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爱不是无限度地信任
突然提到苏燃,贺南有些发愣。
不过贺南对焦泰宏这只色狐狸还是挺警觉的,只见他不动声色道:“她最近有些不舒服。”
“都是男人,你在老哥面前还撒什么谎啊?”焦泰宏老奸巨猾,一句话就戳穿了他的谎言,“昨晚被弟妹关门外了吧?”
贺南震惊,脸上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在犯嘀咕,苏燃将他关在门外过夜的事,这只老狐狸是怎么知道的?
像是拆穿了贺南的心思,焦泰宏得意洋洋地搂着贺南掏心掏肺地分析:“你看你,衣服还是昨天那套,换都没换,不是被弟妹关在门外了,还能是什么?女人啊……就会这一手,真以为这样就能管住男人的第三条腿吗?老弟,没想到你也是个妻管严,哈哈!来来来,喝酒,哈哈,喝酒!”
原来是衣服出卖了自己,贺南松了一口气。
本来是焦泰宏拿来笑话贺南的事,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偏偏那个小平头酒有点喝多了,绕着大舌头打着闽南腔跟着哈哈大笑:“哈哈,对付母老虎,贺总你得跟我们老大取取经了,我们焦总三天两头被夫人关在门外的,你看他还不是快活潇洒的很?狡兔三窟嘛……这年头,谁还没几个小情人啊?这房关门就睡那房,夜夜都能当新郎。”
酒桌上最忌讳的就是下属来抖老板的料了。
纵使焦泰宏的老婆是母老虎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私下里也没少津津乐道,但是被下属当面抖了料,焦泰宏的面子还是很挂不住的。
他立刻将喝了一半的酒杯往桌上一拍,当面骂他道:“不会说人话就别说话,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醍醐灌顶的一骂,让小平头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失言说了什么,赶紧亡羊补牢地谄媚道:“焦总,你看我这狗嘴,一沾酒就胡说,我掌嘴,我掌嘴。”
说完,他还真抄起手掌来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虽然不重,但是却也啪啪作响,真是姿态能放多低就有多低,要多狗腿就有多狗腿。
贺南觉得恶心。
这个世界有些病态,有些人为了挣钱,连脸都不要了,卑躬屈膝到如此程度,只怕现在焦泰宏让小平头学几声狗叫,小平头也会立刻照着办,说不说还翘起屁股来绕着酒桌爬两圈,一边“汪汪”地叫着,一边爬到焦泰宏的身边讨好。
他一边鄙视着小平头的所作所为,一边在心中暗自嘲讽着自己,小平头不要脸跪在地上挣钱,自己不要命坐在酒桌上挣钱,都是在恶心自己取悦别人,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五十步嘲笑一百步罢了。
酒桌上附和的附和,恭维的恭维,打趣的打趣,一派趋炎附势之相。
不一会儿,贺南的电话响了起来。
贺南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一看,是苏燃,就有些不太想在这种场合下接,怕她又生气。偏偏焦泰宏坐在他的身边,一眼就看到了苏燃的名字,眼疾手快地将手机抢了过去,直接替贺南接听了。
刚刚接通,就听见苏燃在电话中气急败坏地质问贺南:“你又去哪儿了?我都打你一天的电话了,怎么不接?你要分手就直说,别这样躲着我!”
说完,她就停下来看贺南怎么说。
女人生气的时候不是真的想分手,她只是在等贺南哄她。
不过苏燃没等到贺南哄她,却等到了焦泰宏的奸笑声:“弟妹啊,说什么呢?误会,都是误会,昨晚是老大哥不好,把贺南灌多了,你就不要生气了,男人嘛,谁还没个喝多的时候?今晚老大哥给你摆桌酒,赔个不是,XX第一楼,赶紧打车过来。你不来,等下把贺南又灌多了我可不管。”
焦泰宏是最会和女人打交道的,打一耳光揉三揉,又是赔不是,又是威胁她,三两下就把单纯的苏燃逼急了,真挂了电话立刻就往XX第一楼赶。
贺南叹了口气,眼下两人正闹着矛盾,他是不太想把苏燃带到这种应酬场合来,免得待会儿误会又更深了,可焦泰宏已经向她报了酒店名,若是拦着她,保不齐她会怎么想歪……
算了,来了就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吧!
