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不详·追溯
苍原十年,正值仲夏之时。
江上缓缓前行的竹筏,乘着清晨朦胧的雾霭,荡开一圈圈涟漪。烟波无际,水天相接,一湾浅溪格外宁静。
竹筏徐徐靠岸,段昭楹知道是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时光果真如同白驹过隙,再次回到此处还是不由得恍然隔世。
她踏上湿润稀松的土壤,在一片片竹林中穿行。竹树随风摇曳,竹影婆娑,迎面而来的是几许凉风。
多年以前,她初次来到这,只觉得令人舒适惬意。以至于后来,见识了一切后,觉得愈发的讽刺。
故地重游,段昭楹时下正感慨,却忽的被远处人群喧嚣吸引了目光。
她的身躯被竹树虚掩着,只隐隐约约能看见。而竹树的另一边,便是呜呜泱泱的人群。
“一个病秧子也敢送去给龙王大人联姻,岂不是大不敬!”
一声刺耳的怒吼传到耳畔,她大致晓得是什么事儿了。循声望去,是位颇有几分威严的老者。
段昭楹仍躲在角落里,没有冒然上前打断,而是静观其变。
那场面并不眼生,河岸旁的皆是附近村落的村民。此刻正围着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妙龄少女,有人默默摇头,有人指指点点。少女倒地不起,不断的撑着身子往后退,望向周围的眼神充斥着恐惧。
“就她这模样的,你们当真找不出第二个来?”老者不断向前逼近,俯下身捏着少女的下巴端详着。
容貌尚可,但龙王的新娘绝不能患病在身,此乃大忌!
方圆百里本就长期洪涝严重,怕是他们得罪了龙王的缘故。再加上,当地有送年轻貌美女子前去联姻的习俗,所以村民才想到这一出“缓兵之计”。
“您老人家就饶了我们吧,当真是找不到第二个了。”村民们也有苦说不出。
还没那么迷信的人家,都是不肯让自家女儿去联姻的。而乐意去联姻的人家里,又只有这个病秧子有几分姿色。
少女现在浑身颤栗着,眼角还含着泪,楚楚可怜的样子,还真是我见犹怜。美中不足的就是,她从小体弱多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父母只指望着她将来嫁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那您快想想办法啊,总不能就继续这样下去!当真没有出路了吗?”村民们愈发惶恐,他们真是受够了洪涝的迫害。
其实心底里真盼望着这习俗能奏效,但这新娘……出了岔子。
“罢了,龙王他大人有大量又神通广大,想必不会计较。当下也只有这样了,你们把她绑上去。”老者归于平淡,声音沙哑又平静。
老者拄着拐杖杵在原地,脸上没有半丝波澜,似乎是在做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大概是活的时间久了,司空见惯了。
眼睁睁的看着少女苦苦挣扎,几个汉子还在犹豫不决时,想到了洪涝使得他们终日不得安宁,所以还是狠下心将她五花大绑在一只小船上。
“对不住了。”
“救命,救我!”少女拼命的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拼死反抗都是无济于事。
好在段昭楹及时现身,这场闹剧算是要终止了。
“宁老,许久未见,可否让他们先停手,谈几句?”
原来她与那位老者还是旧相识。
宁老回过头仔细回想了一遭,还真让他想起了仅有一面之缘的段昭楹,随后发出了几声假惺惺的笑。
“老夫当是谁呢,原来是段大小姐。许久未见,有何贵干啊?”
很显然,在段昭楹面前,姿态都低了许多,“没什么,只是行走江湖,途中路过此地。见你们因洪涝苦不堪言,于是斗胆献策,我可以帮你们解决。”
换做是别人,宁老就当是口出狂言了。但眼前人是段昭楹,所以他还是眯了眯眼,摸着自己的胡须慎重考虑。
元昭帝早已退位,但在元昭年间,宁老正好饱受时代思想浸透,从小就信奉鬼神之说。
而段家,作为捉妖世家,曾经那是名声远扬,风光无限。
世世代代都在捉妖驱魔,在元昭年间水妖闹得人心惶惶,还是段家“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几经考量后,宁老让步了,“那就请段大小姐赐教。”
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的段昭楹,只是微微一笑,随即给还没有缓过神来的少女松了绑。
少女看着她入了神,想必是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心生崇拜。
“还得多谢宁老给了机会,鄙人不才,诸位且先散去,我方可施法。”
虽有狐疑,但众人还是听信了她的一面之词。
只见她拿出符纸,像模像样的画起了符。
放在小船上,让它顺流而下。
倘若她没来,就要有无辜之人被拿去献祭了。
所谓献给龙王的新娘,大多都随着迅猛的水流,惨死在河底,那可真是比窦娥还怨。
“当真如此即可?怕是在骗我们吧!”一个孩子很快就发出了质疑。
那洪涝闹得如此厉害,怎么可能被女流之辈一张符纸解决。
段昭楹瞥了那孩子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看样子阁下不愿相信,我也是自讨没趣了,叫那符纸失灵好了!”
