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蕊寒枝瘦凛冰霜
她行至一梅树下,踮脚正要行动,却听见有脚步声从假山中传来,慌得忙闪身躲进了假山的石洞内,屏气凝神,却是年涟略显哽咽的声音,清脆稚嫩的如琉璃落盘,在这空旷的梅林里,分外的好听。
“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不敢烦劳殿下心神。委屈又如何,若是哪日烦了厌了,我剪了头发做尼子去,实在没造化,还有一死呢。至于殿下的好意,倒是年涟心领了,就请回吧!”
卫蓼汀躲在假山后,听着另一人的脚步远去,微一侧身便看见年涟周身包裹在雪白的狐裘之内,越发使得他那张莹白的小脸更甚美玉生晕,他失神落魄的斜倚着梅树滑坐在地,青丝如瀑,铺散了半地的浓墨,四起的梅花嫣然翻飞着洒了一身,额角发间衣襟皆是红香散乱,如画的眉目在此映衬之下更显的清丽绝俗,莫可逼视。
他拿出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又取出藏匿于袖兜中的乌木三镶象牙的银酒杯,慢慢的斟满一饮而尽,却因不善只呛的俯在雪地上连连咳嗽不住,象牙白的肌肤上泛起阵阵红晕,他宛自不理,只这样咳咳不住的吃了七八杯,终是忍不住云袖一挥,只听闷闷的“哐当”一声,是那酒壶撞在假山上又骨碌碌的滚下来。
停了许久的雪花又是纷纷扬扬的下起来,卫蓼汀猫着腰躲在狭小的甬道内,轻微的呼吸在雪花的沙沙声中掩埋殆尽,身子几近寒冷的如同僵了一般,却始终不敢妄动,生怕一个不慎,惹得他将满腹的怒气加诸于自己身上。
四下悄无声息,唯天地间雪花漫飞,无声无息的落着,绵绵不绝,只剩年涟孤伶伶的一人在风雪中,空余满地冬雪梅瓣,他心绪烦闷,加之初次饮酒,芙蓉醅酒性虽温,只是后劲顶足,果然不消一刻便醉卧扑到在地。
卫蓼汀四处张望,见梅园四起寂静,空无一人,才鬼祟的走出上前低头细看,只见年涟长睫微卷,尚显温润,肤如软玉凝脂,眉如远山之黛,犹如异花初胎,绝美的画面一时只抵心间,看的喉间发干,灼的她心悸。
她弓着身子兜兜转转花痴了半刻,好奇心作祟,伸脚试探似的踢了踢他,又俯低了身子,长指对着那滑腻温软的脸庞戳了几下,“年涟,年涟”,连喊了数声,一贯嚣张至极的人儿突然异常的乖顺,卫蓼汀一声拉长的讥笑,再四处张望确定旁无他人,这才悠然的提袍蹲下,禁不住唇角上扬,眸底噙笑,一面点着他的额头一扫雪耻般的低声数落,一脸的幸灾乐祸:“没有家教的熊孩子,让你目无尊长,让你尖酸刻薄,让你飞扬跋扈,真是上天有眼,活该你今日被人家瞧不上眼!!!”。
正宛自喋喋不休讲得兴起,却不想地上的人儿嘤咛一声,杏眸蓦然睁开,晶莹的落雪尚悬在他细长的睫毛上,明眸如月,带着醉酒初醒的三分慵懒,三分倦怠,微微上挑的青黛眉角,桃瓣般水润生渍的樱唇,几近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分外的诱人。
卫蓼汀猝不及防躲闪不得,忙垂眸敛去面上的神情,故作一脸的无辜的扬唇浅笑,迎头而上将他扶坐起道:“公子怎么喝醉睡在这儿了?天寒地冻的,小心着凉受了寒”。
年涟睡眸惺忪,眼神由茫然转为清明,凝神一看她半个身子搀抱住自己,一时羞愤难当,满面羞怒风雨欲来,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在她的脸上,怒骂,“滚开,吃了熊心豹子胆,谁让你碰我的!!!”。
卫蓼汀踉踉跄跄后退数步瘫坐在雪地上,悻悻然的抚着几近麻木的半侧脸庞,方才的恻隐怜惜之意登时冰消云散,绾发的青玉簪子别在细软的发间摇摇欲坠,偶有自额角泻出的细碎长发随风扬起,一时之间分外的狼狈。
这厢年涟察看完自己衣衫完整,只是脸颊疼痛非常,才唇角紧抿,满脸狐疑的看向低眉顺眼,跌卧在地嵬嵬怯怯的女子,稚嫩却不失艳丽的小脸上堆满厌恶,不觉的含怒瞪视,咬牙切齿的挑起青黛长眉骂道:“一日不打,上房揭瓦,你还真是死性不该,嫌上次的鞭子不够是吧”。
“不是的,我只是看公子醉酒在地,不明详情,这才上前探看的”,卫蓼汀声若蚊呐,故作柔弱的解释,还未说完,便看见香附领着一众小厮急色从假山小径中奔来,只得呐呐噤声。
