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应有惜花人未眠
晚饭食盒是由一粗壮女仆提着送来,颇不耐烦的甩到她手中,连院门都不愿进。
卫蓼汀赔笑着送走她,掀盖一看,不禁苦笑连连,清炖萝卜,酸溜白菜,豆腐干,还有一大碗冷硬夹生的白米饭,却只是一个人的食量。她低咒一声,躬身将萝卜丁一一挑进滚得‘嘟嘟’作响的鱼汤内,年将军还未走远,她这伙食已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不知是否受了年涟的指使。片刻后,她盛出鱼汤,加了开水,将碗中的白米饭拨了一半只当是炖起了粥。
等她掀帘走进暖阁,青栀面色亦复平静,正拿着火折子,取了白银并蒂莲烛台的琉璃罩子来上灯,房内顺着烛光明亮起来,他才行至跟前接了托盘,摆在榻几上,回眸笑道:“将军走的这几日,小姐怕是要受苦了”。
“我早就习惯了”,她擎着乳白的鱼汤到他面前,带着几分讨好笑道:“快来尝尝,我看有医书记载说,鱼汤有益于气急之症,再配上萝卜,比那汤药还好用”,想到临死前因哮喘而致的窒息感如今仍让她毛骨悚然。
青栀微微一怔,迅速敛下神情,接过她递上的汤勺,优雅的呷了一口,清淡的一笑道:“我竟不知小姐的手艺倒是挺好的”。
“那是,这可是我炖了一个时辰的”,卫蓼汀一脸骄傲的回道,又盛了满满一碗白粥推到他面前道:“既然合胃口就多吃点,这些都是你的”。说罢端起剩的另外半碗夹生米饭,捡着豆腐干嚼了起来。
二人默默对视,同病相怜的感觉愈浓,卫蓼汀心中渐渐泛起难以启齿的羞愧,若不是因跟了她这么无用的小姐,青栀又何必会受此刁难。
晚饭过后,将青栀安置在外间暖阁,命他早早入睡,待一切收拾妥当,这才提着食盒一步步向灶房走去,归来途中偶遇香附,少不了又是一顿嘲讽奚落,她早已习以为常,也未出言反驳。回院后青栀也已熟睡,她做了简单的洗漱,熄了火盆,上床入寝。
有刀剖皮肉的声音,有炎炎翻滚的火舌,“啊!!”卫蓼汀一声尖叫,猛然坐起,惊惶不定的掀被下床,提起小几上的冷茶狂饮了一顿,轻抚胸口,急速的心跳才稍稍平复,而额上早已是冷汗津津。
她闭上眼,自家老爹看见解剖台上的女儿,悲痛的拿不住手术刀的情景尚历历在目,是啊,谁能想到呢,堂堂首席卫**医的女儿,竟会在外出游玩时因晕车恶心,引发哮喘发作,导致呕吐物呛进气道而窒息死亡呢,那自幼便攀爬嬉戏的解剖室,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躺在里面。
她斜倚着床橼,默默平息许久,只被冻得连打了两个喷嚏,好在她性子懒散豁达,又善于随遇而安,骂了几句命运多舛,又感叹几声上天待她不薄,才释然的长出一口气,不禁扶额长叹,想必是青栀哮喘发作,勾起了她压抑在心底的恐惧,连这许久不见的怪梦,也跟着凑起热闹。
平息了心绪,她掀了棉被滑入其内,只是房内越发阴寒入骨,总也睡不安稳,索性掀被下床,也懒得点灯,摸黑披了夹袄去外间取火盆。
低唤了两声青栀,却无人应,细看外间暖阁的火炕上,哪里还有青栀的影子,她心中一惊,顿时屏气四处张望,炕上被褥平整,俯身摸去,入手的冰凉,其中的人恐怕早已离去多时,然而走的并不匆忙,可见不是被人胁迫,她只觉的胸口的热气缓缓凉下来。
她依旧回屋躺着,却不敢睡着,只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走进来,忙闭眼装睡,来人在她面前站立了一会,似乎确认她还在睡着,这才又悄然的退出去。
第二日醒来,青栀依旧是一幅哮喘发作的虚弱模样,唯剩靴底的五色土提醒着他曾漏夜出府,卫蓼汀全当作不知,只是暗中起了戒心,大概是熏香被动了手脚,她留了意,再也不会像先前那样一夜不醒,才发现青栀每隔两日便子时出去,丑时回来,他身份有异,意识到这一点,比当初得知前世自己身死还要叫她伤心。
这样的状况使得卫蓼汀更加孤立无助,如履薄冰,经过几日的留意,才知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女皇年迈,太女阴厉狠辣,不专心朝事,却一心排除异己,朝臣怨言极大,长此下去,姬卿然上位已是毫无悬念,皇位之争势必影响到年府,卫蓼汀这个炮灰的结局也是显而易见。
