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谁也不曾想过傅琼礼醒来第一句话竟是问他的兔子,把聂宏瑄即将汹涌而出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他佯怒低骂道:刚醒来就紧张你那宝贝兔子,你是魔怔了不成!”
傅琼礼此时并不能听得太真切,脱力的左手仍在床铺上四处摸索,竟挣扎着要坐起。聂宏瑄见状忙按着他的肩不让他乱动,替他掀开被子寻兔子:“别急、别急……兔子在呢,就在你边儿上……哎?兔子呢!”
聂宏瑄一惊,方才还窝在床上打盹的兔子,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没了?他额头上冷汗刷的就下来了,这可是傅琼礼的命根子,若是这会儿让他知道那兔子没了,只怕……
“来人!都给我去找!”
帐篷里顿时人仰马翻,服侍的宫女太监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弯着身子往角落里探寻,聂宏瑄安抚不安的傅琼礼:“被底下人抱去吃草去了,喂饱了再给你抱回来,别担心丢不了。”
傅琼礼从干哑的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别……他、他不吃……草……”
聂宏瑄一时之间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否神智清醒,只应和他:“好好,不吃草不吃草。”
聂昀珩也撩开衣裳,趴在地上往床底下望,许是小孩子眼睛尖,还真让他找到了。雪球似的白兔不知怎么滚到了一堆换下来的寝衣中,颜色分辨不开,这才让他们一直找寻不到。聂昀珩献宝似的将兔子捧在掌心上,又轻轻放在傅琼礼身边,傅琼礼指尖触到熟悉的柔软绒毛,这才安静下来,不多时又昏睡过去。
聂宏瑄抹了把汗,吩咐太医照顾好傅琼礼,带着儿子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余氏。
余氏乍一听闻傅琼礼的伤势,还在帐中垂泪,聂昀珩扑到母亲怀里,眼皮还肿着,却痴笑着跟她讲:“皇叔伤好了!”
余氏怎么肯信,可她心里总存了一分希冀,她猛然回头去看聂宏瑄,头上步摇叮铃作响。
聂宏瑄环着她的肩,眼里都是喜悦:“珩儿说得不错,琼礼方才还醒了一次,朕看着他意识清楚,或许调养两天便能大安了。”
余氏绞着帕子,眼底泪光点点,哽咽道:“真是苍天有眼,将琼礼还回来了。”
当晚傅琼礼的脉象逐渐平稳,陈恪来报喜时眼角的褶子都笑得多了好几层:“王爷当真是福寿绵长,如此重伤之下,仅过了半日便能痊愈,真是令人叹服!”
余氏坐在烛台边,嫩白柔荑轻挽丝线,正替傅琼礼将求来的平安符缝制在荷包里,聂宏瑄在边上辅导儿子温书,他将昨夜种种全都讲与余氏听。余氏拿金剪剪去多余线头,对着烛火仔细看了看,听了聂宏瑄的话,拧着细细的眉头,忧心忡忡地问道:“起因竟是为了只兔子?琼礼莫不是让邪祟缠上了,怎的跟变了个人似的?”
“朕又不是没见过那畜生,和寻常兔子别无不同。”
余氏嗔他一眼:“既是妖孽,又怎会让别人轻易瞧出?”
聂宏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一来,回宫的日程又得延后了,待回去后,朕寻些高人来替琼礼驱驱邪气。”
余氏低头沉思片刻,又拿了剪子将刚缝好的荷包拆开,聂宏瑄阻挡不及,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朱砂避邪,琼礼随身带着,我也放心些。”
聂昀珩将小脑袋从书本里抬起来,颇有几分不服气:“父皇,珩儿也想要兔子!”
聂宏瑄这几日怕是再也听不得这两个字,沉下脸差点摔了书:“认真读书!若等你皇叔好起来这篇文章还不会背,我和你母后便把你丢在这儿,和兔子玩去吧!”
傅琼礼又接连昏睡了四五天,可奇的是,在这几天中与他同塌而眠的兔子也未曾睁过眼,不是没有人试过把他抱下去,可都以失败而告终。不是傅琼礼护得严实,要不就是那兔子咬紧他的袖子不松口。
季霈泽也来探望过几次,每每面对面色惨淡的傅琼礼,一双眼那泪便没断过,恨不得能用眼泪将他给浇醒。傅琼礼手底下的人面上对他很是客气,心底里却膈应坏了,暗忖我家王爷又没死,何必成日里做出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真真是晦气!
