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梦自别离

临沅阁，四周盖上了布帛帘子，烧了盆炭火，里头搁了点香，掩盖着炭的气味。

戚黎平到的时候，小金子依旧守在楼下，吃着李如摆的果子。见戚黎平来了，小金子行了礼，让他上去才作罢。

戚黎平到了临沅阁门口，还听见下头李如与小金子吵吵，不由笑了笑，才推门。

陈寰听到动静，拿着书的手放下了。笑着道:“什么事惹你开怀？隔着远还听到你笑了。”

戚黎平泡了茶，斟给二人各一杯，才道:“无事。你怎么来了？”

“我不知道和敬王的决定。”陈寰手一顿，看着戚黎平道。

他不知道和敬王这么快就要针对戚黎平，也不知道和敬王要把他赶至那么偏远的地方去。

如若他知道，他……

陈寰叹气，他就算知道又如何？

他于和敬王来说，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质子罢了。

戚黎平自然知道他说什么，浑不在意，淡淡道:“也没什么，反正迟早要去外地走一遭的。”

举子中官，不去上京下面的地方有所建树，除非有大功德者，否则按律法是不能升四品或以上官位的。

现在去与之后去的区别，不过是在于地点的好坏。

“戚余墨。”陈寰声音沉了沉，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那样毫不在乎的语气，他有些气闷。

“比起庆阳王，不，应该是平阳王了。”陈寰站起来绕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道:“比起那位，和敬王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保皇派说得好听是保皇，其实谁都知道不过是墙头摇摆的草。”

之前为什么会觉得他在保皇派会好呢？

保皇派早就没有自保能力了，和敬王不过稍微动动手指，就伤筋动骨。

只有和那和敬王站在一起，戚黎平才不会有任何威胁。

“陈皇子，”戚黎平不太喜欢抬头看别人，手上的杯子砸到了案桌上，溅了出来，他站起身，顿声道:“你要明白，你是西云国的皇子。”

你要收好你露出来的手，大庆的政务，外人碰不得，也谈论不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戚黎平所要做的，所要忠诚的，都只有大庆皇帝和大庆未来的储君。其他宵小，只有灭之。

他从不承认自己是个良善淳厚之人，对对错错，不过看你站在什么角度罢了。

“除了西云国，你是第一个让我想要对别人好的人。戚余墨，我当你是朋友，我不想你有事。”陈寰坐下，在小书架上挑了两本书，突然掉落一张纸片，他顿了顿，拾起来放在了袖子里。

戚黎想要说什么，却只好也坐下来，倒了煮茶的水，又添了一些新的，泡开，斟了一杯给他。

“那日，我醉了。带你去看的那幅画——”

戚黎平觉得还是该解释一二，陈寰性格洒脱，虽然受制于质子身份，也是个能结交的人。

“我知道，那人不是我。”陈寰打断了他，道:“你不必困扰这些，自己，我还是认得出来的。”

陈寰的下巴尖上有颗很小的痣，陈欢是没有的。

“今日就这样吧，我本来就是想来道个别，明日就不送了。天寒路远，还需珍重。”

陈寰要走，拿上刚选的两本书册，道:“这书既然放这里，不如送我。我没有什么送你，下次再见，只要你我还能和颜悦色坐一起，喝喝茶，也是好的。”

那书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是戚黎平自己作了批注罢。

戚黎平见他走了，也没有去送。

下次再见，风云诸变。他们不是同一个阵，不是同一国，谁说得准能否和颜悦色。

戚黎平挑了挑炭火，燃得也差不多了。肉肉那，也得去打个招呼才行。

似乎，刚刚陈寰拿走的书，有一本是肉肉在读的。

戚黎平顿住，没有去要回来。想来，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留着。

走了的陈寰并没有直接回宫去，而是吩咐人去了和敬王府。

戚黎平的书里夹着小儿作的画，上面还有轩辕二字。

行宫里，戚黎平难得放了肉肉小盆友的假。带着他在行宫里玩了许久，直到他累了，才抱着他去了堂屋吃点心。

“老师今日为什么要与我放假顽？”肉肉不解，内心却有点淡淡的感伤。

明明老师在与自己顽耍啊。

“肉肉是小殿下，将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汉。”戚黎平拈起一块糕，自己掰了一半吃了，才递给肉肉，道:“男子汉就算是一个人，也会很勇敢。”

“老师也要离开么？”肉肉糕点也不吃了，只抱着戚黎平，糯糯道:“从前阿娘告诉我，说她要走了，让肉肉勇敢，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老师，也要像阿娘一样不要肉肉么？”

