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好梦难圆

破镜重圆是戏里唱的，像桃花扇的结局，世事无常也是常有的。

十月的大庆，叶落得也差不多了，院里花不见少，全是各色的菊花。

“百花开败我花开，余墨你的院子里这花开得真好。”许连尹四处嗅了嗅，抬头对着戚黎平道。

戚黎平拿着剪子修着一盆盆景，看了他一眼，道:“你若喜欢，挑一盆带回去好了。”

戚黎平这两天心里有些烦闷，除去翰林院一些杂事，也因为他最近都没能梦到那人，方凌幻境也没有动静。

戚黎平叹息了一声。

“那我便要一盆回去。”许连尹笑着，又道:“我……”

“小七。”

一声呼喊打断了许连尹的话，二人同时望去。

却是还未回丰阳的戚老爷子及戚爹戚濂，后边还跟着一个作太监打扮的人，看着年纪稍长。再后边，跟着李如。

“祖父，父亲。”戚黎平行礼，许连尹跟着行礼，叫了声“戚爷爷，戚伯父”。

“许家小子来了，”戚老爷子似乎才看到他，笑哈哈道:“回去替我向你们家老头子问个好。”

“祖父身体硬朗得很，劳烦戚爷爷挂念。”许连尹道。

戚老爷子摆摆手。

“李如，”戚爹脸色有些严肃，道:“先带许公子去逛逛我们府上的沁园湖，我们有要事商量，许公子还请谅解。”

“啊，无妨。我也叨扰得久了，也该告辞了。要是要紧，改日小子再上门拜访。”许连尹赶忙起身，又朝戚老爷子戚爹行了一礼，捧着一盆花看了戚黎平几眼，才走了。

“祖父，父亲，有什么要事？”戚黎平随着二人走进了书房，李如在外守着门。

“哎，我和你父亲明日也该回丰阳了。你如今也已弱冠，是该撑起戚家了。”戚老爷子坐下，吃着戚爹煮的茶，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戚家上下只让你一人入朝为官么？”

戚黎平接过戚爹煮茶的事，自己舀了水，重新煮了起来。听见问，方回道:“不知。”

是的，他是不知道的。

当年他尚才是个十二岁的童子，就被告知，他要参加科考。

戚家子弟，皆是以传学授业解惑为宗旨。

独他，是不同的。

“我们戚家，之所以繁盛，是因为我们戚家世世代代都是帝师。”戚老爷子道。

戚黎平煮茶的手顿了顿，道:“所以，我是今上选的帝师。”

“小七，你总是太过聪慧。”

然慧极必伤。

戚老爷子叹气，道:“皇上选的储君，本是前太子，选的帝师，本是你爹。只是当初发生那么多事情，太子死了，帝师就变成了你。当初，太子受奸佞所害，朝上无人相帮。如今才让你入仕，为储君谋权在先。”

“跟着我们来的这位公公，就是皇上派来接你进宫的，皇上，想与你当面相商。”戚老爷子说完，就不再说话了。

戚黎平的内心深处，还是有很大的波澜的，就算他猜到些许，也没有想到，他的入仕，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那位公公是御前伺候的一个公公，名唤辛德海。

辛德海并没有带戚黎平进宫，而是出了城，去了郊外的一处皇家行宫。

那处行宫里倒是百花齐放，也不知道是如何养出来的。待戚黎平被辛德海四拐八弯的引进最里头的内院时，他已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多少不重样的回廊了。

内院里，又普通的多。穿过一道石门，再走过一条小径，就到了一处很平凡的小院。

一棵巨大的树立在水塘边，自树杆而下做了一个秋千，不远处是一个石桌围着几个有高有低的石椅，水中央是一座镂空的假山，里面的空间可供两个成年人坐下，水面上隔不远就飘着一株株睡莲。再看另一边，是一个花架，花架下面铺着一张银灰色的狼皮，狼皮上面是一个案桌。

正是此时，案桌后面坐着一个明皇色的身影。

辛德海朝戚黎平示意，自己退去了门边上。

“圣上万岁万万岁。”

戚黎平是一个小官，是不用每日去上朝的。就算去了，也是站在金銮殿外头靠后的位置。但也能知道这位就是今上。

大庆的律法有言，凡明黄颜色，只帝王及储君能佩戴，其他人，除非圣上赏赐，否则是不能用的。若触之，劳役终身。

当今的圣上，号宣武帝。

宣武帝两鬓斑白，已经是个垂垂老人。

“你就是戚黎平，字余墨。”明明该是疑问，却非说成了肯定句。威严之气扑面而来，戚黎平上前一步接受他的威压，道:“臣戚余墨见过圣上。”

