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阴阳倒置今方信
年若澜长腿一迈,跨过跪倒在地的众仆役,一把夺下年涟手中的银鞭,才看见卫蓼汀俯卧在地,发丝衣衫凌乱,犹在瑟瑟发抖,忍不住鼻尖一温,俯身捡起地上的棉被裹在她的身上,揽她站起道:“婆婆迟了一步,让你受苦了”。
卫蓼汀自醒来便遭人冷眼,猛然被她这样温柔相待,看着她面带担忧的神色,不免想起梦中父母因自己早殇而恍惚衰老的模样,胸口陡然抽痛,闷沉压抑不己,心中愧疚泛滥成灾,泛起‘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悲哀和无力,一时之间,按捺了许久的情绪终是压制不住,只抱着年若澜的手臂无声哽咽。
从来是女子有泪不轻弹,她若不是委屈至此,屈辱至此,又岂会不顾女子颜面当众失态恸哭,年若澜念此心酸怜悯全化作了一腔怒火,凤眸中炽火云集,低声安抚了她几句,回头便对着年涟怒喝道:“孽障,看看你干的好事!!!我不过才离开几日,府内便被你祸害成这副模样!!”。
年涟不耐的勾了勾唇角,鄙夷的斜睨了一眼垂首宛自哽咽的卫蓼汀,妍丽姣秀的脸上敷上一层嫌恶,俊秀的眉梢眼角尽是讥诮之意,“真该谢谢母亲为我招的好妻主,女子气概毫无,真真是好生出息!!”。
卫蓼汀敛眉阖目埋首在年若澜的臂弯之内,只感叹前任一腔痴心错付,至死换来的却只是年涟的轻视和不屑。
“看看我年若澜教出的好儿子,我愧对先列”,年将军气急反笑,一掌拍向身侧幸存的长几,其上落满灰尘的三个梅花凌寒绘彩青花瓷茶盏跳将起来,呛啷啷数声,在地下跌得粉碎。她置之不理,阴沉着脸只对着门外连连大喝道:“中郎将郎芳何在?”
自门外走出一身材健硕的中年女子,躬身抱拳回应:“将军”。
“将年涟押至祠堂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年若澜以绝对凛冽的气势一声令下,凤眼含怒,带着将领特有的雷厉风行的气魄,“违令者,杖二十!!!!!”。
郎芳为难的看了看研姿款款,艳丽的脸面上皆是倔强之色的年大公子,一时之间颇为踌躇,她与卫蓼汀之母原是至交,看到侄女受这样的委屈自然心疼,可毕竟是年府家事,岂能用军规处置,想到年将军的性子,却又不敢出声求情。
卫蓼汀对此倒是非常喜闻乐见,拍案叫好,只是转念一想届时年将军出京,自己无所仰仗,年涟在此受得委屈只怕会悉数发泄在自己身上,忙揩去脸上悬而未坠的泪珠儿,故作深情的抬眸含泪笑道:“将军息怒,我知道您想要为媳妇出气,只是公子身娇肉贵,祠堂又阴冷湿寒,若是风寒入体,媳妇纵死也难辞其咎了”。
“你受此委屈,今日若不罚他,我怎么对得起你!对得起昔日帐下的你母亲”,年若澜俯身将她搀起,一双清丽的凤眼中三分愧疚,三分怜惜,只看得卫蓼汀心中莫名温暖起来。
“哼,谁要你在这里假惺惺”,年涟杏眸圆瞪,柳眉倒竖的冷哼一声,优雅的梗着修长白皙的脖子挺直了削瘦的脊梁,紧抿着漂亮的唇角,倔强而又厌恶的看着她,“说的再好,也别指望我会领你情”。
“混账”,眼看年将军怒气即起,慌得卫蓼汀忙抱住她的前臂,欲泣却无声:“将军,今儿本是媳妇无礼在先,惹得公子动怒,如今将军若因我罚他,可叫媳妇以后如何自处”,她缓缓跪下,巴巴的挤出几滴眼泪,一脸真诚道:“罚在他身,痛在我心,若将军真是执意如此,倒不如连媳妇一块罚上,我不能减轻公子所受之苦,只愿与他同代”。
“傻丫头,都到这副田地了,你还替他求情,他哪里值得你如此深情托付”,年若澜面上的薄怒渐减,神色黯然,垂下眼睑,轻轻的叹息一句。