等到苏燃真打车紧赶慢赶到了XX第一楼,男人们已经喝得差不多快要结束了,贺南早就把看不顺眼的小平头给喝趴下了,苏燃进包厢的时候,他正趴在酒桌上装死呢。
一见苏燃来了,贺南还没来得及起身给她找座,焦泰宏就热情洋溢地抢先一步站起来了。
“弟妹,来来来,吃饭没?服务员,赶紧添个座,上一副碗筷,再添几个菜。弟妹,你喜欢吃什么?不要客气随便点。”
焦泰宏不动声色地把苏燃的座位安插在自己和贺南之间,苏燃心眼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低头说了句“谢谢”就直接坐下了。
贺南虽然喝了酒,却也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悄悄从桌下将手覆上了苏燃的手背,轻轻捏了捏,以示自己知道错了。
虽然苏燃心中有火,但是也不是那种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她还是会在外面替贺南留面子的。她瞪了贺南一眼,没说话,但是也没发难。
这眉来眼去之间,焦泰宏就将他们二人紧张的关系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笑意满满地又是给苏燃铺餐布,又是给她布筷,有他这般殷勤,服务员是乐得清闲了,把东西递给焦泰宏就退出去了。
“弟妹啊,昨天晚上是老大哥不好,贺南你还相信不过吗?昨晚你们吵架之后,哪儿都没去,是去找我了,昨晚在君悦跟我挤一屋的。不信你问问他们几个,都能作证。”
焦泰宏的话一出,桌上其他几个人都跟着附和,纷纷点头称是。
男人间的友谊大抵就是这样,互相说谎包庇。
不过贺南自诩跟焦泰宏之间只是生意关系,还真没亲近到“老大哥”替“老弟”撒谎遮羞的地步,焦泰宏突然这般积极地替他解释,反倒是让他有些尴尬。
苏燃看了一眼焦泰宏,虽说焦泰宏的话说得看似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但她就是不太相信。
她的美目从焦泰宏身上扫到了餐桌上,又扫到左边的贺南身上,最后停留在他的眼中,满满都是质疑:“你真睡君悦了?”
贺南硬着头皮点了头。
酒又喝多了,他也没往深处想,刚刚焦泰宏已经费了半天的口舌,将贺南的去向给美化了一番,这会儿贺南自然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当面否认的。
苏燃得到了贺南的亲口承认,没再多吭声,只是带着一张似笑非笑脸,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这一晚上,甭管贺南怎么再在下面牵她的手,也甭管焦泰宏再怎么“弟妹”“弟妹”叫得亲热,她都没再张过嘴。
有个不高兴的女人在桌上坐着,男人们小酒喝得自然就特别没劲,不一会儿,贺南就借口要送苏燃回家,跟大家道歉表示要先走,大家再喝也没趣,索性作鸟兽散——散场了。
贺南喝了酒,自然不方便开车,拦了辆出租车,将苏燃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挤进了车后座。
出租车的空间有些狭小,酒味慢慢开始在车上发酵,逐渐扩散开来,钻进苏燃的鼻子里。
她偏过头去不看贺南。
贺南悄悄拉过苏燃的手,轻轻唤了她一声“老婆”。
苏燃没理,贺南又唤。
“怎么不理人呢?”贺南低沉的声音温温柔柔,特别好听。
“不知道你在叫谁。”苏燃的话中充满了弹药味。
“傻瓜,我还有别的老婆吗?”
