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目录

第15章

帐中一时间安静得出奇,半晌过后,白玦轻笑一声,顺势抽回自己已经被傅琼礼解了个七七八八的衣带,低头整理着乱糟糟的衣裳,沉闷地笑一笑,问傅琼礼:“怎么还愣着不动?还不把你那位红颜请进来,若是站得久了点,指不定何时就厥过去了。”

傅琼礼品出他话里的针锋相对,及那么一丁点儿的醋意,他心里欢喜,方才被季霈泽打断他好事的不快也散了个干净。他与季霈泽的关系最是坦荡不过,但若是白玦在意,他自然会事后解释于他听,只是这会儿,且让他先醋着吧。

白玦抓着他的衣领欺身上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还意犹未尽般舔了舔,笑得狡猾:“总得让他知道,我的帐中人,还是别惦念的好。”

季霈泽还在帐外站着,他微微倾身,想听听里头的动静,却是收获甚微,只能模糊地听见些沉沉低语,像是傅琼礼的声音。

他心里不解,又有些黯然,既然醒了,为何不应他的话?

季霈泽提了声音又问:“琼礼?”话毕还不忘闷咳几声。

此时傅琼礼终于给了应答:“霈泽?进来吧。”

季霈泽心里一喜,拢了拢肩上银白大氅,泛青指尖掀开帐帘,入目场景是傅琼礼端坐于桌案前,长发未束披在身后,微敛了眉头,两指拈起天青瓷杯,垂目品茗,一举一动十足天家风采。季霈泽立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他的身影,回想那日凶险,眼底渐渐湿润。

身为从医者,季霈泽从未信过鬼神之说,但这时他却想长跪不起,叩谢神灵救傅琼礼一命。

他心神激荡,难免引起旧疾,咳得愈发厉害,将眼眶里残存的余泪都震颤下来,他仍是望着傅琼礼,不知不觉中满面湿润。

傅琼礼向他走来,单手搀住他瘦弱的身躯,“你身体不好,何必再过来一趟。”

季霈泽不语,伸手探上他腕间脉搏,只探出他脉象平稳,跳动有力,已于常人无异,他这才放下心来,腿一软顺势要倒进傅琼礼怀里。

此时傅琼礼必然不能闪躲开来,否则季霈泽怕是要跌在地上。

季霈泽正要如愿依靠进傅琼礼胸前,屏风后面传来白玦沙哑的声音:“傅琼礼,我要喝水。”

他还未反应过来,傅琼礼已将他摁在木椅上坐好,提起玉壶往他方才饮过的瓷杯中倒满茶水,又端进里间。

季霈泽的脸色由红转白又转青,他十指僵硬,明明才是初夏,他却冷得直打颤,仿佛一颗心被丢在寒冬腊月里的一方冰湖里,寒意游走过全身,连泪都冻结在眼睫上。他是认得出这声音的主人的,他原以为傅琼礼重伤,便能放下那人,却不曾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

他兀自伤心难过,似乎时间都冻结,也不知傅琼礼进去了多久,再出来时,人却换作了另一个。

白玦右手顶了方才的瓷杯打转,这一步步走过来竟也没掉下去,他又从傅琼礼那里抢了把紫檀木扇,扇柄上还嵌了块龙眼大小的东珠,这会儿的天气还没热到要打扇子的地步,他看着这东西做工精巧,便顺了过来。

季霈泽目光触及那柄木扇,脸色竟又难看几分,此时看着,已是有几分骇人了。

白玦了然,装模做样般将那扇子打开又合上,佯装要递给他,问道:“怎么,季公子喜欢?”

季霈泽颤栗着要去接过,却不想将将碰触到金丝流苏扇坠上时,白玦又往后一抽手,让他抓了个空。

他怔愣着抬头看白玦,见白玦展颜一笑,道:“方才傅琼礼将它送与了我,既是我的东西,我便不愿再让给别人。”

现在哪怕季霈泽神智再不清醒,他也听懂了白玦此话的弦外之音,他枯坐在一旁,傅琼礼不在眼前,他连眼泪都不想挤。只是想着,他这么明显的心思,连这只见过他几面的人都洞察到了,怎么偏生傅琼礼就看不透呢?

季霈泽盯着白玦玩弄瓷杯的那只手出神,瓷杯烧绘的是一幅荷间锦鲤图,映得他的指甲都晕了一层浅浅的粉白。季霈泽不得不承认,他当真是生得漂亮,从晕红的眼尾,到圆润的指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常年拨弄药材再加上时不时的病痛折磨,握住只觉硌手,只怕是无论怎样也不及面前这人了。

可是仔细想想,他却还是有几丝不甘心,他十数年的爱恨痴缠,凭什么被人扔在地上予以践踏!季霈泽忽而收紧了五指,许久未活动的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他勾起惨白的唇,哑声道:“我不认得你,叫琼礼出来与我说。”

白玦转瓷杯的动作一顿,笑道:“怎么几天不见,季公子就与我生分起来了?”他抄手将那白瓷杯上下抛投起来,眼里一丝笑意也无,“我这条腿能康复还是拜您所赐,这等大恩……我没齿难忘。”

