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池渊真正意识到姜闻为是谁的时候，是在一堂下午的语文课。

那时候刚军训完，语文老师讲课不按顺序来，第一次上课就讲了《雨巷》这首诗。

语文老师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性，有种飘飘然的仙女感觉。大概是喜欢《雨巷》这首诗，老师讲得格外细致。

老师问了一个问题，戴望舒的《雨巷》里面的姑娘，是怎样的一个姑娘呢？

老师问完之后环视了一下整个班级，说有谁想自己站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吗？

六班的同学在课堂上不太积极，老师问了几遍也没有回答的，都低头看着课本，要不就同桌之间小声说着话。

池渊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心情去思考。因为课本上明确写了这首诗要背，她害怕老师抽查她，正在默默地背着，没出声。

老师问了几遍之后依旧没有人回答，叹口气，看了看座位表，突然叫了一个同学的名字，说你来回答一下。

教室里立刻传来了笑声，有几个男生在窃窃私语，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老师有些不高兴了，说你们在笑什么？

池渊不知道老师叫了谁来回答问题，她压根就不在意。但老师像是要发火，她也就坐得直了点。

“嗯，我觉得……”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低，有些沙哑，又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懒散感觉，“这是一个冷漠，凄清又惆怅的姑娘。”

这话一出全班都笑了，这是课本上面的句子，是《雨巷》的原句。

老师也笑了，她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不要笑，自己却还在笑。

池渊没有笑。

她在回答问题的同学开始说“嗯”的时候就开始找到底是谁了。她没费劲就找到了，因为教室里面除了老师，只有一个人站着。

回答问题的同学坐在靠门那两排靠墙的倒数第二个位置上。他站得很直，脸上带着点笑，显得他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没穿校服背心，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他肤色不白也不黄，是很健康的颜色。他生了一双狭长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疏离的冷淡感觉。

是他。

池渊立刻认出了正在回答问题的同学是谁，是他，是当时在广场上碰到的那个男生。

他不是之前皮肤很白的样子了，想必是军训晒黑了，但仍旧是很好看的样子。他说话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干干净净的，是疏离而冷淡的样子。

池渊的心开始剧烈跳动，她听不到同学的笑声，也忘记了背诵《雨巷》的原文。她像个反应迟钝的笨蛋一样，觉得全世界的速度都慢下来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和他了。

她觉得自己的手心有点出汗，便把手心的汗擦到了裤子上面。

九月份的天气，头顶的风扇不停地旋转着。她嫌热，手臂上沾了课本的纸张，一抬手，课本都跟着离开了桌面。

她刚才没听到老师说的是什么名字，去拽芙妹的胳膊，小声问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芙妹被她拽得一愣，不明白她突然问这个的原因。但芙妹很快反应过来，说老师刚才说的是姜闻为。

池渊不知道是哪三个字，是姓姜、江还是蒋，闻是哪一个字，为又是哪个字？她想再问一下，觉得这个名字可真好听。但她又害怕芙妹会问她为什么要问姜闻为的名字怎么写——她总是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也就没再问下去。

下课之后去看看座位表，她想，就会知道是哪三个字了。

姜闻为在全班同学的笑声里无动于衷，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的课桌上很干净，只有一本语文课本。他的同桌王容时笑得最欢，笑到了砸桌子哈哈大笑的夸张程度。

姜闻为挑了挑眉毛，抬起手来拍了一下王容时的后脑勺。他这个动作做得极其坦然，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拍完之后他把手收了回去，没说话。

王容时被拍得一懵，笑声戛然而止，有种既夸张又突兀的感觉。

“姜闻为说得确实有些道理。”老师没让姜闻为坐下，她笑了笑，看来很喜欢姜闻为，“不能用自己的语言解释一下吗，这是戴望舒的原句，考试的时候可不能这么写，不会得分的。”

姜闻为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不在乎考试得不得分数。他笑得无辜极了，露出了一颗尖尖的小虎牙，狭长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好意思，老师。”他笑了一下，声音里透着一股懒散的感觉，跟这时候午后的阳光相得益彰，“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姑娘。”

池渊还是呆呆的。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他就是姜闻为，原来姜闻为就是他。

之前她有几次机会跟姜闻为产生交集，都被她错过了。

她心中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同时，她觉得这就是缘分。

除了缘分这两个字，没有任何的字眼可以解释她跟姜闻为之间发生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她自作主张地这么认为。