“那可不一定。”苏燃欲言又止,在饭桌上,她忍了很久了,装大度,装贤良淑德,这会儿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她忍不了了,也不想忍了,她转过头来,看着贺南的眼睛,直接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睡君悦了?”
“嗯。”贺南点头。
他本想大方承认了自己昨晚并没有跟焦泰宏一起睡在君悦,却又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指不定等会儿苏燃又要逼问他为何在酒桌上说谎,解释来解释去累得慌。
“是哪家君悦?”
上海有两家君悦大酒店,一家坐落在外滩,一家坐落在金茂。
贺南没想到苏燃会盘问这么仔细,愣了愣,然后立刻补充撒谎道:“金茂君悦。”
谎已至此,应该很圆了吧?
偏偏苏燃扭头冲着司机师傅叫了句:“师傅,靠边停车。我要下车!”
这会儿离家还早着呢,贺南不知道苏燃什么意思,有点慌,拉了她的手问她:“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你说谎。”
“我哪里说谎了?”在说这话的时候,贺南有点心虚,仔细回想自己刚才哪里是不是说露馅了,可却怎么都想不出来。
“贺南,我们这样有意思吗?”苏燃虽然在爱情中有点傻,但偶尔也还是会精明一把的,她将手伸进贺南的口袋里,摸出那盒印着酒店LOGO的火柴盒,质问他道,“找别人替你圆谎的时候用点心,焦总说你昨晚跟他睡的。可明明你昨晚睡在门口,白天才消失的。还有,你说你是睡在君悦的,那这盒万豪的火柴盒是从哪里来的?”
女人一旦怀疑起男人来,那各个都是福尔摩斯。
自从苏燃赶到XX第一楼,坐上饭桌开始,就注意到了贺南随手放在餐具旁的火柴盒,上面清清楚楚印着万豪酒店的LOGO,当时她就没信焦泰宏漏洞百出的鬼话,对贺南睡在了焦泰宏下榻的君悦酒店表示严重的怀疑,只不过当时她给了贺南面子,没有直接揭穿罢了。
走的时候,贺南随手将火柴盒又揣入了口袋,更是让苏燃深信不疑这火柴是贺南的。
贺南喜欢用火柴多过打火机,现在的超市里很少贩卖火柴,贺南在哪家酒店里睡了,都会习惯性地捎走火柴盒。
苏燃清楚地记得,头一天贺南出门的时候,是她给贺南拿的衣服——口袋里明明没有揣火柴盒的。
她几乎可以肯定,贺南是在撒谎。
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苏燃自然不再隐忍,反而是爆发式地把自己的质疑给一股脑抖了出来。
贺南怎么都没料到是自己口袋里无意揣上的一盒火柴出了纰漏,他原本就没准备说谎,这会儿被苏燃揭穿了,只得悉数承认了:“对,我骗你了,我从家里出来后去万豪开了间房,在那睡了一天。”
“那你在桌上为什么要说谎?”
“焦总自作主张要替我圆谎,我能拦着不让吗?你就当是逢场作戏,我又不是存心要骗你的。”
“是,逢场作戏。”苏燃难过地点头,“贺南,我在你心中就是被你逢场作戏的女人吗?!”
说完,苏燃就又一次叫司机师傅靠边停车。
贺南真的是很头大,当初他前妻跟他闹的情景犹如昨日再现,分分钟逼得他脑袋生疼。
司机师傅这会儿刚好开到一条辅路上,当真就把车靠边停了。
苏燃拉开车门就要下车,贺南立刻伸手去拽她。
“贺南,我们这样真的没啥意思。”苏燃冷冷道,“我这么信任你,你却一直都在骗我。”
“你信任过我吗?早查岗,晚查岗,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我不反对你查岗,但是你质疑我和别的女人会有什么就是在质疑我的人品!”贺南哄了苏燃半天了,这会儿哄得很是有些不耐烦了,又见她跟自己前妻一样,动不动就又是怀疑又是讥讽的,情绪有些上头,说话声音不免就大了几分,“你老跟我吵这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有意思吗?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没见过女人长什么样的男人?”