或是因着几日夤夜频频外出,青栀的热症反倒越发严重了,几次险些提上气来,卫蓼汀虽对他失望至极,只是好歹情愫还在,终是不忍他这样**受煎熬,无奈手中银两匮乏,原想着拿几枚银钗金簪子卖了换钱,可惜她梳妆台上的首饰个顶个的价值连城,只怕这边拿着到了典当铺,那边就要被官差押解在案,最后迫于无法只得寻了前身卫蓼汀的一个素簪子换了一锭银子,先是去医药惠民局抓了几剂药,又买了几包蜜饯,想着青栀病中无聊,趁着去买了几本时下流行的话本,这才抱着满载的包袱往回走,一面腹中盘算着自己偷溜出府,自然要给后院看门的管事几个封口费,这一锭钱只怕就所剩无几了。
两旁歧途曲巷中,有无数的车马辐辏,冠盖飞扬,人往人来,十分热闹。匆忙间卫蓼汀只顾低头,却见一群人自前方走过来,她躲闪不及,只被撞的一个踉跄,为首的是位锦衣玉服的小姐,十五六岁的样子,生的极是隽美,一双似笑非笑丹凤眼,两弯娇俏风流横山眉,手里握着一柄绿松石坠子的象牙镂花折扇正轻轻的点着下颌,笑盈盈的撩眉看着卫蓼汀笑道:“啧啧,瞧谁来了?年大妻主,您在年府龟缩了这么许久,今儿怎的舍得出来了?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躲得再久,早晚不都得到咱们跟前亮亮相,姐妹们说是不是?”,她话音一落,身后的一众贵女纷纷哄然笑着附和。
卫蓼汀淡淡的撇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捡起散落在地的包袱轻轻拂去其上的灰尘,这才似笑非笑的将眼前人看着道:“娶不上自己的心上人,你到我跟前撒什么疯,有本事找正主去啊,知道你是羡慕嫉妒恨,因此我也就不怪罪你狭私报复之名了”,说罢提脚欲走,对年涟的这许多仰慕者,她实在没兴趣陪她们在这儿打边炉。
“你,你”,女子被她气的鼻哼了一声,旋即收了怒色,对着身边的随扈命令道:“年妻主这般急色匆匆的要回府,你俩去看看她怀里抱的是什么宝贝”。
两人听了令,立时上前便抢了她的东西,双手捧了奉前,女子面带嫌弃的左右翻看,掂着蜜饯看了看,一脸鄙夷,“堂堂将军府寒酸至此,丞相府中狗都不吃的东西,也值得你大老远的抱回去?”,一抬头看卫蓼汀正急切的盯着,便啪的一声把蜜饯扔回到包袱中,笑道:“你跪下给我磕个头,我命人把这东西还你,如何?”。
卫蓼汀无所谓的耸肩一笑,垂着眼皮子撇嘴讥诮道:“这位小姐,你似乎还不了解此前的状况,涟儿嫁我为夫已成定局,你现在做这些,就是吃咸鱼蘸酱油——多此一举,即便羞辱了我又如何,只会显得你心胸狭窄,有违大娘子行径,叫人不齿”。
“好好,我竟不知年妻主倒是生了一张巧嘴”,女子听罢气急,执扇子远远点着她道:“小小一个平民,屡屡言语冒犯于我,你既不识礼节,不妨叫我的手下教教你规矩?”。
随着她的一个眼色,方才的两个随扈已是上前左右辖制住她的手臂,其中一个已是提脚上前狠狠的踹向了她,卫蓼汀只觉膝盖一酸,脚步一个踉跄,几欲扑到在地,她现在是欲哭无泪,果然,早知道是位熊孩子,自己多说几句软话好了,何至于像现在这般,白跑出府一趟,还要无辜搭进一锭银子。
正想着脱身之计,却见自一侧富贵酒楼的轩窗中钻出一条银蛇般自上而下,斜斫而过,直扑身侧两位随扈的面门而去,随着一声惨叫,二人已是倒地呻吟不止,卫蓼汀撩眉看过去,却见年涟手握银鞭正自二楼轩窗处翩然而下。
他穿了一件白宫绸戳纱海棠纹滚金线的锦袍,动作间露出其下的银白素缎冷蓝镶滚夹裤,五瓣梅花银丝腰带上扣了个双鹤蟠桃玉佩,脚踏白鹿皮靴在众人前站定,这番身姿优雅似芝兰玉树,衬着莲萼般的小脸,犹如美玉生晕,风致嫣然,一时之间恍如天人。
年涟撩眉四处看了一番,清丽的眸子里泛出一丝愤怒,讥笑道:“哟,几日不见,霍三小姐演的哪场戏?”。
霍恬愉似是异常怕他似得,手指豁然抓紧复又松开,“年妻主不识礼节,我正命人教她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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