聂宏瑄早就严加嘱咐过,不许任何人泄露傅琼礼出事的始末,因而季霈泽并不知傅琼礼是为寻回白玦才身受重伤。他只知在这帐中并未再见过那日的白衣公子,只当是傅琼礼玩腻了他,背地里还不知如何高兴。
傅琼礼再睁眼时,春日只剩了个尾巴,暑日里的燥热在开头便显露了出来,傍晚时还有几分余热。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扭转着僵硬的脖子往周围看了看,却是空无一人。
他忽觉胸口窒闷,低头看时却忍不住笑了,原是白玦缩成一个白团子,正卧在他身上轻酣。傅琼礼艰难地移动着疲软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掌心覆了上去。
就在此时,白玦睁开了眼,湿乎乎又红彤彤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担心傅琼礼的伤尚未好全,动用了稀薄的灵识去探,发觉他的伤已好了大半,无需再废心了。
傅琼礼清了清干哑的喉咙,沙哑道:“你……变回来……”
白玦为救他耗费太多灵力,昏迷了这么些天,也是刚醒,他维持人身尚有些勉强,只是傅琼礼虚弱至此,白玦却也不舍拂了他的意。
他从傅琼礼身上滑落到臂弯,悄无声息地变回人形,乖巧而安静地伏在他身边。傅琼礼收紧了怀抱,轻揉他头顶兔耳,发觉他双眼通红,便哑着嗓子打趣他:“为我哭了?”
白玦惊觉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赤瞳,怕他嫌恶,别过脸去低声说:“我不会哭。”
傅琼礼似乎感知他内心想法,捏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轻轻一吻落于眉心,声音温柔:“好看。”
白玦两耳耷拉下来,伸手环住他脖颈,小声抱怨:“你怎么这么傻,幼时吃过一次亏还不够吗?偏赶着去又去招惹他。”
“哪里来得及想这么多,生怕晚一步那只兔子便……”
傅琼礼咬着牙翻了个身,似乎能听见身上各处关节吱呀作响,他搂住白玦,患得患失一般将脸埋在他颈窝里,话语间有些颤抖:“你没事便好。”
“傅琼礼。”白玦依偎在他身边,忽而开口唤他:“那日你不清醒,如今我要再来问一问你……”
白玦仰起头,颇为认真地把自己耳朵从他手里拽出来,两丸瞳仁似浸了水的红宝石,里头倒映着傅琼礼的脸。
“你说要带我回家,这话……到底做不做数?”
傅琼礼那一瞬眼睛都瞪大了一圈,这时他也顾不得身上伤痛,只恨不得能将白玦抱得更紧一些,让他再也无法逃离自己身边。
“自然作数。”
他抚上白玦侧脸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一字一句像念誓言:“从前我总觉日子太长,也无甚牵挂,至此……却是来日可期。”
白玦眼里微微起了波澜,似一颗石子打破了水面的平静,“可人妖殊途,百年之后我仍是现在的模样,而你早已化作一抔黄土,不过是我无尽寿命中的一个点缀……值得吗?”
傅琼礼将要说的那句话融入唇舌之间,亲自告诉他究竟值不值得。
“若寻我来世太苦,便算了,即便只有这一世相守,我已是如愿以偿了。”
白玦本想嘲笑他的油嘴滑舌,那边侍女已端了热水来替傅琼礼擦洗,听动静已是要进到内室了,傅琼礼厉声喝止:“出去!”
侍女原以为傅琼礼还在昏睡,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吓了一跳,手一抖水洒了一地,她忙不迭跪下谢罪,同时又惊喜于他的苏醒:“奴婢知错……王爷您醒了?身子可大安了?”
傅琼礼怕她失了礼数闯入进来,又担心来回变幻对白玦灵体不利,只将人又往怀里藏了藏。白玦手攥着他衣襟,两只长耳故意去搔他痒痒,傅琼礼一把抓住,送到唇边吻了又吻。
白玦难得地有几分羞赧,也去学他去咬他的指尖,心里还暗想,这几日正值换毛期,活该让你吃一嘴毛!
傅琼礼也知他是存了心思与自己玩闹,并未用真力气,不过是含在嘴里用牙关轻磨,偶尔拿湿软如鱼儿的舌尖还会轻掠过。他趁白玦不备,竟伸手捏住了他的舌头!
“唔!”白玦睁大了通红的眼去瞪他,却被傅琼礼用手堵住嘴,脸也藏在他胸膛里。
外面侍女听见动静,以为傅琼礼碰触到了伤处,忙问道:“王爷可是哪里不适?”