越说越来气,出租车为了安全,从来都是只开左侧车门,他借着酒劲反倒是把苏燃又往车座上推了一推,自己则转身从她身上跨了过去,跳下了车,将门“砰”地一关。
“你要下车是吧?我走,我把车让给你行了吧!”说完,贺南掏掏口袋,往主驾驶座扔了一张红票票,“师傅,送她到XXXXX,不用找了。”
司机师傅只管赚钱,不管小两口吵架。
他收了钱,还真一脚油门就把车给开走了……只留下车后座上的苏燃一脸难以相信的神情——她不相信贺南会冲自己发火。
在他们认识、甚至同居的这段时日里,贺南从未冲她说话厉色过,可刚才,贺南却冲着她发火了,还摔了车门?
苏燃“哇”地一声就在车后座上委屈地哭了出来,将这几日心中的委屈喷薄而出,悲从心中来,她光想着贺南的坏了,却忽略了贺南即使是在冲她发火的时候,也没忘记交待司机送她去哪,替她付了车费……
人在难过的时候,都是选择性失明的。
贺南一个人站在上海的街头,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不是头一次让他觉得这座城市很迷茫。
风有些大,一入秋上海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就开始冷了,湿冷的空气拍打在脸上,就像是附加了毒药的魔法攻击,不知不觉就浸入了肌肤的纹理中,让人从骨子里开始生疼。
中年人的难过,都是悄无声息的。
贺南沉默地站在街头,就像是一动不动的雕塑。时不时还有路过的路人扭头过来看他,暗自感叹街头怎么可以有这么有型的帅大叔,恨不得想要捡回家去。
也不知道在街头站了多久,直到双脚开始轻微的麻木,贺南才觉得有些累,却又不知道该往哪走。
回家?今天回不去了吧……
去酒店?算了吧,怕是以后又要引来更多的麻烦。
明明是个有房有车也有存款的成功人士,此刻却与天桥下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没有差别。
贺南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以不可预见的速度苍老……
直到夜幕降临,贺南才做好了决定。
他决定走回去开车,然后开着车停进公园里,就在车里凑合一宿。万一睡不着,他就下车数星星,天凉了,他就再钻回车里。
贺南是那么想的,也真是那么干的。
他把车停进了一个敞开式的小公园,丢了一夜的停车费给收费的老头,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把车插进其中一个狭窄的停车位。
相比较雪山下恢弘的星空,大城市里的星空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不过就是稀稀疏疏几颗星星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上,闪着微弱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闪灭。
贺南靠在车旁,抽了一支烟又一支烟,等到一火柴盒的火柴都用完了,有烟也没法再抽的时候,他才察觉自己的手脚早已冰凉。
上一次觉得寒冷,还是在香格里拉,从梅里雪山回来的路上,车抛锚了,他和苏燃都冻成了狗,只能靠着相互依偎来取暖。
而这一次,没有谁可以相互依偎,他有的只是漫漫长夜,有的只是孤独寂寞。
这一夜,贺南没有回家。可他挨了一夜冻,就想明白了:爱情可以饮水饱,也可以毒死一个人。
或许他应该好好正视一下自己和苏燃的相处模式,不应该苏燃一疑神疑鬼,他就一味地哄让。
爱情是靠一方自觉,而不是靠另一方管束。
就好比焦泰宏,听说他老婆是个十足的母老虎,三天两头往焦总的公司里钻,但凡是个女下属,甭管有没有姿色,都被她怀疑过是不是和她老公有一腿,没少在公司里大动干戈。就有个这般凶的老婆,焦总还不是成天在外拈花惹草,偷吃无数,没少风流。
贺南自诩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自己坐得端,行得正,那种每天夺命连环call反而会让他有种无形的压力,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被监视的犯人,每时每刻都得汇报自己的行踪。
他准备回到家后跟苏燃好好谈一次,沟通这个问题。
