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纵横星线多你一念
自打那日以后,谢云岐便时不时地往高府跑。
这日上完早朝,用过午膳,高启正准备小憩一会儿时,便听得府外太监哑着尖细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高启一惊,忙披上一件锦缎披风,套上棉履,开门跪迎谢云岐。
“平身罢。”
高启沉声:“谢陛下!”缓缓站起,不紧不慢地问:“陛下……”
不想被打断,谢云岐上前一步,扯出一个笑容:“今日风和日丽,朕批阅完奏折后,也无处可去,便思忖着来到高大人府中,不知高大人可愿‘赏脸’与朕对弈一局?”谢云岐着重了“赏脸”二字,略有些嘲讽的意味,他可不知道这特别不配合的大臣是否会赶自己出去。
高启愣怔着看着谢云岐,不明白他是何意。
竟又来找他下棋?可有什么目的?
谢云岐也并非闲着无所事事,事实正相反,他还有一大沓褶子未审。只是累了,忽然想找人放松心情,正好便想起这个能与他闲对楸枰倾一壶的人了。谢云岐虽是一介武夫,出生于赤贫的农家,但是后来也有认认真真与宫内的围棋大师学习过,学有所成,让国手都甘拜下风。却不想被高启打得落花流水,谢云岐在不甘之余,竟迷上这样的对弈争锋。于是耐不住地又前往高府。
谢云岐见他无反应,便抬脚越过他走进了屋子内。指了指角落中昨夜未完的棋盘,示意侍女拿到厅中。
“发什么愣。”谢云岐见门外那人仍在踌躇,快要忍俊不禁,掀袍稳稳坐下,端看那人犹豫着迈进屋内,合上门,朝自己走来。
高启立于杨木方桌前,心中满是疑惑,不解,惶恐。何时……谢云岐竟成了一“棋痴”了?
“怎么?”谢云岐挑眉,他不喜欢他这样的反应,“莫非,一定要朕下圣旨,你高季迪才愿与朕下棋吗。”不温不火的嗓音,高启轻叹一声,只能答:“皇上言重了,您所言句句皆是圣旨。臣可有不遵之理?”
谢云岐轻哼:“既然如此,还站着作甚。”这便是赐座了吧,高启想着,撩袍落座。
“昨夜……呵,我们还未分出胜负,朕可不甘心。”谢云岐看着棋笥上提的白居易清凉如画的诗词:“池上二绝,山僧对棋坐,局上竹荫清。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拾起棋笥中一颗透白晶莹的白子,在黑子斜下方落下一小尖。高启则一直立长挡阻白子侵入己方领域,从容地落着一颗颗黑曜石圆子,紧靠着谢云岐的棋,也一并防对方棋子冲出自己包围。
谢云岐不禁“啧”了一声,在围棋方面,自己还真不如眼前这位佳公子。
高启的动作顿了顿,手指插*入棋罐中夹出一颗黑曜棋子,随意地落在一星之上。谢云岐凝神看着,忽的落下一子,瞬间将高启的黑子冲分成两块。
高启见状微微笑了笑,优雅地步下一子巧妙地将白子分散,断开了谢云岐的棋路。看着自己的路被断,谢云岐拧眉,立刻下子做眼,免于被高启吃成死棋。
高启不紧不慢地落着子,昨夜整盘棋经过中盘战斗,如今双方领地已大体确定,尚有部分空位可以下子,已经到了官子阶段,即将收官。却在这时谢云岐见高启突地没有了动静,“嗯”了一声。
只听得高启如是说:“请皇上恕罪,臣不知何处再可落子了。”
“固已到官子,便清理了死棋罢。”谢云岐道。
计数后,谢云岐惊诧地发现活白棋竟满了一百七十八子。
徐徐扇动的扇子停了下来,他缓缓抬眼,望向对面人儿。
但见高启只是微微牵着两边唇角,额发落在鬓边,左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腰间的和田白玉,一双星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某处,看不清神色。
