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池渊的高中，大课间的时候总要跑操。如果气温太高的话，就改成早上的时候在教学楼前面的那块空地上面做体操。

体操是学校的体育老师编的，不算难做，但花费的时间比较长。

学校是老早就打算好在五月份放假回来后开始做体操的，所以四月份上体育课的时候各个班级都统一学习这个体操。

池渊四肢不算协调，上体育课的时候又不认真学，体操从来就没学会过。她只是模仿前面的人的动作，再加上自己的一些小动作罢了。

好在老师也不会过分追究体操的完成度，她也就这么浑水摸鱼了很长一段时间。

体操队伍当然也排过，体育老师上课的时候按照高矮个严格排了位置。但学生们不怎么按照顺序来，往往随便找个位置就算了。只要班级区域没错就行，随便在什么位置都没什么差别，学校领导也不怎么查体操情况。

体育老师排座位的时候姜闻为还没回学校，但王容时一直占着两个位置，说他这个寡妇要给闻为占个好位置。

姜闻为回学校的时候，体操的学习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但他悟性很高，不是很在乎这件事，模仿着旁边的人，竟然也差不多把体操学完了。

劳动节假期结束，大课间不再跑操，开始在早自习开始前做体操了。

池渊不喜欢运动，跑操和体操在她眼里一样的讨厌。但她也不能不去，班主任是个老学究，要是不去会被骂的。

夏天的早晨，还算是清凉的。头顶的绿树枝繁叶茂，蝉声不断。天已经大亮，但不算蓝。

她跟芙妹一块到教学楼前面的区域，找了个靠后的位置，不想让班主任看到，等着广播开始播放体操的音乐。

王容时又粘着芙妹，她有点看不顺眼，却也没有办法。

她懒懒的，有点睡不醒的感觉。她还是习惯性地看看四周，想知道姜闻为在哪里做操。

音乐响起，她转头，意外地发现，姜闻为就站在她的后面。

她完全没预料到这件事，一时间呆住了。她忘了转过头去，也忘了说话，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身后的姜闻为。

姜闻为正在做体操的第一节，注意到了池渊的视线。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朝池渊笑了笑，眼睛里是温和的笑意，道：“小池？”

姜闻为的笑只能说得上是温和，大概是跟他的家教有关系，他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不过，他这个人很难跟温柔扯上关系，往往样子冷淡，又带着点什么也不在乎的懒散。

池渊终于反应过来了。她露出了一个有点慌乱的笑容，立刻把头转过去了。

她不怎么会做这个体操，做得乱七八糟的。她觉得自己这样子很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有点埋怨自己，怎么不好好学呢，现在这个样子，丑死了。

折磨人的体操终于结束，她松了口气。

她想靠近一点姜闻为，却不想站在他前面做体操。

真是矛盾的想法。

学生们等着音乐放完，音乐结束后，都一股脑地往教学楼里面走。

池渊慢了半拍，芙妹跟王容时走在前面，还朝她挥手，说渊渊快点跟过来呀。

池渊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说好。

她不紧不慢地走着，随着人群，并没有去当电灯泡的想法。

身边不断有人走过，她感受到，有人在并肩跟她走着，就在她的左边。

她不用看也知道，走在她左边的人是姜闻为。

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她也说不清楚她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但她就是知道。

姜闻为跟她并肩走着，他个子很高，池渊只到他的肩膀。学校里查穿校服查得很严，几乎没有不穿校服的学生。但他不爱穿校服，这次变本加厉，不仅没穿校服背心，也没穿校服裤子，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灰色的运动裤，在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里面很是显眼。

他并不是为了显眼或者引人注目而不穿校服的，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穿校服，所以就不穿。真奇怪啊，他明明不是个喜欢惹人注意的人，但同时又是一个很难不被注意到的人。

姜闻为低头看了一眼池渊，微微弯了弯腰，笑道：“虽然是早上，但还是有点热。”

池渊有一阵小慌乱，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也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姜闻为，回答说是啊，做了操之后就更热了。

他们那时候，教室里只有风扇，没有空调。

姜闻为嗯了一声，也许是话题太单调的原因，他没再说话。

池渊也没再说话，她跟姜闻为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意外地，并没有任何尴尬的感觉，反而让她心中有一种安宁的感觉。

他们的教室在一楼，并不需要爬楼梯，很快就到了教室。同学们已经开始早读了，走廊里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