可苏燃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等贺南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家中空无一人,出奇的干净,再仔细一看,苏燃的东西都不见了。
苏燃这个人,别看她长得漂亮,可生活中却有些迷迷糊糊的,总是丢三落四,东西乱扔,贺南没少跟在她后面收拾。自从苏燃搬来贺南家之后,贺南觉得家中多了烟火气息,不再那么冷冷清清。
可眼前的家,分明还是当初那个冷冷清清的家——苏燃她走了。
苏燃是头天晚上走的。
当贺南在公园里边挨冻边思考两性关系的时候,苏燃正在他家中边哭边收拾行李。
自从和贺南住在一起之后,她就彻底解放了双手,没在家里干过半点家务。贺南说了,女人是用来宠的,不是用来使唤的。与苏燃的前任任永文不同,他不舍得让苏燃漂亮的手指沾染半点阳春水,家中卫生每天都会有钟点工来处理,剩下的零星家务都是贺南一手包办。
苏燃收拾行李的时候,就边哭边在想,这次她跟贺南要是真分手了,她怕是再也遇不到对她这么好的男人了。
虽然她心知肚明贺南对她好,可她却挡不住心头不断溢出的委屈。
明明就是贺南撒谎了,让她受委屈了,为什么却要凶她?还冲她摔车门,还敢不回家,她有半点错吗?
越想,越悲从心中来。
苏燃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崩溃地坐在门口大哭了整整一个小时,都没等回贺南,最后她就真走了。
她也不是真的走,她只是想让贺南意识到错,主动找她哄她。
可如果贺南不找她也不哄她……那分手就分手吧!
纵使苏燃在贺南家里哭成了狗,可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她还是故作轻松,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她妈看她是拖着行李箱回来的,立刻就担忧地围了过来,跟在她身后问长问短:“吵架了?怎么把东西都拖回来了?”
当初苏燃跟贺南旅行回来,刚刚确定恋爱关系,苏燃就冲动地打包了行李想搬过去和贺南一起住,她妈是要死要活不同意,苏燃是要死要活非要搬,母女俩是互相甩脸了好一阵子。
这还没住上多久呢,苏燃就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来了。
苏燃自然不可能在她妈面前袒露心扉。
她妈的性格她太了解了,一点小事情都能小题大做发挥上好半天,要是知道她搬回家的原因是贺南在外面应酬,指不定把贺南骂得多一钱不值。
“分手了。”苏燃故作轻松丢了三个字,算是告知过她妈了,然后就要提着行李箱往房间里钻。
“分手了?”苏燃妈此刻的神情竟然有些喜出望外。那个贺南,她一直就特别看不上,那个年代过来的女人,对离过婚的男人从骨子里就开始有偏见,“分手了好,我早就劝你分了你不听,玩够了被人甩了吧?”
苏燃本来无心争吵,可偏偏她妈这一句“玩够了被人甩了吧”刺激到了苏燃的神经,她收回自己本来已经跨出去的脚步,站定在她妈的面前,认认真真跟她妈争辩道:“有你这样说自己女儿的吗?你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凭什么说我是被人玩够了甩了啊?”
“离过婚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他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为什么他前妻要跟他离婚?能走到离婚那一步,就说明这个男人是有问题的。”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离婚,也有可能是他老婆有问题啊!”
“你这傻孩子。”苏燃妈听了直摇头,“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他说是他老婆的问题,你就信了?你真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我没信他,我信事实。”
“事实是什么?事实就是你被甩了,被人像垃圾一样拖着东西赶出来了。”苏燃妈最听不得女儿跟她犟脾气,打小苏燃一犟她就来气,这会儿听着苏燃站在那反驳她,火冒三丈,吼声都尖到快要穿破天花板了,“你才多大?见过多少男人?男人是什么?男人都是满口甜言蜜语的骗子!”