“公子”,香附惊呼一声,忙上前搀他起身,将手中的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拢围在他身上,一侧脸见卫蓼汀跪卧在地,一脸的雪沫,禁不住幸灾乐祸道:“哟,妻主大人这是怎么了,赏雪倒赏到地上去了?当心别冻烂了脸”。
“香附,下次若再让这女人近我身半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再赏了给顾姨做小侍”,年涟挣扎着起身,冷睨他一眼,没好气的埋怨。
“是是,公子息怒”,香附忙不迭的应答,却也不忘挖苦道:“妻主大人以后可收收心吧,别净想些没用的,你自己没脸没臊的不要紧,可别连累我们哥几个跟着你受气”。
年涟冷笑一声,却未说话,搭着香附拂袖而去。
直到他们不见了踪影,卫蓼汀才收了示弱的架势,方恹恹起身,暗自腹诽,被这样一顿胡搅蛮缠,哪里还有赏花的心情。正待离去,却不想从假山另一小径缓缓的迈出一人来。
累丝嵌珠紫金冠,滚金边的百鸟朝凤墨色袍服,面容冷峻,眼神萧杀,犹如千年寒潭的眸仁中泛出一阵冷意,不是那五皇女姬卿然还能有谁?
卫蓼汀面上当即变色,心中大骇,还未及跪下行礼,已被来人一个鹊步飞身扑上,掐住脖子攥在背后的假山上。
“殿、、、、、,下、、、!!!”卫蓼汀只觉半侧身子酥麻无力,惊骇之下被掐的说不出话来,姬卿然侧着额头,冷若冰霜的眼神不动声色的在她脸上扫了两下,卡住她的下颌的手指豁然收紧,冰冷削长的指腹顺着她的耳根只摸到发梢,来去摩挲几个回合,大概实在找不出人皮面具的痕迹,这才阴寒测测的冷哼一声,蓦然收袖后退,任她斜斜滑坐在地,负手而立,却不说话。
“咳咳咳”,酸涩窒息感的威胁解除,有新鲜的空气入鼻,卫蓼汀慌得大口喘气,因呼吸过急,呛了气道,只咳得鼻涕眼泪不止,却也不敢稍作怠慢,用袖口胡乱揩了一下,便反身匍匐跪倒在地,身子战栗也力求平静的求道:“殿下饶命,民女若有进犯殿下之处,还请殿下看在年将军的面上饶小的一命”,生死只在一瞬,她知道自己又在奈何桥上走了一圈。
白底黑缎朝靴踱至面前,姬卿然面上萧杀之气渐减,狭长的凤眸中若有若无的浮起一层薄薄的愠意,优雅的蹲下身,拿手托起她的下颌,眼神睥睨犹如神袛俯览众生,唇角浮起一抹冷笑,语气平静淡漠的让人吃惊,“京人皆传卫小姐迂腐懦弱,却不知演的一手好戏,连本宫都险些被你骗过了”。
卫蓼汀心中一紧,联想到他犹如撕扯面皮般的怪异举动,原来是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怀疑,忙磕头求道:“殿下容禀!!”
见他抿唇不语,眼神沉寂,卫蓼汀故作泪光莹然,凄楚道:“年公子虽下嫁于我,却始终心存他人,我对他是剖心之情,只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情,他将我的真心,视为褴褛,弃之如蔽,众人面前辱我颜面,我虽无能,终究还是女子,受此羞辱,心中难免有所怨怼,一时冲动便做出这样禽兽不如,有愧年将军的事来,还望殿下替我遮掩,不要告知将军,便是民女的再生父母了”,她跪拜在地,捣头如蒜,苦声哀求。
卫蓼汀知道自己此刻表现的越卑微猥琐,软弱可欺,愈能使他信服,所谓的出身高贵的上层人,总带着高人一等的,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若他日让本宫查出你有所隐瞒,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威严胁迫的一句话,他说的慢条斯理。
卫蓼汀只觉额上一痛,抬头一看,绾发的青玉簪子已被他握在手中,却见他合拢手心微微一攥,然后手掌一翻手心朝下,轻盈的粉末便在她脸前纷纷扬扬的散落下来,她只觉头皮发麻,忙不跌的匍匐在地,信誓旦旦的起誓道:“民女不敢!!!”
“不敢最好!!!!”姬卿然一向是运筹在握,自信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控之内,见她这般畏畏缩缩的,只觉厌恶至极,这厢起身提袍就要离去,却听见卫蓼汀一声轻喊:“五殿下!!!”,他停住步,只盯着她,黑如漆墨的眸子死寂如水,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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