屋内宜人的馨香暗燃着。
摆在一边的红漆描金手炉隐隐散发着暖气,烘得对面人面上透着粉意。
窗外有杜鹃细声呢喃着“不如归去”。
“唰”地合上折扇,谢云岐漆黑的眸仁细细看着高启,蓦地淡淡开口:
“下次,可不许让着朕。”
高启晴空寒星般的明眸渐渐生出笑意,慢慢将背脊往后一靠,语带笑音:“是。”
那瞳中难得透出的笑意看得令谢云岐愣神,良久才一挥手,重展扇子,笑道:“呵,来,再陪朕下一局!”清理棋盘,谢云岐率先落下一子至天元。
十九道纵横,三百六十一点汇成一局局中局。
二人不知不觉中已手谈至未时。
谢云岐摆下一子,忽的道:“朕想起还有文书未批阅。”收起折扇,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棋盘:“收好。”接着没等高启反应过来便迈着流星大步离开了。
高启仍是看着半局棋愣神。
窗外的杜鹃依旧细声唱着:
“不如归去”。
-
殿宇深广、金碧辉煌的大明宫殿。
身着葛布箭衣的李德升趋步上前:“启禀陛下,李丞相求见!”
“传。”
随后,李善长缓缓步进殿内,身后跟着两位怀抱一卷卷画轴的小厮。李善长掀摆跪地:“臣——李善长,叩见陛下——”
谢云岐道:“起来罢。”抬眼,“交代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回陛下,侯王、高官之女的画像皆在此处。”说着示意小厮将画交给李公公。李公公信手抽出一卷,展开呈现在谢云岐面前。
“御史中丞章溢之女章双燕,年十七。”
谢云岐看着画像,不禁点头。这章双燕端的是一个端庄秀丽,眉目清秀。
李公公复又抽了一卷出来,缓缓展开。“进都指挥使花茂之妹花繁,年十九。”
这位名为花繁的女子虽年长于先前的章双燕,却是一双铜铃大眼,不施粉黛而颜色朝霞映雪,俏尖巴掌脸,一副伶俐可爱的模样。
“侯爵廖永安之女廖思凡,年十四。”
这位廖思凡,有着一个清美的名字,人也是生的清丽,如出水芙蓉般楚楚动人。
“苏州知府靳观之女靳心莲,年十五。”
……
李公公先后给谢云岐展示了十来幅画像,看至后来他已然眼花,只不住地点头,不禁想起远在宿州灵璧的结发之妻,心中早已有了打算。
“尚书部尚书赵天青之妹苏弦,年十三。”
“常州太守薛药景之女薛如雪,年十四……”
最后,谢云岐“唔”了一声,道:“就这样,找个黄道吉日选秀女罢。”
李善长忙应:“遵命!”
而谢云岐的心思却不在此处,他只念着,该如何破高启的局。
-
第二日,正欲小憩的高启又听得那声尖细的嗓音喊着:“皇上——驾到——”
一个趔趄,差点没从床沿边摔下来。忙起身掸掸衣角,开门走出去迎驾。
“昨日那局棋……呵,我们还没下完。”谢云岐嗓音中自带三分笑意。
高启的嘴角微微有些许抽搐的迹象,只点头称是,将谢云岐迎进了里屋。他习惯性地展开折扇,熟悉地走进厅堂,犹如像在自己家一般,潇洒一坐,便端看起眼前的棋盘。
高启眼中透着些许无奈,努力想揣测圣意。
“发什么愣!”熟悉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一样的话语,相同的情景,窗外相同的杜鹃吟唱着相同的一曲“不如归去”。
谢云岐已经执子摆下一阵,却不知对面人儿的心思早就不在棋盘上。
微风徐徐,他抚着腰间的白玉挂坠,看着小厮缓缓合上透风的雕花木门。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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