“别人要骗我什么了?”苏燃本来跟贺南分手了心中就憋屈,这会儿明明知道她妈这个脾气是只能躲不能吵的,偏偏还就较真地跟她争了起来,“咱们家一穷二白的,每天连个买菜钱都要掰着手指头预算一下,别人骗什么,骗我们家的破桌子破椅子吗?”
贺南在苏燃面前从来都不提钱,一直都很大方,不仅家务没让苏燃伸过手,所有的吃穿用度以及玩乐都一手包揽。要说骗财,苏燃觉得自己没被人怀疑是靠色骗财就不错了。
“骗不了财骗色不行吗?”
“妈,你别老被迫害妄想症,都什么年代了,只要我谈恋爱,你就怀疑人家是图这个图那个的,就不能让我单单纯纯谈场恋爱吗?”
苏燃的手,将行李箱的拉杆拽得紧紧的,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支撑点,如果不抓牢了,随时自己就崩溃了。
她不明白,两代人之间会有这么深的代沟。
她妈从那个婚姻一旦失败就会被人看不起的年代走过来,离婚在她妈的眼里那就是奇耻大辱,二婚就是放荡,属于没家庭责任感、没社会责任感的典型代表。所以对贺南离异的身份,一直都耿耿于怀,偏见很深。
苏燃没少为这件事跟她妈起争执。
在苏燃很小的时候,苏燃她爸就意外溺水去世了,苏燃她妈那会儿一个人拉扯苏燃,过得很是不容易。苏燃长得随她妈,那个年代,苏燃妈也是附近有名的美女了,死了老公成了寡妇,没少被老家那边的人闲言碎语,背后不少妇人嘀咕她“克夫”,可依旧也有不少男人私下对她妈表达了不嫌弃她们母女的意思。苏燃妈一直没改嫁,除了怕苏燃当继女过得不好,还怕自己以后都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她宁可过得清贫,也不接受别的男人的帮助。
苏燃她爸走的时候苏燃还不足三岁,以至于她对“爸爸”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她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爸爸妈妈牵着的时候,都特别的羡慕,有一次她回家,跟她妈说“妈妈你也给我找个爸爸吧”,童言无忌的她被她妈气得按在凳子上重重打了一顿,从此苏燃就没再敢在她妈面前提这个事了。
至今苏燃她妈都是谈“再嫁”就色变,她们母女搬到上海以后,大城市的风气更开明一些,小区里总有邻居看她们母女俩不容易,好心在她妈面前提给她介绍老伴的事,可谁提她妈就跟谁翻脸。
苏燃没少说她妈“思想太保守了”,她妈也没少骂她是“养大了就忘了爹的白眼狼”。
其实苏燃觉得,已经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社会了,女人自然没有必要抱着道德捆绑人一辈子的贞节牌坊而活,她妈苦命了一辈子,得到了什么?新社会了,就算她妈守了一辈子的寡,也得不到一个贞节牌坊。相反的,她妈被生活压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动不动就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扯着嗓子冲她尖叫。
就比如现在,苏燃她妈气急攻心,指着苏燃的鼻子骂个不停:“你那是谈恋爱吗?你那是放荡!还没结婚就搬到人家家里去住,还是个离过婚的男人,像什么样?送上门免费睡的妓女吗?”
苏燃:“……”
苏燃气得直抖。
她知道她妈熬得不容易,也知道她妈是受过了太多的苦难才变成了现在的性格。她妈的心原本是一颗坚硬的黄豆,可经过生活这个大磨那么一碾压,就碎成渣了。面对一颗碎到拼凑不回去的渣渣心,她应该顺从地左耳进右耳出,不要还嘴才是体谅,可她做不到被亲妈骂“妓女”还无动于衷。
苏燃奋力抽回了原本已经塞进房间的行李箱,愤愤地瞪了出言不逊的亲妈一眼,转过身来就往大门走去。
行李箱的滚轮压在又破又旧的地板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不过苏燃妈气急败坏的声音更加刺耳。
见苏燃一言不合就又要离家出走,她妈气得随手抄起了一个东西,朝着苏燃的背影砸去:“走走走,你除了知道走,还会什么?今天你要是敢走,以后都别回这个家!就当我从没生过你这个白眼狼!”