“媳妇已是情根深种,只愿公子高兴,吃再大的苦头也值得”,卫蓼汀低眉顺目,一脸的委曲求全之意,话中佯装的深情连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抖了三抖,心中却也禁不住扶额苦笑,前任卫蓼汀对年涟的痴心全府皆知,以后不知还要演上几回。
年若澜还道她是先前的卫蓼汀,自是不疑有他。本想着重罚年涟为她做个交代,却看她这般凄惨的委曲求全,也只得作罢,闷闷长叹一声,只是将年涟软禁府内半月以示小惩。所幸是年涟这次倒未再宛自逞强出言顶撞,默默的随小侍回院。
“这房子破砖烂瓦的,几年没人打理了,哪里还能住人的?真是委屈你了”年若澜左右打量一番,见室内装饰如此破落,忍住怒气略微沉思叹道:“以后就暂住到西厢的玉竹院,那院子倒也干净整洁,离涟儿的翠轩阁也远”。
“谢谢将军“,卫蓼汀唇角微微含笑,乖顺的连连点头,紧握着裹在肩头的棉被,只觉得有源源不断的暖意流向心底。
玉竹院是年将军唯一的主夫,当今圣上的同父胞兄玉轩殿下的行宫,只是玉轩殿下未及年涟及笄便患病去世,年若澜也未再续室,故玉竹院空置至今。
“公子年幼无礼,你们身为随人,不稍加劝阻,反倒由他惹是生非,我将军府留你们何用。以后便到下房伺候,若到上房一步,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年若澜扶着卫蓼汀,看跟随年涟闹事的奴役跪了一地,拧眉叱道,吓得一众人纷纷应是。
这是卫蓼汀首次踏出东苑,却险被将军府的豪华晃花了眼,那雕工精致的亭台楼阁,数转回廊,青松拂檐,玉栏绕砌,寒冬腊月依旧郁郁葱葱的树木,无不将将军府的奢华张扬推演到极致,家财地位昭然若示。只这与东院毗邻的梅绛居,傲然怒放的红梅簇拥而立,一阵微风,落红缤纷,清香萦绕,隔过一人高的围墙竞相探出,娇艳红烈的如同西天的彩霞。
而院前的甬道内是两排身着铠甲的精壮女人,皆是四十出头的模样,纹丝不动的伫立大雪中,身上已经覆上薄薄一层轻白,她们见年若澜出现,齐齐行礼抱拳道:“将军”,回声缭绕,嗡嗡作响,在偌大的年府内经久不绝。
年若澜长身玉立,面上神情威严,甚是不怒自威,右手轻柔的揽着藏匿于棉被之内的卫蓼汀,左手擎起上扬示意:“众将辛苦,今儿被我年某家事所累,各先行回府,明日午时与城外大军汇合,但凡迟者军棍50,都下去歇着吧”,声如洪钟,毫不费力便隐隐有压倒众将和鸣之势,震得就近灌木树枝上的积雪禁不住簌簌而下。
此情此景对卫蓼汀感官上的刺激是无以比拟的,对她前世近三十年认知的颠覆也是空前绝后的:精壮彪悍的女人,矫健挺拔的身姿,只衬得身量高挑的卫蓼汀隐隐有了几分娇小玲珑之意,想她前世频频嘲笑身高一米七的男生为三等侏儒,却不想此等“吉言”如今全然反馈到自身,无奈之际她长叹一句今非昔比,阴阳倒置今方信呐!!!
年若澜是戍边将军手握重权,又是五皇女面前的红人,如今奉旨回京,商贾贵士纷纷来贺,人迹络绎不绝。卫蓼汀推说抱病在身,不见外客,在玉竹苑养了几日,直到第六日五皇帝来府为将军设宴接风洗尘,她身为年涟之妻,自是不能推脱。
这日还未到掌灯十分,卫蓼汀身着白绸桃瓣的立领中衣,身子恭敬的端坐在菱花镜前,眉头紧蹙,抱怨连连的不住囔囔:“我这是第一次赴宴,若是失态了怎么办呢?可不要丢了将军的脸!!”。
“小姐不用害怕,虽说天家规矩多,横竖是在将军府,还有将军撑腰呢”,新派的小侍青栀被她脸上的苦大仇深惹得抿唇一笑,手指温柔伶俐的绾起她的长发,束上镏金滚珍珠的蝴蝶钿,才从镜旁的描金锦盒内拿出一只镂空雕花古木掐银丝的长簪,裹起她剩余的薄发梳成飞天髻高矗盘起,别上玳瑁间玛瑙碎玉珠花,才轻声笑道:“这两日公子被罚禁足,也不怕宴会上会撞见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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