不知是失手,或是些别的什么原因,白玦说完这句话最后一字时,瓷杯从他手心脱落,跌在地上碎成几片。季霈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他本就心虚,冷汗即刻布满了额头,他强装镇定移开了视线,强迫自己冷静道:“经我的手救治的人无数,不记得也是应当的。”他扭头低声说:“琼礼呢?我来并非是找你说这些话的。”

白玦用脚踢开瓷杯碎片,雪白外衫衣角沾上茶水,将针脚工整的绣竹都染得变了色,他提了声音,“有些事,傅琼礼开不得口,便只能我来说。”

季霈泽一惊。

白玦极为轻巧地一合手,只听咔嚓一声,上好的紫檀木扇根根扇骨断裂,就这样毁在了他手里,扇柄上的东珠也掉在地上,滚落到季霈泽脚边。

季霈泽瞬间红了眼,这柄木扇,整整耗费了他两个月的时间才制成,从选料到雕刻,无一不倾注了他的心血。更不提这颗东珠……这是他母亲的陪嫁之物,他将这扇子赠予傅琼礼,心思已是昭然若揭,却没想到傅琼礼并未发现它的不同之处,只嫌它奢靡繁复,不如普通折扇拿着顺手。

傅琼礼不喜欢就算了,他本也不指望这扇子能被他日日拿在手里珍重,若是能一直伴在他身边倒也罢了,只是如今……怎么就转手赠予他人了?

他僵直着身体缓缓弯腰去捡,耳边白玦不急不徐道:“往后若没有我的同意,傅琼礼不会单独见你。”

他倏然抬头,眼底闪现杀意,也只是片刻,白玦再看时他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泪,只剩眼角通红。季霈泽将东珠紧紧攥在手心里,垂眸道:“他是王爷,而你来历不明,陛下不会同意……”

“那又如何?”白玦昂首,干净利落地打断了他,怕是被里屋的傅琼礼听见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故而降低了声音,耳尖也红了,颇有几分不自然,“他喜欢我,这便够了。”

季霈泽枯瘦的五指似是要把那颗东珠捏碎,他垂下眼帘,若不是时机不对,他怕是要自嘲一声,他心里痛苦难忍,可白玦说的哪句话又不对呢?自己十几年的苦恋又有何用,那人又不喜欢,对他来说,只怕是又增烦恼吧。

白玦望着缩在椅子上轻颤的季霈泽,倒觉得有意思极了,这人明面上不堪一击,却不是个好惹的。也只有傅琼礼这傻子才没看出来,他身边这待了十来年的人,究竟有一副多么深沉的心机。

季霈泽生硬地挤出一抹嘲弄的笑意,讥讽道:“原来公子见我,竟是来立威的。”他坐直了些,将东珠放进袖袋里,又道:“只怕公子自己也担心,怕我会动摇琼礼的心思,若你有足够的把握,是不会阻止我与琼礼见面的。”

“非也。”

白玦站得有些累,长腿一跨便坐在了对面的桌上,他有些莫名地看着季霈泽,“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你,也不想要傅琼礼见你。”

季霈泽仍不甘示弱回道:“你现在也不过是仰仗琼礼的一时沉迷,终有一日他会清醒,到时我看你将如何自处!”

白玦撑着腮,轻描淡写道:“他喜欢我,我便受着,他不喜欢,我便走。我一不求着他爱我,二不靠他的爱存活,他的喜欢与否,对我而言,实在不怎么重要。明知他没有这个心思,我还缠着他作甚,传到他人耳中添作笑料吗?”

季霈泽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白玦这番话无疑是在打他的脸,偏生他一句都无法反驳。他与白玦不同,他爱得实在卑微,就靠着傅琼礼时不时施舍给他的分毫善意度日,在别人眼里,自己这副痴情的模样实在可笑。

白玦看他再不反驳,也失了兴致,想着季霈泽也不会再痴缠下去,自顾自饶过他走近里间。

他雪白的衣袍轻擦过季霈泽眼前,掠过后一把断扇被扔在脚下,季霈泽佝偻着身体去捡,他掌心用力,折扇断骨竟生生刺破手掌皮肉,血丝缓慢划过扇骨,将真丝扇面上的绣纹都污了颜色。他眼中的血红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的淡漠。

白玦进到里间时,傅琼礼正大爷似的斜躺在床上,手里翻着从聂昀珩那里没收来的市井话本,听到季霈泽掀帘离开后,他才闷笑着称赞:“兔子咬起人来还挺厉害。”

白玦顶着这人身已有大半天,到这时便觉得有些疲乏,他身子刚挨到床就化为原身,蹦跳着跃进傅琼礼臂弯里,傅琼礼顺势将小臂长的大白兔搂住,一下一下地连带着耳朵顺他背上的毛。兔子舒服得喉咙里都呼噜呼噜作响,红眼睛眯了条缝,懒散问他:“我将你那小竹马气走,不恼我?”

傅琼礼将他两条前腿拎起,让他趴卧在自己胸前,捏着他雪白的小爪子,噙着笑道:“他当我一直不知情,我不过是不想给予他回应,只是到底相识多年,若我轻易将拒绝说出口,依他的性子,只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我并无不快。”

白玦一爪子踩在他脸上,用了些力气,恶声恶气道:“你以后……不许再见他!”