二人沉默，不过一会儿，宣武帝哈哈大笑，道:“朕的眼光不错，戚家余墨，果然出色。”

“愧不敢当。”戚黎平回。

“想必老师也与你说过了，”宣武帝语气突然一沉，他口中的老师，就是戚老爷子了，听他继续道:“朕把重担交给你，心中有愧，却又不得不交给你。”

戚黎平不语，虽然他心里也有过不忿，然，为天下事，匹夫有责。

为了百姓安居乐业。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以你的才识是担当得起状元之名的，朕让你做这个探花，不过是为了降降你的风头。戚家七郎的名头，就足以引起别人的抢夺，若再加一个状元之名，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宣武帝道，算是给他科举中探花的一个解释。

“臣明白。”

自他接到那道秘旨的时候，就明白一二。

树大招风，有时候人也该低调一些。就像陈欢所说的，我们该低调做人。

宣武帝默然，他剥夺了戚黎平对未来的选择权，他有愧。但是为了大庆，这些都是小事罢了。当初因为自己思虑不周，才导致最喜欢的儿子离开，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幸好，他留下了那一丝血脉，不然自己能否再坚持这么多年呢？宣武帝不想去想。

“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见见朕的那个孙儿。”宣武帝朝着门口唤道:“辛德海，带肉肉来。”

戚黎平见到的小殿下，不过高到他腰间，十岁左右，穿着精致，长得可爱非常，明眸皓齿，看起来聪慧极了。

“来，肉肉。”宣武帝抱着那小孩，笑着看向戚黎平，道:“这位叫戚黎平，以后就是你的老师。戚卿，这就是朕的小皇孙，轩辕肉，大名轩辕离洛。”

一大一下互相瞪着眼，鼓着腮帮子，异常和谐。

多年以后，轩辕肉想起自己与老师的第一次见面，就早已经知道，在这个世上，除了皇爷爷，就只有老师是对自己最好的。

有些命运的齿轮开始咬合，你没有办法知道，他下一颗牙会咬在哪里。有的人，你遇上了，就是一份你推不开的责任，你得乐意担着。

*

国庆节的第四天，陈欢又一次睡到了中午。他是被他的少校弟弟给叫醒了。

陈玏，二十一岁，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听说又很厉害的特种兵团的少校，是他家里最得意的儿子。而走了文路的陈欢，从小被放养长大的孩子。

“哥，你昨天睡到了十二点零三分，起床用了七分钟。今天更慢，十二点零九分起床，十二点四十五才下楼。”陈玏淡漠着一张脸，爸妈不在家，他就是他哥的家长。

“………”

陈欢无法理解，他睡个觉他记得那么清楚干嘛。

接过秦伯递过来的碗筷，陈欢才不想理自己那个强迫症严重的弟弟。

“唔……秦伯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了。”陈欢道。

“大少喜欢就多吃些。”秦伯舀了碗汤递给他，慈祥的笑着道。

秦伯是陈家的管家，曾经也是陈父的一个副官，因为受伤，才退了下来。

陈欢回了秦伯一个微笑，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陈玏虽然是个军人，但他吃饭绝对是慢条斯理的。只见他慢慢的自己舀了碗汤，拿着勺子，慢腾腾的喝了起来。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一顿，把碗放下，边用手巾擦嘴边看着陈欢问道:“哥，戚黎平是谁？”

“噗——”陈欢一口汤喷了出去，然后猛的咳了起来。

陈玏递给他一杯水，抱着胸，好整以暇的靠在背椅上，等他的解释。

“咳咳咳——”陈欢喝了点水，感觉好些了，才看向陈玏，眼神有些闪躲，诧异的问道:“你从哪知道的戚黎平？”

不可能是315其他三人。

他们顶多知道自己有个少校弟弟，又不认识。

可除了他们，也没别的人知道啊？

“当然是我去叫你起床的时候，你说梦话的时候叫了这么一个名字。”陈玏道。

“……”陈欢不知道说什么好，居然是自己说露的嘴。

只是——

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说梦话的？

“不过是一个人而已。”陈欢回道。

今天从十二点零九分耽搁到十二点四十五分，中间的三十六分钟，他发愣发了三十分钟。

他昨晚上梦见戚黎平了。

梦到他加冠礼，被赐字余墨。

梦见他喝醉把陈寰当成了自己。

梦见他画了好多他的画像。

梦到他把玉坠子给了陈寰。

梦到他成了一个小皇孙的老师。

还看见他，每天都在抚摸那块玉坠子。

陈欢想，他肯定是想到方凌幻境里见他的。

可陈欢还有些生气，气他那天他等了一晚上，他却没有来。

就算现在知道他不来，是因为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