傅琼礼掩饰般清清喉咙,又装出一副久病初愈的虚弱模样,“还是有些倦,本王小憩片刻,任何人不准前来打扰。”
顿了顿,他又道:“陛下那里暂时先不告知了,待本王休养一晚再面圣。”
侍女领了命,又清洗了洒上水的地面后才出去,刚一掀开帐帘走了没几步,便被聂宏瑄身边的小太监给拦下。
她福了一福:“公公可有事要吩咐?”
“王爷可醒了?”
侍女迟疑一瞬,摇头道:“不曾。”
小太监闻言叹了口气,又嘱咐道:“若是醒了,麻烦姑娘赶紧禀报咱家,陛下现下公务缠身,又心系王爷,昨儿个一宿没睡。”
侍女说了假话心中本就忐忑,一听聂宏瑄那边也对傅琼礼多加关注,登时就有些慌了,这可是欺君啊!王爷跟皇上相比,自然是皇上更骇人些。可若是现在矢口否认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岂不是更加遭人怀疑?
她的冷汗迅速打湿额前刘海,手中水盆咣当落地,引得小太监皱眉询问:“哎呦,姑娘这是怎么了?“
侍女僵硬着双颊勉力笑笑:“一时脱手,叫公公看了笑话。”
她捡起水盆,同时心里有了主意:“公公吩咐的话奴记下了,待王爷醒来便去告知陛下。”
她暗暗盘算,按王爷方才说那话的意思,分明是还要歇息片刻,那么也恰巧符合她所说“王爷还未醒”的这句话,既然如此,待过上一炷香的时间再去禀报陛下,也算不得什么欺君。
而帐里头,两人皆是有伤在身,且才放下心上重担,抱在一处又说了会子悄悄话,才抵不住沉沉倦意,相拥而眠。
外头侍女掐算好了时间,放下了手中活计,来到聂宏瑄帐前,方才那小太监正守在门外,她迎上前,低眉顺眼道:“公公,王爷醒了,只是还有些乏,可用现在禀报皇上?”
小太监一听闻傅琼礼醒了,耷拉下去的眼皮登时就睁开了:“这不废话吗!陛下就等着这消息才能安心呐!”
这几日天气燥热,即便宫女在旁轻扇烟罗小扇,那股子烦躁还是被厚重的衣衫捂着,化成黏腻的热汗贴在身上。
聂宏瑄这时正是热得上火的时候,连晚膳都没用上几口,差点叫人快马加鞭回京城冰窖里给他敲下块冰砖送过来。
彼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形象,将两边袖子挽到肘处,皱着眉批折子,他实在是坐立难安,恨不得将眼前这折子揉皱了再撕碎了,才能灭灭那股心头火。
小太监通报的正是时候,聂宏瑄听后果然大喜,径直扔下笔,匆匆去往傅琼礼营帐。
他来到帐前,担心人多难免叨扰,傅琼礼病体初愈,怕是经不住这么多人在眼前晃,因此他避退了下人,只身一人进了帐。
聂宏瑄熟知傅琼礼的谨慎,特地放缓了脚步,只怕惊醒还在修养的他。待他绕过那扇遮住视线的雕花屏风,看见眼前这一幕时才傻了眼。
傅琼礼榻上,怎么还有第二人?
只见傅琼礼侧卧在床,怀里还紧搂了一个陌生男子,只是脸被藏进傅琼礼胸前,看不清面容,只露出截光洁白皙的脖颈,柔软黑发丝丝缠绕其上,无端的引人遐想。
初时他还疑惑,莫不是哪个胆子大又贪慕虚荣的下人,趁看守不严,傅琼礼又动弹不得,才故意摸到他床上去。再等他看清那人头顶上一双毛茸茸的兔耳时,聂宏瑄只觉得背后刷的又湿了一层,这次是冷汗。
他不由得想到傅琼礼手腕上系的那段白纱,再回忆近日来傅琼礼的种种反常,及对那来路不明的白兔的钟爱,这时却是什么都懂了。
果然是从寄灵山上下来的妖孽,勾引了他家小弟的心魂,才招来此等祸事,险些丢了性命!
聂宏瑄怒火攻心,一口心头血差点没吐出来,他怒视左右,见傅琼礼的佩剑挂于一旁,想也不想抽剑而上,剑锋直指那人心口。
傅琼礼对刀剑之声最为敏感,长剑出鞘那一刻他便睁了眼,眼间那抹银光朝着白玦而来,他想也不想便欺身而上,抱着白玦一个翻身,再抬头时两人已是颠倒了位置,明晃晃的剑锋在距离傅琼礼喉前一指处生生停下。
“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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