当然，六班里没什么声音。六班的学生不喜欢早读，那些读书声是五班的学生发出的。早自习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出声背单词或者课文，大家都在做数学题或者物理题，或者小声地窃窃私语。

池渊当然不会做物理题，她只会无声地背着英语单词，想，六班的同学可能大部分都要选理科吧。

她在这样的早自习里面规划过自己的未来，她喜欢英语，喜欢文学，喜欢历史，喜欢很多，唯独不喜欢晦涩的理科。她下定决心，要做一个不选理科也可以考好大学的文科生。

她对六班没什么归属感，也许是跟班里的人关系不好的原因，她一直体会不到什么集体荣誉感或者归属感，只觉得六班就是个上课的教室罢了。

姜闻为率先跟她点了点头，扬起嘴角笑了笑，是温和的样子，声音低低的，“那小池，我先回座位了。”

池渊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扬起笑脸，说好。

她的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笑起来很灿烂，是明媚的朝气少女模样。

六班的学生差不多都坐到了位置上，教室里安静了下来，没有出声朗读的声音。

池渊背了一会历史的知识点，又做了几道历史大题。她做完题目之后对了对答案，大意差不多，但还是得背一下具体答案。于是她又看着答案背，背着背着，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姜闻为。

姜闻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头上盖着校服外套，胳膊底下垫着别人的校服外套，正旁若无人地在早自习睡觉，安安静静的。

池渊下意识笑了一下。

王容时跟姜闻为是同桌，他不怎么爱学习，正闲得要死。他看到了池渊，不老实地朝池渊挥手，小声地说渊渊，你有什么事情吗？

池渊觉得王容时有病，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

王容时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见池渊不搭理他，又继续发呆了。

六班的班主任在星期三和星期五早自习的时候不会到教室，这已经是六班同学的共识了。但他们也不怎么敢在早自习的时候造次，因为年级主任会挨个班级转，如果被逮住，是要被训斥一顿的。

其实，被年级主任训斥一顿也没什么，往往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听完了就算了，并不会放在心上。可怕的是班主任的训斥，班主任骂起人来很难听，班级里有一半的人被骂哭过。

要不怎么说六班的班主任厉害，让这群高一的学生一点错误都不敢犯。

池渊有点担心姜闻为被年级主任逮住，觉得应该把姜闻为叫起来。可她又有点犹豫，万一把姜闻为叫起来了年级主任又不过来怎么办，姜闻为会生气吗？

她那个时候还不是特别了解姜闻为，总归是会犹豫的。

她正犹豫着，突然看到了年级主任站在他们班门口的样子。

糟了，她觉得不好，年级主任明显是在看班里学生在做什么，但已经没有办法叫醒姜闻为了。

年级主任是个长相和气质都很严肃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四方的眼镜，正皱着眉毛环视六班的情况。

他最喜欢说的话就是“你们六班早自习的时候怎么这么安静，都不背书的吗？”。不过他说了之后也没人会出声说话，六班就是这样，早自习永远没有认真出声背书的学生，连接话都懒得接。

这次也不例外，年级主任环视了班级一圈，又说出了他的固定话语。

池渊有点紧张，她知道，从年级主任的站着的地点可以清晰地看到姜闻为的位置。

果然，年级主任正在盯着姜闻为所在的方向，脸上带了点愠色。

池渊心说不好，她拿书挡着脸，看着年级主任，替姜闻为担心着。

但年级主任只是摇了摇头，并没说话，就这么走了。

池渊松了口气，同时也有点疑惑，年级主任怎么不管姜闻为早自习睡觉的事情呢？

她带着这个疑惑继续背历史答案，觉得这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快下早自习的时候班里有点乱，大家都学不下去了，在小声地聊天。池渊隔着一个位置，清晰地听到了姜闻为的说话声。

姜闻为应该是刚睡醒，声音比平时更低，也有点哑，问道：“怎么还不下课？已经十五了。”

王容时回答得很快，说高一的已经改二十下课了，所以还有五分钟才下课。

姜闻为哦了一声，道：“我还早起了五分钟，但是睡不着了。”

