子上冷静一段时间,麻烦父亲让人将庄子上的人清干净,我不喜人多。”
云墨阳径直向自己的小院走去,小侍卫也不敢跟上去,知道老侯爷担心,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侯爷,少将军从宫中出来就这样了,属下也说不上来什么地方怪怪的。”
小侍卫不了解,可是身为父亲,老侯爷却很清楚:“他从小就重情谊,亲手送走朋友心中都会不好受,让他自己安静一段时间就好了,这些天他院子里的人也全部先遣退,除了一日三餐放到他门外,谁也别在他面前晃悠。”
回到自己房内,云墨阳也没有任何的宣泄,也就一个人坐在床角一处,不动也不睡,手上拿着玉竹,他就这么睁着眼睛在床上枯坐着,犹如一尊毫无生气的泥塑雕像。
脑海中全是在天牢内温容时看着他的眼神,从充满希望的喜悦明亮,一直到不可置信的绝望。
最后闭上眼睛时,是对他的痛恨。
是恨……
昨天……
就在昨天,他们还是彼此之间最信任的人,他们还在醉仙居把酒畅谈,明明只是相识了数月,却好似有着一辈子都说不完的话。
那天,他一时兴起想要玩双陆,温容时却道:“只是双陆多没意思,不如加些赌注博戏如何?”
那时候温容时看着他腰间的玉竹,一脸狡黠如狐狸一样:“本公子从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珍稀的宝贝见多了,也就没什么好稀罕的了,可我今日就是看上了少将军的玉竹,少将军舍得吗?”
“好。”玉竹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可是那时候他却爽快额答应了。
他其实不擅长对弈,也不擅长双陆,和温容时这种从小玩到大的老手来说,能赢的几率小之又小。
那一局他不出意料的输的一败涂地,连旁边的好友都看不下去,直呼:“太惨了,太惨了!鹄雁还不如直接将玉竹送给长信算了,被他杀这一局,简直惨不忍睹。”
好友还不忘记替他打抱不平:“长信你明知道鹄雁常年在边关,不擅这些消遣玩乐之物,你也不知道手下留情一番,非要杀得那么狠,双陆无非就是摇骰子,论祁都也没几个能摇得过你,你就让他几回合,也不见得会输,但是至少能让鹄雁输得好看些。”
温容时赢的时候,就跟一个小孩子抢到糖一样,嘿嘿笑着回应好友道:“那你可就不懂本公子的快乐了,骑马射艺本公样样输给这位少将军,颜面算是丢尽了,好不容易有一样能赢了他,本公子怎么能手下留情呢?”
“况且……”温容时顿了顿,红舌不经意舔过唇角,尽显挑逗之意,双眼透着他独有的狡黠,像是能够将他看透一样,“海东青那么聪明,学什么都快得很,让他玩两把大概就能摸透,我怎敢放松,万一……”
即使当时温容时没有说全,可是云墨阳早已清楚,那个时候温容时就懂了,他明知会输了,输了玉竹就是温容时的了。
可是他还是爽快的答应了,而且他就是故意玩得随意,输得难看,和拱手将玉竹让出去没什么区别。
那个时候,温容时拿着玉竹很是得意,故意问:“海东青日日将这块玉竹戴在身上,肯定是意义非凡,现在玉竹是本公子的了,本公子是不是能问一下,这块玉竹对海东青的意义是什么?”
只可惜,昨天晚上他只说明日再说……
云墨阳也想着明日,明日当自己全部都准备好的时候,告诉他玉竹与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也告诉他……
只可惜,他等来的明日,就是自己将毒酒送入天牢,送走了温氏所有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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