她是有点矫情的，从她爱看文艺片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

她在这个九月份的午后，在教室里的风扇嗡嗡地转着，同学们笑姜闻为回答的时候，偷偷地低下头笑了。

池渊想了解关于姜闻为的事情，但又没有办法直接去问姜闻为本人。

她要是直接去问的话，多么突兀呀。他们没有什么交集，座位不在一块——几乎可以说是隔着整个班级了。她要是突然去跟他搭话，肯定会很尴尬很突兀的。

她也没办法说，你好，之前暑假的时候，我们见过的，在那个广场上，你说你要去接你妹妹放学，你还记得吗？

谁会记得那个午后，除了她，没人会记得的。

她那么迫切地想要跟姜闻为产生联系，但她发现，姜闻为的位置空了。

她在认识姜闻为的第二天早上，满怀期待地偷偷去看姜闻为的位置，却发现，姜闻为的位置是空的。

她以为姜闻为起晚了没有来上晚自习，可她在吃完早饭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姜闻为坐在位置上面的样子。

她等了一上午，都没有见到姜闻为。

她终于意识到，姜闻为不是因为起晚了才不在位置上，而是他有事不在，请假了。

她很着急，姜闻为是生病了吗，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但她着急也是干着急，她压根不知道姜闻为的联系方式。

王容时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逐芙妹，下了课就往芙妹座位旁边跑。一开始她很不乐意，后来因为想从王容时口中得到关于姜闻为的事情，也就渐渐地跟王容时交谈了。

王容时深刻地知道他想追到念芙的话必须得得到池渊的认可，所以对于池渊的问题都是认真地回答。

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王容时，姜闻为位置上怎么是空的，回家了吗？

王容时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挠了挠脸，看上去有点为难，说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闻为昨天下午没吃晚饭就回家了，问他什么事也不说，反正是回家了。

池渊不便再刨根问底下去，说起别的话题，把话题岔过去了。她说话的时候有点晃神，一个劲地想，所以姜闻为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呢，应该不是生病吧，昨天下午见面的时候还很好的，那就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池渊再一次发挥了她擅长安慰自己的长处，她觉得姜闻为可能是家里有了什么必须要处理的事情，所以才会突然离开。

她开始等着姜闻为回来，每天都要去看姜闻为的位置。

在那堂语文课之后，她花费了两周的时间，断断续续地知道了很多关于姜闻为的事情。她大部分都是问王容时，而且她问得很有技巧，拐弯抹角地询问，让人听不出来她真正想知道的事情是什么。

这两周过去了，她知道，姜闻为跟她的家不在一个区域，所以他们并不在一个初中上学。姜闻为跟张归远是一个初中的同学，本来就是关系很好的哥们，高中一个班级之后自然续了之前的情谊。

其实池渊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姜闻为认识的人很多，好哥们好兄弟也很多。

姜闻为是家里的独子，家庭条件也很不错，用王容时这个财迷的话来说就是家里的钱都是闻为一个人的。

不过姜闻为有个妹妹，那个妹妹在五班，关系很不错。但王容时也不知道那个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姜闻为没有解释过，他也没有问过，只知道是妹妹。

池渊听了心里有点不舒服，她不知道这个妹妹跟姜闻为关系好到什么地步。她没由来地想起之前她在广场上见到姜闻为的那天，同时觉得，姜闻为那天要去接的妹妹，就是在五班的那个人。

明明她跟姜闻为没什么关系，却还是莫名其妙地吃醋。她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嘴唇，装出好奇的样子，以一副天真的姿态，说那为什么姜闻为的妹妹不在我们班，在五班？

王容时闻言哈哈大笑，他朝程念芙眨了眨眼睛，这才解释道：“渊渊，咱班主任多牛啊，想进六班的人那都挤破脑袋了。你以为能进六班的人是怎么进来的，当然都是托关系走后门进来的了，闻为的妹妹没进来，那就是后台不够硬，或者人够了不要呗。”

程念芙因为王容时的那句“渊渊”笑个不停，她笑起来更显甜美，空气仿佛都变甜了，说王容时你别瞎叫行不行，渊渊是我叫的，不是你叫的。

池渊本来也想附和几句，说没错，你也配叫我渊渊？少不要脸了。

但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了。她看了看芙妹，又看了看王容时。她很不解，说你们都是托关系进来的吗？

程念芙和王容时本来在看着对方笑，闻言转开了眼神。他们顿了一下才回答，说是啊，是家里人托关系进来六班的。

这就奇了。池渊不解，就她所知，她的爸爸妈妈都没有给她托人，她也没有什么在学校里面当官的亲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六班，简直匪夷所思。

她实在不明白，因此专门给妈妈打了通电话，问妈妈是怎么回事。但妈妈好像在忙，心情不怎么好，压着嗓子跟她发脾气，说托什么关系，都没考上重点学校，托关系有什么用，不好好上学，整天想这些东西，不正经，怪不得中考才考那么点分数。

她沉默，从此之后不怎么在住校期间给妈妈打电话了。

她在从王容时那里了解了姜闻为大部分的情况，但姜闻为的位置还是空的。

她担心起来，都两个星期了，姜闻为怎么还不回来呢，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这么长的时间？

她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姜闻为的出现。

天气慢慢地变凉，秋天来了，树叶变黄了，树叶掉光了，雪都下过了几次，年过了。

直到高一下学期开学，她也没再见过姜闻为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