突然受到异物的袭击吃痛,苏燃的背部条件反射地一挺,脚步也停了下来。然而她并没有逗留,也没有回应,而是再一次迈着步子坚定不移地离开了家门。
丈夫早逝,女儿叛逆,苏燃妈崩溃地坐在了地板上,嚎啕大哭……
苏燃在冷风中行走着,有眼泪也不敢往下掉。
一入秋,天气是说冷就冷,前几天苏燃还穿着无袖的长裙满街溜达,这会儿却是把风衣裹紧了又紧还是觉得冷。
苏燃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她只是想谈一场没有伤害的恋爱而已啊……
马路上人不多,时不时有汽车路过苏燃的身边,冲着拖着行李箱形单影只的苏燃鸣笛,甚至还有大胆者戏谑地问她要不要搭顺风车,这些聒噪的声音就仿佛是被冷风吹散的空气,将她罩在了什么都听不见的真空里。
上海这么大,苏燃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陈就找到苏燃的时候,苏燃正抱着双腿屈坐在外滩旁边的长椅上,冲着黄浦江发呆——那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兴许会觉得这姑娘受了挫折想寻短见。
陈就叹了一口气,冲到苏燃的身边,默默陪着她坐了下来。
以陈就对苏燃的了解,苏燃每次失恋都是这副失魂落魄天要塌下来的模样,压根不用问就能猜到,苏燃是又失恋了。
“跟贺南闹别扭啦?”陈就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就,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配拥有爱情?”苏燃难过地吸了吸鼻子。她好像很少遇到好男人,即使偶而走了狗屎运,遇到贺南这样对她好的,却又不被家里人祝福。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诅咒的灾星,好事永远都轮不到自己。
“傻瓜,怎么会呢。”陈就小心地从口袋中掏出纸巾,替苏燃擦擦额头和鼻翼上明显的出油,安慰道,“我这个连卵巢都没剩的女人站在你面前,我都没说自己不配拥有爱情,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配拥有爱情?”
“我们不一样。”苏燃快哭了。
好歹陈就的父母,不管如何都会站在陈就的身后给她最大的温暖,可苏燃的妈只会源源不断地给苏燃各种负面的情绪,仿佛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痛苦,她的眼里看不见光明。
苏燃的心是柔软的,更是充满善意的。这种善意让她渴望在雨天见到彩虹,渴望在夜里看到星星。
可她不管怎么伸手去够自己想要的小幸福,都会被她妈一把拽回现实的泥泞中去,学摄影如此,谈恋爱也如此。
她还记得自己辞职回家的那一天,她妈恨不得找东西抽她一顿,当时就赶她回去给领导道歉,让领导原谅她的鲁莽,收回她提交的辞职报告。
她不敢,也不会像江岚岚那样决绝,冲着自己妈吼出“我没你这个妈”,她的愿望很小,她只想能带她妈一起过上好点的日子,不要再颠沛流离,不要再担惊受怕。
可是好难啊,真的是好难啊……
泪静悄悄地从苏燃的眼中飙出,流在了苏燃的脸上,疼在了陈就的心里。
陈就喉咙梗了一下,然后故作爽朗地拍了拍苏燃,用力地搂住她羸弱的肩膀,善解人意道:“走吧?去我那,我妈听说你晚上过来住,特地给你炖了点梨子,说你老在外面跑,要注意保护嗓子。”
她想当然地以为苏燃心情糟糕是因为和贺南闹了别扭,却没想到苏燃和她妈也刚刚大吵了一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燃听到陈就的话,非但没好受一点,反而是哭得更加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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