王容时切了一声，说你他妈的也真能睡，睡了一个小时，怎么不睡死你。

姜闻为没回答。

池渊听到了这些话，心里有点不高兴。她很偏心，本来就看王容时不顺眼，这下子更加觉得王容时脑子有毛病了。

早自习结束之后池渊没去食堂，她不想跟王容时一块去，便托芙妹帮她买点。芙妹答应地很快，说好，那我会尽快回来的。

池渊整理了一下桌面，转过头去，发现姜闻为也没去食堂，正在低头看书。

不过他看的不是学习用的书，他在看课外书。书的封面露了出来，一看就不是课本或者练习册。但要是说是什么书的话，池渊也说不出来，她没办法看得太清楚。

池渊犹豫了一下，想跟姜闻为聊会天，但又有点紧张和不好意思。她呆呆地坐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心想去又能怎么样，不去的话就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她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心跳得很快，慢慢地走向了姜闻为旁边的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姜闻为在看书，微微皱着眉，是很专心的样子，下意识把书签拿在了手里。但说是书签，其实只是一块被打磨了的光滑的木块。他察觉到有人坐在旁边，偏了偏头，一看，发现是池渊，笑了笑，把书合上，道：“怎么了？”

这是极其简单的三个字，但从姜闻为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的不一样。

池渊也跟着笑了笑，眼睛弯弯的，也特别亮。她抿了抿嘴唇，看到了书的封面，这本书的名字是《百年孤独》。她没看过这本书，只听过，据说里面的人名特别复杂，也知道这本书的第一句话有多么出名。

姜闻为手里的书翻得有点卷边，明显是看过很多次的了。

她还没看过的书，姜闻为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刚才年级主任来了，你在睡觉。”池渊之前在自己座位的时候就组织好了语言，说起来很流畅，她看着桌面，并不去看姜闻为，“老师也看到你了，怎么没说你呢？”

姜闻为偏头看着池渊的侧脸，认真地听着。他听完这几句话之后眯了眯眼睛，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嗯了一声，问道：“哪个主任，看上去很吓人的那个？”

他们年级一共有三个年级主任，姜闻为在睡觉，自然不知道是哪一个。

池渊点了点头，微微侧了侧脸，“对，就是那个。”

“他是我姑父，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吧，不会当众骂我。”姜闻为移了移眼神，看了眼窗户外面的走廊，解释着，“没事，顶多是被他叫到办公室说一顿，不过他和我姑姑都很疼我，应该也没什么事情。”

池渊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王容时不叫醒姜闻为，看来是早就知道这事了。她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红，更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无聊。她赶紧转移了话题，“这本书好看吗，我还没看过。”

姜闻为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木头块书签放下了，他的脸上洒了点早晨的朝阳，是很温和的样子。他嗯了一声，又问道：“好看的，你要看吗？”

池渊也爱看小说，但是她害怕耽误学习，就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吧，以后有时间了再看。她实在是想跟姜闻为多说几句话，便问，你看到哪里了？

“里面有一个角色，名字比较复杂，他脱离了家族，在外面生活。我刚才看到的那一段，他被枪杀了，流了很多的血。”姜闻为说起他刚才看的情节，表情很认真，“他的血一直流着，经过了很多地方，最终流到了他本来居住的家里。家里人发现了这些血迹，顺着血迹，找到了已经死掉的他。”

姜闻为解释的时候，并没有说名字，也没有说里面人物的关系，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情节。

池渊听得入迷，她很喜欢这样的情节，不知怎么的，她对这样的情节没有抵抗力。而且姜闻为的声音很好听，措辞又有点文邹邹的，她喜欢这样的表达。她听完之后觉得这本书果然很好，便道：“感觉很好看，可以借我看看吗？”

姜闻为把书递给池渊，微微晃了晃书，“给。”

池渊郑重其事地把书接过来，还抚摸了一下书的封面，“我会好好对待的。”

姜闻为看着池渊，似乎是觉得好笑，扬起嘴角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笑意，“这书已经卷边了，不好好对待也没事。”

池渊不好意思起来，她看到了姜闻为的表情，却并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走廊里说话声多起来，有的学生已经买好了饭回教室了。

池渊却不想走，她还想跟姜闻为说几句话，哪怕是一句也行。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姜闻为的情景，说实话，她没办法想象出他抽烟的样子，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抽烟呢？

那时候的她觉得，抽烟不是学生应该做的事情。而且抽烟对身体也不好，抽烟到底有什么好的呢？

这么想着，她就问出了口，“你怎么抽烟呀？”

真的问出口了，她又有点后悔，他会不会讨厌这样的问题，会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呢？

她有点不安，偷偷地看姜闻为的反应。

姜闻为喝了口水，表情没变，微微耸了耸肩膀，笑道：“也不是经常抽，偶尔抽几次。我要是抽得太多，我爸就抽我了。”

池渊被逗笑了。她笑得开心，几乎要去拍姜闻为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