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苏醒

窗外，鸟与蝉齐鸣，叽叽喳喳、一长一短相应和着，惊醒了病床上的叶余。

叶余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无果。

他低下头瞥了眼趴在床边的竹妄，又扫了一眼还挂着的点滴，无奈地勾起嘴角。

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叶余艰难地回握竹妄捏得死紧的手，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你醒了？”竹妄本就只是小憩，再次感觉到手中的动静，也跟着醒了过来。

“饿了吗？你睡了一天，情况稳定下来了。我叫助理买了粥，已经在路上了。医生建议你这几天吃清淡点，最好再吃点补血的。”竹妄顿了顿，伸出空闲的手试了试床头柜上放的水杯的温度。约莫是温了，他把水杯递到叶余唇边，“睡着之前晾的，润润喉。”

叶余两只手都动不得，只好就着竹妄的手喝了几口水，慢吞吞道：“我不要。”

“嗯，我没买补血的。白砂糖倒是让人备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余？”

叶余摇摇头，紧了一下腮帮。他清楚地感觉到竹妄有哪里不同了，但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

“呵。”气息突然从鼻间喷出，像一声短促而不成调的笑。

“你没有了，我还有很多要问的，包括之前为了顾忌你放弃问的，和你顾忌而回避的。”竹妄收回抓着叶余的手，闭了闭眼。

“竹妄？”叶余眉峰微抬，投去疑惑的眼神。

“抱歉，我必须要知道，”竹妄微顿，“我，我还是，做不到……我做不到看着你去死……”

他一直以来隐忍克制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他的嗓音变得沙哑，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不太容易，我……”

“我会告诉你的，但你要先回答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行吗？”叶余打断了他的话，轻轻握住他另一只手。

竹妄本想心平气和地把问题说开，但上一世叶余的死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那无比真实的、令人痛心的，不是梦境的梦境。

他无法再镇定下去。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顷刻间如决堤的坝，倏然崩塌。

他知道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是一个很容易消失的人，这也是一个，他很重要的人。

竹妄喜欢叶余，非常喜欢，更准确地说，他爱叶余。

叶余也喜欢竹妄，但他对待感情是淡薄的、不甚在意的。他极度理智，或者说，他很难接受这样纯粹的东西。

在这段感情中，他们各自都要承受不同的孤独与痛苦，却又能够在某些时刻从对方身上汲取片刻慰藉。

思绪像雨后急速奔流的溪水，恍然出现，悄然溜走。

竹妄回了回神，继续说：“我，我梦到你死了，我错过了你的最佳抢救时间，我不知道，我……”

阳光穿透层层帷幕流泄到病床上，给斜靠着的叶余镀了层金边。

“对不起，辛苦你了。”竹妄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回应，一时怔愣。他微微抬头，空白的表情有些莫名的滑稽。

“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你，我无法表达出很多东西。你不应该喜欢我这个不爱惜自己生命、不顾及他人感受的抑郁症患者。”

“我先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我马上就要死了，没有必要和别人建立长期稳定的关系。”

“牵绊越多，你会越伤心。”

竹妄怔怔地望着叶余。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无端扰人心烦。而他的眼前只剩下叶余那张布满晶莹的，漂亮却又单薄的脸。

他的声音是冷静的，他的哭容却是碎裂的。

泪如铅水倾流，滴落在他被叶余握住的手背上，他才猛然惊醒。

竹妄抽出纸巾，轻柔地擦拭叶余的脸。

这是竹妄第一次看见叶余流泪。

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哭能如此轻易地让他心如刀绞。

叶余的眼睫、眼角都挂着泪，眼眶也染上了绯色。薄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像是一直以来无处宣泄的委屈突然有了安处。

“我改变不了，改不了……”

“竹妄，你放弃我吧，你放弃我吧！”

他的嗓音沙哑破碎，是温柔却残忍的。

“你放弃我吧……”

其实叶余远比自己和竹妄想象的，还要爱他。

在叶余心里，爱情是纯粹的、高尚的。他伪装得很好，骗过了竹妄，甚至差点骗过了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发现自己无法回应竹妄所有感情的时候，是多么焦虑和绝望。

病房中，只剩下空调“沙沙”的运转声。流动中的空气似乎也受了影响，变得缓慢、压抑。

处暑未消的白天，沉闷缓慢没过，像令人窒息的潮。

忽然响起的声音撕开了沉默，空气又变得活跃起来——

“我不会放弃的。”竹妄放下纸巾，用那只手轻轻抚上叶余的脸颊，定定地注视着他，“我这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