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楔子
京城郊外有座山,不知多久之前就守在城外头,一直也没个名字。虽说相隔不远,城里头平日里热闹极了,街边摊贩吆喝声不停,来往生意人操着不同地域的口音叫卖。可一旦出了城,往那山走上几里地,人烟便渐渐稀少了。
不为别的,正是因为那山里不太平。
换个清楚些的说法便是,闹鬼。
要寻到这说法的由头可得往前追溯个二十多年前,那会儿天下还是姓聂,成元帝荒淫无度,整日在酒池肉林里同宫女妃嫔嬉戏,他在位不过七年,国库已然被掏空了大半。新年开春之际中原地带突逢大旱,三个月不曾落过一滴雨水,靠着种地讨生活的百姓颗粒无收,要看着就要饿死人了,当地府衙报到朝廷那里去,说来也可笑,那折子呈上去时成元帝正趴在酒池子里,看着太监们烤肉,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总是点不着火,新进宫的妃子娇滴滴地不依,成元帝便顺手将折子丢了进去。
那零丁火星碰到了折子,熊熊火苗顺势涨了足有两丈高,成元帝并不知道他此时烧掉的,还有他的江山王位,仍搂着妃子的腰醉醺醺地痴笑。
灾民们苦等不来赈灾的银两,路边的尸体快堆成了山,腐败的味道吸引来同样饥肠辘辘的野狗,它们分食着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看得麻木。
不知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谁先带的头,等到起、义军攻打到城门前时成元帝才刚从一个宫女身上滚下来,听闻造反了连衣裳都顾不得穿,顶着歪斜的冠冕就要外逃。
骠骑将军左铭章率领着护城军与起义军拼杀了几天几夜,终于因为寡不敌众,被逼进了京城几里地外的那座荒山里。
左铭章与下属走散,只身一人穿梭在茂密的丛林里,夜幕已深,林子里被一层似烟若纱的雾霭笼罩,周围安静极了,只有夜风吹过叶子的沙沙作响声。左铭章抬头向天上看去,想凭着星辰判断方向,却没想到这里的树木长的这样高大,浓密的树荫几乎将夜空遮了个严实。
他身上带着伤,用缺了刃的长剑做拐,拨开齐腰深的灌木丛,踉跄着拖了一地的血痕。他捂着被刺穿了的肩膀,脸上青灰,眼下浮着血点,终于在一处浅浅的溪流边上,他手中的残剑断裂崩折,整个人轰然倒地。
半晕半醒见,左铭章恍惚看到一人到他身边,那人身着薄透的白衣,抬手间宽大的衣袖透过浅浅月光,竟能看见那段小臂纤细白润。他未曾束发,如瀑般的黑发被拢到一边肩头,遮住了一边侧脸。
左铭章下意识以为是敌人,便起身要打,却没想他的伤势已严重到不能活动,他又重重地倒回去,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那人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兔子似的往边上挪了挪,抬起张素白的脸来。
月光从他右侧照下,映得那边肤色极为白嫩,眼里水润晶亮,只在眼尾委屈似的晕开一抹红,平白让人觉得妖媚。
左铭章失去意识前还在想,自己莫不是要死了,否则怎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出现在眼前?
不知过了几个日夜左铭章才醒来,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洞中,身下是绒绒绿草,手边是熄灭了的火堆,烧焦了的木炭还迸着火星。他的手臂稍微动了动,不知碰到了什么,咕噜噜地滚到身边来。
左铭章举起一看,原来是个果子,青绿中有夹杂了点红,他转过头,看见在伸手可触的地方放着一片荷叶,里面放着几枚同样的果子。他坐起身,忽然感觉不对,低头上下摸索一番,才发现几日前重可致命的伤势已然痊愈。
他从日出等到日落也没等来恍惚梦中的那个人,到最后他真的怀疑那是否真的只是个梦境,直到他在山洞出口一处低矮的树杈上,发现一根轻软的白纱,攥到手里只觉得比丝绸都要柔软,几乎要化了去。
左铭章心里记挂着家国,在第二日就动了身,那根白纱被他缠绕在手腕上一并带了出去。白天这片林子远没有晚上那般可怖,零星日光顺着树荫打下来,仿佛跳跃在翠绿叶片上的暖橘飞蝶。披着黛蓝墨绿羽毛的鸟在枝头上雀跃,时不时从树上还滚下来只肥胖的松鼠。
有一只白兔躲在树后面,睁着红宝石似的眼睛偷偷看他,那毛柔顺蓬松,一阵风吹过就像蒲公英一样要被吹到天上去。
左铭章也看见了它,莫名生出好感,屈膝想要接近它。那兔子却转过身去,一蹦一跳地隐进丛林深处。他也不勉强,却怔怔地望着那白团子远去的背影。
待他走出这座荒山,发现朝廷已换了副天地。
在他重伤失踪后,原本起、义军已占得先机,成元帝在议政殿中被逼自尽,叛、军头领本都要拿上玉玺坐上龙椅,却被得知了消息赶来救驾的护国公一举歼灭。
护国公傅翎一骑赤色宝驹,手持九尺银枪,只身驾马冲上议政殿,提枪摘取敌人首级的场景,被传颂至今。
造反的事情就这么被压了下去,在一众老臣簇拥下,成元帝彼时将将十一岁的太子——聂宏瑄接了他那不争气的老爹的班,当上了皇帝。
傅翎在将叛、军首领斩首示众后,才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殿前。这时众人才发现,一根长箭直直插进傅翎后心,银白铠甲像被兜头泼了血一般。
那箭上啐了毒,傅翎的十指和唇上一片紫黑,他躺在新皇帝稚嫩的膝上,气若游丝地告诫他,万不可走上先皇的老路。
傅翎死在了议政殿里,黑红的淤血几乎要蔓延到每个角落,殿里白发老翁连同新皇,无不哀毁痛哭。
至于临走前他向聂宏瑄托付了自己上个月刚满八岁的独子一事,便是后话了。
再说那左铭章,在朝局恢复了平稳之后却辞官归隐。新皇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本不想让先皇身边心腹离开,左铭章却执意请辞,他执拗不过,只得放行。
左铭章背着个小包裹,带着些许银两,在别人不解嘲弄的指指点点中,独自上了那座孤山。
他寻到一处平缓又靠近水源的地方,耗费了几个日夜才用木头搭建出一座木屋,他在山里耗费了自己的一生,却未曾再见到过那晚之人。
直到左铭章白发苍苍命不久矣,他的后人上山为他操办身后事时,发现他枯木似的腕子上缠绕着一缕白纱,这么多年依旧崭新如初,没有一丝污垢,仍是洁白柔软的模样。
在左铭章入殓即将盖棺时,在他腕上待了半辈子的白纱忽然就化作一缕烟霞,消散在他枯瘦的指腕间。
左家后人出去后纷纷传说,这座山非同一般,里头可有不少精怪,勾了他家老太爷的心魂进去,到死也要留在那座山林子里头。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居住在周围的村户便给这座孤零零的山头起名为——
寄灵山。
这,便是故事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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