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不想成亲，他只想待在他身边，

“若皇帝再为我许下亲事，我便再请征。”

“你这又是何必呢”文帝气急又徒劳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却三番四次为我许亲，如若我在你的眼里是这般避之不及，那我便躲远一些，免得碍了陛下的眼”

“不是……唉，你这孩子。”他对这个文武双全的义子没有那个方面的心意，却又宝贝地不舍得他远走，凌不疑正是看穿了文帝这一点，才拿出征要挟他。

“你文成武就，如今又到了婚嫁之年，娶一美妻，生儿育女阖家团圆岂不美满，何必总守着我这个老头子呢？”

“不管什么娇妻美妾在我眼里都不及你一毫。”凌不疑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文帝躲闪不及，还是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滚烫情意，他捂着眼睛别开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说起这种话来，一点都不带怕羞的。

“不不不，你，你这样是不对的，这不正常，”文帝捂着眼睛，嘴里还在慌不择路地苦口婆心，“也怪朕，小时候带你太多了，让你误把我们之间的亲情当成……当成其他什么东西，我想要给你寻个好人家也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正常的家庭应该是怎样的，既然郡主你不喜欢，自然，自然有其他家的小女娘，对了，崔尚书家的三女儿也已及笄，什么时候设个宴你们相互……”

他好不容易做好了心里建设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打算用自己不怒而威的龙目真诚地劝说凌不疑，一睁眼座下已然空空，不见了凌不疑的身影。许是再听不下自己念经，不知何时便溜之大吉了。

“唉，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也越来越大胆。

他记起凌不疑小时候，孤城事变刚结束，他把孤苦伶仃的小孩接近宫来，那孩子一开始心里有伤，不易靠近，他很是废了一番功夫才让小孩接受自己，接受这个新环境，

凌不疑聪慧，胆识过人，从小就能看出是个能臣武将的胚子。可单就是如此的话，他后来也不会在一众皇子皇女中尤宠凌不疑，他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是，其他的孩子把自己的到来，不是当成压迫，战战兢兢放不开，就是当成荣耀，面前讨好，身后恃骄。他们只看到自己皇帝的身份，恐惧或者奉承。只有凌不疑，是真正期待着和自己这个人，相处，或者玩耍。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什么时候打开了小孩的心扉，但是他能意识到从某一时刻开始小孩是真正接纳了自己，并且越来越喜欢。他也纳闷过自己平平无奇又身无长处，是为何如此受小孩的喜欢呢，百思无果后，他归因于自己天资异禀，才华绝艳，并且善于收服人心。

小时候凌不疑是喜欢粘着自己，有事没事就到跟前来转悠，后来那孩子长大了一些，不知从什么时候，突然就对自己生了那种心思。一开始还只是自己处理案卷的时候偷看自己，后来是会下厨给自己做饭吃，再后来更大胆一些，敢跟自己书信传情，在他第一次收到他表达心意的纸卷，只当是少年人的玩笑话，笑过，还拿去给亲近的大臣看过，

凌不疑小时候也是稀奇，不知道从哪里想出的主意，把小信筒装到鱼的肚子里，烹调之后珍之又重地端上了文帝的餐桌，他还记得自己夹开鱼肚发现信纸时候哭笑不得的心情。

再到后来呢，是什么时候自己意识到这孩子是认真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避嫌，想要赶紧为他成家立业的呢？

他记不清了，思索了片刻，没能忆起来，索性不再去想，

“果然是老了”他不无叹息地想到

不过须臾便到了饭点，又在餐桌上看到了凌不疑，桌上很是摆了几道珍馐美馔，大都是自己没见过的样式，原来这小子刚刚是下厨去张罗饭菜了。

“还算你有点孝心。”他入座，打量着一道稀奇的菜品，伸筷夹了一块，入口鲜嫩，带着一股水石清香。

“嗯！味道不错……这是什么？”他赞叹着发问

“从关外南返途径青泥时寻了些海鲜，加急送了回来，这个是一种海鱼。”

一听到“鱼”这个字眼，一些奇怪的回忆突然涌上心头，一个不注意，吸进了一些碎肉，他于是难受地咳了起来。

“怎么了？”凌不疑从座上弹起，瞬间到了文帝身边，一手抚着他的背，“是不是鱼刺卡喉了？”

不应该啊，他明明把刺全都挑出来了，这般想着，等文帝稍稍平息之后，便伸手将了对方的脸转过来想要检查。“张嘴我看看。”

文帝刚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的双颊被对方轻捏着张开，凌不疑放大的俊脸正凑在眼前想要查看自己嘴里的情况，平时冷漠淡泊的眼中此刻已经难掩焦急。有些时日未见的人忽然就近在咫尺，连根根凌厉的眉峰都清晰可见。

他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这还了得，他倒是没来得及考虑尊卑，只是把这种感觉归因于二人过近的距离，于是心中瞬间拉响警钟。

他忙不迭甩开对方的手，“去去去，不用，不小心呛到了而已，没卡着，朕谢谢你。”不仅如此，他还向外挪了挪凳子，“坐吧，回去吧。”又指引凌不疑回到原位。

凌不疑看了对方几秒，确定了真的没事之后，才慢慢意识到对方言语里的抗拒和疏离，他沉默地挪回位子上，刚才介绍菜品的兴致已然全无，接下来用餐的时间再没主动说过一句话。

平复过来的文帝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他也能看出是自己刚刚过激的反应伤害到了这个敏感的孩子，他后来又寻了些话想引凌不疑多谈一些，可对方总是三言两语回应，继续闷声不响地吃饭。

凌不疑闷头吃饭的样子让他一瞬间想到了这孩子小时候，刚来宫里，刚刚经历了那样不幸的变故，谁也不愿亲近，也没有什么人愿意去主动找他，别的小孩子都三五成群地宴席玩乐的时候，唯独他自己一个人闷在角落，捧着一个小碗，一个劲地吃，头也不抬一下，仿佛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值得他抬头一看的事物，他被封锁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暗无天日。

像之前无数次凌不疑犯错之后他放纵宽恕的心理过程一样，文帝心里又一次充满了心疼和柔软，他开始自责自己刚刚的行为，伤害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他开始找办法弥补。

“你刚回来，这次……准备住哪啊？”

凌不疑筷子停顿了一下，回答道“这次回来的急，府上还没能收拾出来，而且很久没有人住了，没什么人气……没关系的，我随便寻家客栈住就行。”

答毕，他重新开始动筷，边在心里计算着离文帝开口还剩余的时间。

“这算什么话，哪有回家来还住客栈的道理。”

“既然府上没收拾好，就先住在宫中好了，就住你以前的那个地方，我早让人给你收拾好了。”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凌不疑才抬起头，恢复了以往的神情，清晰又轻快地答到

“是。”

看着一瞬间恢复晴朗的小孩，文帝在心里欣慰到，现在的孩子还是很好哄的嘛。

他又过了许久才咂摸出味儿来，这孩子，是不是早就跟这儿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