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艾澈

早朝过后，敖铎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府邸，待办妥一些事后，换上小厮的衣服，跟着要出去采购的下人从将军府后门溜了出去，混在那些聚在皇城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了解了一下皇城的情况，才又回将军府换了衣服，返回了皇宫。

他现在还不能让无关的外人知道昨晚的事是他所为，所以得谨慎些。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谁给天罩上了一层灰布。有时会有一丝阳光透出来，白惨惨得很是刺眼。

敖铎来时便得到消息：萧尚珩此时正在温室殿处理国事。于是便朝温室殿走去。

温室殿外依旧守备森严，侍卫长刚一看到敖铎的身影，便一溜小跑地赶过去，低声说：“将军，陛下在里面呢。在下这就去通报一下？”

敖铎想了想，摆了摆手，说：“不必了。”说罢，便向殿门走去。

轻轻迈入大殿，正要往内室走时，一阵微弱的鼾声让敖铎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天阴人也犯困，再加上昨夜本就睡得不安稳——其实又有哪天是睡得安稳的呢？不过是累到了极致，正在看奏章的萧尚珩感到眼皮似有千斤重，竟不知不觉地伏在案几上睡着了。

敖铎发现了这有趣的一幕，似是一个孩子发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尽量不发声音地走近内室，探着头看向那人。

此时的萧尚珩毫无防备地趴在书桌上，一侧脸颊压在小臂上，墨黑色的衣袖衬得脸颊愈发地白皙；几缕碎发飘在额前，随着均匀绵长的鼻息来回荡着。那轻抿的薄唇，英挺的鼻梁，看得敖铎心中不禁一热。

自从先帝病重后，萧尚珩的神情就从未放松过，也只有睡着时，他那时常皱着的眉头才会微微放松些。

此时睡着的萧尚珩，别有一种宁静祥和之感，可慢慢地，却生出些许孤独伶仃之意。敖铎看得心猛地一揪，攥了攥袖中藏着的那封书帛，默默地退回了大殿正中。

犹豫了一下，敖铎还是扬声道：“臣敖铎参见陛下。”

果不其然，只听内室传出一阵慌乱的窸窣声，然后又传出一声强装镇定的“进来吧。”

敖铎忍住笑，绷着脸，缓步走入内室。

此时的萧尚珩正用大拇指抵着太阳穴缓缓地揉着，另一只手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大大地灌了一口浓茶，随后皱了皱眉。

“卿来此所为何事？为何不叫人通报一声？”说到这，萧尚珩顿了顿，哑着嗓子低笑一声，似是自嘲，“是了，朕忘了，朕现在是傀儡，自然不必拘礼。”

敖铎耸耸肩，说：“皇上可真是冤枉臣了，臣本是想找人通报的，可是陆大人此时还在寝宫跪着呢，没办法，臣只好僭越了。”

敖铎不提这事儿还好，他一提，萧尚珩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萧尚珩眯着眼睛狠狠道：“哦？难道朕的身边就只有陆云一人不成？况且陆云罪有应得，朕罚他跪着，有何不可？”

敖铎轻笑一声，摇摇头说：“皇上这话说得可欠妥。陆大人得罪了皇上，八成是由于内侍调动之事吧？内侍调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与陆大人无关，这皇上心里是明白的，不然，您也不会只让陆大人跪在殿内，毕竟入了秋，天气渐凉，跪在外面容易受寒。”

萧尚珩被敖铎这么一说，心中大大不快。他没想到这人竟看出了自己的想法，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么卿说说，这内侍调动，是怎么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呢？”

闻言，萧尚珩感到了一丝有趣，垂着眼把玩着茶盏，道：“这还得看卿想说什么了。”

敖铎静静地思索了一阵，缓缓道：“他们犯了错误，失了职，没有资格再伺候皇上了。”

“呵，还是不愿说啊。”

敖铎苦笑一下，低声道：“时机未到。”

萧尚珩正要说话，忽听到殿外似是有人起了争执，不一会便有一个面生的侍卫在大殿中禀报道：“启禀皇上、将军，外面来了一位公子，自称名为艾澈，正闹着要见陛下。”

听到“艾澈”这个名字，敖铎不悦地皱了一下眉，但萧尚珩没注意到。

萧尚珩斜觑敖铎一眼，压着声音冷冷道：“这会儿怎么就有人禀告了呢？”也不等着敖铎回应，扬声道：“是澈儿，让他进来。”

说罢，萧尚珩转头，看着敖铎，眉一挑，说：“卿没意见吧？”

敖铎看到萧尚珩那黑亮的双眼中又带了挑衅的目光，像个喜欢和大人对着干的孩子般，心里一荡，先前的那一丝丝不愉快也马上烟消云散了。

敖铎笑道：“臣自然不能驳了皇上面子。”

萧尚珩指了指一旁供大臣们坐的席子，示意敖铎去那里坐下。

不一会儿，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疾步走入内室，刚一见到萧尚珩，便扑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带着哭腔道：“陛下可还安好？澈儿无用，昨夜不能伴在陛下左右。澈儿的心自昨夜事发便一直牵挂着陛下，辗转反侧，夜不能眠。陛下的安危，可关系着澈儿的命啊！”

萧尚珩见状，起身走到艾澈身旁，俯身拍了拍艾澈的脊背，说：“朕并无大碍，起来吧。”

闻言，艾澈缓缓直起身，仍旧跪在地上，仰头看着萧尚珩，几滴泪珠颤颤巍巍地挂在长长的睫毛上。艾澈歪着头，轻声道：“陛下当真无碍？可陛下脸色不是很好。”

“只是没有休息好罢了，不必挂心。起来吧。”

“喏。”说罢，艾澈缓缓站起身，似乎才发现内室还有其他人在，便抹了抹眼睛，向敖铎行了一礼。

“将军。”

“不必多礼。”敖铎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敖铎打量着眼前这清秀的少年，嘴角噙了些许意味深长的笑。

这少年相貌清秀得很，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乖巧似鹿儿般的眼睛乌黑且清澈，仿佛蕴藏着一汪清水，真可谓是应了他的名字。细细地看去，竟是发现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有他的这番灵气。

只是……水至清则无鱼。这少年，不简单。

萧尚珩看艾澈站了起来，笑了笑，又踱回了案几前坐下，继续看之前搁置下来的奏折。

“坐吧。”

“喏。”

艾澈得了萧尚珩同意，走到距萧尚珩较远的另一侧，对着敖铎坐了下来，蹙着眉若有所思，之后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澈儿有一件事觉得奇怪，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萧尚珩依旧看着奏折。

“昨夜之事来得蹊跷，莫不是有乱臣贼子谋逆不成？可谁又有胆子做这种事呢？”艾澈顿了顿，继续道，“恐怕不止澈儿一个人会这么想吧，这样下去定会闹得人心惶惶，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皇上以为呢？”

萧尚珩闻言，放下手中的奏折，若有若无地瞟了敖铎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说：“此事……还尚无定论，朕不能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