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不久刚落了阵雨,寄灵山里的草木被浇得透绿,日光打在薄薄的叶片上,照下去的光斑也成了泛着暖黄的绿色。一只翠鸟站在枝头,梳理着自己宝蓝的羽翼,一滴凝在叶尖上的露水晃了晃,啪嗒砸在了它的头上。翠鸟被吓了个激灵,甩甩头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一根靛蓝鸟羽打着转落在了树下蓬松的草窝里,一只白兔蜷成一个球,不过巴掌大小,鸟羽落到它身上,像床绣了金线的小被子。长耳朵乖顺地趴伏在一旁,身后毛绒绒的的尾巴被微风吹得细细地颤。
它的毛又白又软,离远了看像在地里团着一簇棉花,风一吹就要被卷到天上去。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沙沙作响,白兔阖着眼似乎在沉睡,忽然动了动鼻子,长耳敏锐地竖了起来,睁开了双剔透的红眸。
一只赤狐穿过树枝草叶,带着一贯的骄矜走到他面前,赤狐望着他的双眼幽深诡谲,贪婪地将白兔身上看了个遍。
白兔懒洋洋地起身抖了抖毛,用后腿挠了挠痒痒,打了个哈欠,开口竟说了人话:“绯炀你真是好没意思,觊觎我内丹这么些年,竟还没断了这个念头吗?”
唤作绯炀的赤狐闻言停下了脚步,呲着牙阴沉地冷笑:“凝聚了三千年修为的内丹,你问问这寄灵山谁不想要?白玦,我闭关修炼这么长时日,为的就是报当年你断我一尾之仇,你若有些颜色,不如自觉将内丹赠与我,我兴许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随着他话音落下,绯炀身后红光一闪,八条长尾浮现出来,跃跃欲试着想要靠近。他本是九尾赤狐,七百年前与白玦一战时被他所断,细看最边上本应还有一条,如今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断口。
白玦听完他一番话,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卧在地上嚼着一根草叶,含混不清道:“你有那闲工夫,倒不如痛痛快快去洗个澡,不提别的,且闻闻你身上那股子狐臊味,怕是隔着半个山头也能将人熏个跟头。”
绯炀最恨人说他身上的味道,一听这话一身的狐狸毛都要炸开,弓起背做出攻击的姿势,身后八条狐尾瞬间膨胀几倍大小,将低矮的树枝都撞断了去。
口水顺着他尖利的犬牙滴在地上,绯炀一字一句恨道:“一只兔子,哪里来的胆气招惹我?废话少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一时间他身上的红光将方圆十几米的树林子都照亮,绯炀额间白毛隐隐浮现繁复纹样,细看有黑色烟雾缠绕其间,将他那张尖嘴猴腮的狐狸脸映得分外可怖。
白玦一见心下一沉,冷声质问:“你竟堕了魔!”
“是又怎样!”也不知绯炀堕魔多久,他一千多年的修为竟压不住身上的邪气,“若不是剑走偏锋,我如何才能胜过你!”
“你又是何苦!你修为并不比我低多少,只要勤加修炼如何盼不得飞升那一天!何必沾染那些邪门歪术,现下你如何挣脱!”
眼见着黑雾越来越浓越聚越大,绯炀一双赤金的狐眼都染上了黑,他厉喝一声扑了上去:“只要拿到你的内丹,别的我哪里还去管!”
白玦冷冷呵出一口气,随着一阵白烟覆盖住真身,他化作人形站在绯炀面前,一身白色衣袍衬得容色绮丽,卓尔不群。他眉间时不时有仙气闪现,竟是快要飞升的征兆。
他一扬宽大的袖子,没用半分力气就将扑过来撕咬的绯炀狠狠卷到粗壮的树上,他看着绯炀嘴边流下的鲜血,轻声道:
“不自量力。”
绯炀咳出淤血,须臾间竟也化作人身,他一头红发凌乱不堪,身上邪气浓郁得竟看不清他面目,只能感受到他看过来的目光格外凶狠猖狂。绯炀十指化出尖利长甲,一蹬树干便又飞扑过来,足有三寸长的指甲直直冲着白玦的喉咙抓去!
白玦双手垂在身侧,黑发由一根白纱束在脑后,谪仙似的站在那,眼见那匕首似的长甲越逼越近,他眼中一动,红瞳深处漾出极淡的金色,只听绯炀一声惨叫,他的十指竟齐齐断裂,掉在草堆上时还在抽搐扭动。
绯炀捂住鲜血直流的两只手掌哀嚎连连,白玦厌恶地看了眼被血迹染脏的衣摆,漠然道:“今日我留你一命,还望你早些断了这些邪门歪道,若再让我遇见,再不会有这般好运气。”
他转身要走,绯炀望着他的背影仰天狂笑,一团黑雾罩在他惨不忍睹的断掌上,片刻后他的十指竟恢复如初!