戚黎平鼻子有些酸，他用力的回报这个小孩，道:“肉肉乖，老师只是出一趟远门。没多久就会回来了，我们拉钩，永远不会变。”

因为一个冷冰冰的位置，为什么要让一个小孩失去爹娘。

留下的孩子，要多坚强才能活着。

“我自小就没有出过这个行宫，连外院也没有去过呢。我知道我有些不同，但我好想好想去看看啊。小盒子说，外院的花和鱼比内院漂亮呢。哈哈，不过，他也没有去过外院更远的地方。”肉肉抱着戚黎平，他笑的时候，眼睛却是没有笑的。

皇爷爷总把他当孩子，可是他学了那么多，读了那么多课文，什么事会不明白呢？

“那我们拉钩，变的人是小狗。老师，一定要回来。”肉肉推开这个暖暖的怀抱，眼角弯成了月牙，伸出手，钩着小指。

“我的小殿下还在这呢，我如何不会回来。”戚黎平也伸出手，钩上他的小指，笑着道:“等老师回来，就带肉肉去外院看花看鱼，带肉肉去更远更多的地方。”

戚黎平捏捏腰上的玉坠子，似乎那已经是他的一个信念。他有许多的预感，这些事都会是真的。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些事或许是被迫的。

远处，宣武帝带着辛德海躲在回廊拐角处，看着那拉钩相抱的一大一小，心脏犯痛的地方隐隐有些发作。他抬手捂着嘴，轻声的咳了几声。

辛德海抬手拍着宣武帝的背，让他好受些。

“辛德海，朕作为一个父亲一个爷爷，是不是很失败呢？”宣武帝问。

“皇上，儿孙自有儿孙福。”辛德海没有直面回答。

天家的事，他问了，不一定是要你答的。这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第二日，上京城门。

来相送的人，有四个人。

周瑾丞，杨訾羽，李茗，许连尹。

“如今，你去了蜀州，倒是来不了我的冠礼了。”许连尹颓丧着脸，手里抱着个长条盒子，听他道:“这个，是我去凌南山寻的最好的木，作的一支笔，送与你。”

文人送笔，在大庆意味着墨宝相托，意义不可谓不重。

许连尹的心思，透过陈欢，戚黎平也猜了几分。

红叶题诗再重，他不去淌水相拦，就当什么都不明白的好。

“你的冠礼，我会给你寄一份礼回来，只你别闲寒碜就好。”戚黎平心里叹息，接过他手里的盒子，递给李如，转身看着另外几人。

“楚岑兄，劳烦了。”

“七师叔哪里的话。”李茗笑着拦住了戚黎平要行的礼，道:“相送一程，山水迢迢，我却是没有礼的。”

戚黎平也笑。

虽然他与李茗算起来属于一家，但却是在为官后才熟识起来。长亭相送，本就不是要送礼的。许连尹，不过是因为他想送罢。

“伯安兄，书元兄，请二位上邪之久。”戚黎平没有说其他，对着四人又行了一礼，转身上车。

此之一别，再见恐物是人非。但我却希望，你们能安好长久。

周瑾丞与杨訾羽相视，眼有讶异，随后又了然。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戚黎平是知道他们两人的事，也不知道他如何知晓。但他的祝福，周瑾丞二人是含笑收了。

戚黎平的车行到城门外的十里亭，见着另一马车停在那，才顿住。不待他说话，一个人从那车窗探了头出来，只听他嬉笑的声音道:“戚黎平，你倒是让本王好等呢。”

“二殿下相等，是臣之荣幸。”戚黎平也探头，轻声讪笑。

却是当朝二皇子，秦淮王。

戚黎平着实不明白，圣上让秦淮王与他同行的目的。

上京有言，秦淮王当真不负他秦淮之名。酒楼小倌，画舫花船，就是秦淮王每日长住的地方。

说的好听，逍遥肆意。说的不好听，就是放浪形骸。

“啧，戚黎平，你可得给本王长点脸啊。蜀州那旮旯地儿，本王是不想多呆的。走吧，早去干活，也好早点回上京。”秦淮王放下帘子，吩咐动身前往。

戚黎平也放下帘子，圣上派二皇子相佐，也是为他好。

蜀州贫瘠，但蜀州江湖势力遍布，是一个真正的虎狼之地。

秦淮王虽留恋花街柳巷，谁又能说那不是一种生存之道呢？秦淮王的手没有往朝廷伸，然江湖的水，他淌的却很深。

戚黎平捏捏腰上挂着的玉坠子，想到昨日晚上梦到的事。

既感叹现代的科技与武器之先进，又有些烦闷，那个对陈欢很好的乔明宇。

就见他一面吧，告诉他，什么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