闻言,其他村民可都急了,连忙叫那孩子不要插嘴。
但凡是年龄大一些的,都晓得那姑娘姓段还让宁老那么敬重,必然是段家的人,那肯定是无所不能的。
“段姑娘又是何必跟小孩子过不去呢,既然替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我宁某人感激不尽……”
宁老算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只可惜家道中落,沦落至此。不过还是靠着学识赢得了些尊重的。
“不用多谢了宁老,只是我看这姑娘身上……不太对劲,我可否把她带走?”段昭楹打断了宁老的话,提出了要带走少女。
事已至此,拒绝好像不是个道理,“好,那就随段小姐去吧。”
既然宁老已经妥协,那她就放心了。
伸出一只手扶了少女一把,就引着她朝远处走去,消失在竹林尽头。
宁老读书读了一辈子,也信奉了一辈子的鬼神之说,到头来都未曾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酿成的悲剧,追溯起源,又该怪谁呢。
段昭楹走的极快,把少女远远甩在身后,可少女尽管浑身无力还是努力跟上。
“叫什么名字,打算去哪?”段昭楹发问,仿佛是固有流程似的。
少女见她总算跟自己讲话了,也很开心,同时清楚了她是打算把自己放了。
“我叫楚怜,我想跟着你。”
楚怜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眼里闪闪的泛着光,满是希冀。或许,她真是认定了段昭楹。
可惜段昭楹看向她的目光,淡漠如常,并无半分波澜。
唯一能使段昭楹有些反应的,只是她与白溯的一些相似之处。
“我是一个人游走江湖,不需要有人跟着。”段昭楹严肃的回绝。
可是楚怜偏偏锲而不舍,就是紧跟着她,嘴里还在喋喋不休。
算是彻底让她认清了楚怜与白溯的区别。
同样我见犹怜,同样体弱多病,只可惜没有人救得了白溯。
而白溯也没有那么胆大,甚至不怎么敢同陌生人讲话,只敢偷偷的看着。
“我只将你护送到别的地方,至于接下来你怎么活,还是看自己。”方才楚怜讲的话,算是一点用处没有,段昭楹依然不打算带着她。
“为什么,我一个女子,怎么活啊!”楚怜不解,既然段昭楹能救她,怎么就介意带她一起走呢。
“女子能活的方法多了去了,除非你自甘示弱。”段昭楹上了她的竹筏,给楚怜个眼神,叫她跟上。
随即,竹筏漂过重峦叠嶂,朝着远处去。
楚怜从未离开过那个小村落,见到此情此景难免兴奋。
转头看向段昭楹,她顶多二十七八的样子,为何总觉得心态很老成。
“你救了我一命,真不打算要什么报答,我日后可以跟着你为你做牛做马。”楚怜转念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的凑了上去。
段昭楹依然是很抵触他人靠近的,默默挪开了身子,与此同时还是死不答应。
“我不需要有人为我做牛做马,你离开那个地方重新开始就好了。”段昭楹心不在焉的,注意力从来没有放在楚怜身上。
她和白溯的确很像,甚至旁人看了会觉得她能够替代白溯。
其实在段昭楹看来不然,白溯从来无人可以取代,永远独一无二。
而段昭楹更不需要这么个跟替身似的人,来证明自己有多爱白溯。
更何况,她这么多年来都是独行天下,不想在与任何人亲近,更不需要有人跟随。
“你为何就那么固执呢,我看别人那么尊重你,你应该是心胸宽广的人啊。”楚怜有些不服气的撇着嘴。
“在你看来,不让人跟着就是心胸狭隘了啊?”段昭楹闻言算不上气恼,甚至面上依旧没有波澜。
“那倒也不是……”楚怜小声说着。
楚怜只是有些不清楚,为何段昭楹喜欢独来独往,不会觉得孤单吗?
“难不成你以前就没有跟别人亲近过吗?”楚怜还在试图说服她。
“有啊。”
“那为什么现在就不了呢?”
“你很想知道?”这大概是上了竹筏后,段昭楹第一次正眼看身侧的楚怜。
楚怜点点头。
“好啊,反正路长,不介意给你讲讲消磨时间。”段昭楹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神却是冰冷了。
因为她要重新回忆起那段时光。
有她爱的人,也有她的痛苦。
闭上双眼,慢慢开始追溯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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