绯炀趁他不察欺身又上,右手五指狠狠插进白玦肩上,霎时间五个血洞血流如注。
白玦略略吃痛,他脾气向来温和,这时也是怒极,纤白手掌反握上他的,轻松将绯炀一只臂膀卸了下来。他像是乘着风,轻软白袍贴着他的腰身,勾勒出清瘦的腰线。白玦低声念了句诀窍,抬手间绯炀便被四五把仙气化作的利刃钉在树干上。
绯炀痛得嘶嘶抽气,忍痛一看手掌手臂皆被刺穿,全身的重量只依靠着那几把光刀,只道是痛彻心扉。
他哆嗦着没有血色的嘴唇,抬眼看着缓步走近的白玦,一字一句道:“我竟小看了你,如今你连断残剑也能使得。”
断残剑是天界才能用得的法器,只道是用来解决难除的妖邪,妖有妖丹,普通利器刺出的伤口不过片刻便能痊愈。断残剑便不同,一旦伤及肉体伤口无法愈合,直至血流涌尽而亡。
白玦不语,垂眸看着绯炀的血顺着粗糙的树干流在地上,将泥土都弄成肮脏的一团,他身后仅剩的八尾萎靡地耷拉在地上,绯炀脸色青白,眼看是不行了。
兔子到底还是心软,他别过脸轻声说:“我可以留你一命。”
绯炀闻言耳朵尖动了动。
白玦又道:“不过我得断了你其余八尾,废你一身道行,从头再去修炼吧。“
他一步步走近,绯炀哆嗦着摇头,仍在恶狠狠地威胁:“你、你敢废我的……啊——“
绯炀甚至没看清白玦什么时候动的手,只觉得身后尾椎一阵剧痛,他回头一瞧,一根蓬松赤红的狐尾便掉在了地上,很快便化成了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断尾之痛不亚于剜心,绯炀被刺穿的手掌都忍不住要挣脱,几乎要从中间断裂开,他嘶吼着,眼里甚至流下泪来。
终于只剩下可怜的一根狐尾,瑟瑟地缩在绯炀身后,又被断了七尾的他奄奄一息,白玦看着他没了挣扎的力气,念了诀收回了断残剑。
绯炀噗通一声扑倒在地上,已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白玦想去断了他最后一尾,这时耳尖地听见不远处传来响动,他抬眼去看,只见一人穿着富贵,用手中长剑拨开树丛,皱眉望向这边。
男人剑眉星目,自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气派,棱角分明的好相貌也带了些幽幽的凉气。他长眉微扬,并没有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吓退,反而静静打量着白玦。
白玦对上男人沉沉的双眼,一时有些愣了。
两人隔着清早带着浅金的雾霭,隔着琉璃彩绘似的天空,隔着娇艳欲滴的嫩粉野花,陌生男人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
方才伏在地上没了动静的绯炀,这时却奋力向那男人扑去,他舔了舔沾着唾液的犬齿,狞笑着张大了嘴。
“放肆!“
白玦周身气焰将他雪白衣衫都吹得扬起来,寄灵山中不准精怪伤及凡人的规矩是他亲自定下的,如今绯炀一再触及他的底线,这人看来是留不得了。
陌生男人看绯炀袭来忙抽剑反击,绯炀就算只剩一尾,到底也是妖邪,他用胸膛撞上那柄精铁铸成的长剑,只见剑身寸寸崩坏,竟化成齑粉随风吹散。
男人反身避开,看动作便知是练过一身好功夫的,不过绯炀速度更快些,男人甚至能嗅到他嘴里酸腐的味道。
这时他眼前一白,从头顶上罩下张细软的白纱,白玦撞进他怀里,带着青草的甘甜。他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人,白玦手臂被绯炀生生咬下来一块皮肉,殷红的血将衣衫都染红。
白玦一掌将那人推开,也不管伤处,负手挡在他身前,两指并住划过双眼,目光如水,忽而闪过一道寒光,眉尖一紧,沉声道:
“破!“
当即绯炀心口便炸开一朵血花,他“哇“的吐出一口浓郁的黑血,有一粒指腹大小的珠子被一阵红光环绕,缓缓从他血肉模糊的胸膛里飘出,落于白玦掌心之上。
白玦垂眼把玩着妖物们视如珍宝的内丹,他指尖微动,上面几缕乌黑的妖魔之气便散了个干净。
绯炀内丹被夺,他拼着最后最后一口气,用断折的十指抓着身下泥土,狼狈地朝白玦爬去,他挤出眼泪,做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白玦、白玦你饶了我,今后我痛改前非勤加修炼,再不与魔界扯上关系,你饶了我这次……“
白玦挑眉回他:“论狡猾我是玩不过你这只狐狸,这几百年骗了我多少次,怕是你自己也算不清楚。今日,也是该了断的时候了。“
随着他话音一起落下的,还有轻微的碎裂声,绯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修炼千年的内丹在白玦掌心粉碎殆尽,他痛苦地嘶吼:“不——!“
他痛苦万状地在地上辗转嘶吼,充了血的金眸望着白玦满是恶毒,他被漆黑的烟雾包裹着,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已维持不住人身,绯炀头上立起尖尖的狐耳,脸上也生出红白毛发,他狰狞着脸嘶声诅咒:“白玦——!你终究会得到和我一样的下场!我在下面等着你!白玦!白玦——!“
绯炀的声音越发尖利痛苦,到最后没了动静。黑雾散去,他原先趴着的地方只余一片焦土,白玦眨了眨眼,那片土地上登时长出翠绿的叶片,枝叶弯曲,还坠着露水。
受伤的右臂传来刺痛,白玦警惕地一避身,方才那误闯进来的陌生人正想碰触他的伤口,见白玦的反应也不尴尬,沉稳抱手还他一礼:“在下傅琼礼,多谢阁下搭救。“
白玦退后几步,捂住胳膊的掌心再挪开时,伤口已然痊愈,就连被划破的衣裳都完好如初。
傅琼礼见此情景也不怕,反而问他:“你是妖?“
白玦本能望向他的双眼,却没从其中看见厌恶或是恐惧,他微不可察地松口气,避开了眼,正色道:“是。“
傅琼礼抬脚刚想靠近,一截冰凉指尖轻点他的额间,只闻得白玦轻声叹息:“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忘了吧。“
他眼前一黑,接着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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