白团子气鼓鼓的,毛都要炸开,并没有起到威慑人的效果,反而在傅琼礼眼里更添了几分娇嗔。他亲了亲兔子的小爪子,哄他:“好,不见。”

“不许收他的东西!”

“不收。”

“不许在我面前提他!”

“不提。”

白玦这才乖顺地在他身上趴好,傅琼礼挠了挠他温热的小肚皮,试探性问道:“你可愿……跟我回京?”

他被傅琼礼伺候得正舒服,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我正要与你说起此事,今夜我邀约挚友山下一聚,我若是今夜不归,你便不必再等了。”

傅琼礼闻言一愣,继而有些惶恐,他抱紧了怀里兔子,生怕一时不察他就又要消失不见。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心里苦得发涩。

夜晚如期而至,白玦摆脱了纠缠不休的傅琼礼,变回白兔跳出了他的帐篷,借着夜色躲开来回巡守的侍卫,他又往密林深处跳去,化成一缕青烟消散在夜里。

寄灵山脚下,陆鸾已等了好大一会儿,正是无聊的时候,白玦到时,他正撅着屁股在地上掏洞。

上次见面时间太短,陆鸾还未来得及与白玦说上几句话,分别又来得太匆忙,他扑到白玦身上,将他压倒在蓬软的花丛间,恨不得伸出舌头将他从头到脚舔个遍。

白玦抱着他那颗大虎头揉了又揉,拽着他颈边毛皮坐了起来,陆鸾乖觉地在他身边卧下,两丸水绿虎瞳直直地盯着他看,问道:“九儿,那个凡人可救下来了?”

陆鸾见白玦点了头才放下心来,他有些欣喜,却没看见白玦脸上的迟疑,小心翼翼地用爪子钩住白玦的袖子,“那你是不是就能回来了?这些日子你不在,我连洞口都不敢出,咱们邻居家那只白狐狸家才添了一只崽子,满月酒的请柬就已经送来了,他家小妹的厨艺可是一绝……”

“陆鸾。”

白玦侧头望着月光下透过树枝洒在地上影影绰绰的光斑,轻声唤了他。陆鸾止了话头,歪着脑袋看他,等待着他的下半句话。

白玦被他无辜又清凉的一双眼看得有些难过,陆鸾只觉眼前一黑,白玦微凉的掌心贴了上来,紧接着他听见白玦轻声说:“我不回来了。”

陆鸾登时就懵了,他一身厚重的皮毛都抵挡不住流淌在骨子里的凉意,牙齿都禁不住打颤,他避开了白玦的手,傻傻地看着他。陆鸾趴伏在地上,做出个求饶的姿势,他委屈又害怕,连带着说话也带了哭腔,“我哪里做的不好?为何你不要我了?”

妖无法落泪,陆鸾满腔的情绪也无法发泄出来,本是一头威猛的虎,现在的模样,倒像是一只落了水的野猫。

白玦与他共处几百年,嘴上没少嫌弃,却是拿他当孩子待的,毕竟陆鸾来到他身边时,还不过两掌长的一只幼虎。他心里不忍,却觉得陆鸾变成如今这般胆小怕事,自己也有脱不开的责任,现如今倒是有理由与他分离一阵,正是能由此锻炼锻炼他。

白玦拍了拍陆鸾的脑袋,嗤笑一声:“想这么多作甚?左右不过几十年的功夫,我便回来了。”

陆鸾将信将疑:“真的?”

白玦轻声叹息,仰靠在陆鸾身侧,摸着他粗粝扎手的毛发,若有所思道:“凡人寿命何其短暂,不过百年,我想同他走上一遭,多年后想起,倒也不至于留下遗憾。”

陆鸾这时才知晓原来他是要跟那个凡人走,并非一去不回,他全身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供白玦躺得更舒服些,“九儿,你当真喜欢他?”

白玦学着他方才的模样,歪着脑袋思索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对上陆鸾水绿的眼,点头认真道:“喜欢的。”

陆鸾得到了他的答案,蔫蔫地趴回去:“你、你喜欢就好,我听了也欢喜。”他又涌上些委屈,活像幼时被邻居家那只狡猾的白狐抢去了吃食,“可是你走了,再没人护着我,他们便要来欺辱我了。”

白玦难得地对陆鸾冷了脸:“好歹你也有七百多年的修为,怎么还要任人欺凌!若是两次三番前来戏弄你……”

他微眯了眼,流露出一丝冷意:“杀了他们又何妨?”

陆鸾打了个冷战,不敢拂逆他,只瑟瑟应下。

白玦与他分离时已近寅时,陆鸾不舍,扯着他的袖子撒起娇,好容易他才安抚下这头缠人的大虎,待回到营地时,侍卫都有些熬不住哈欠连连。

他为掩人耳目又化成原形,此时正是夜深人静,除了围栏和巡守侍卫手中所持的火把,营地里其他帐篷无一不是漆黑一片,唯有傅琼礼的帐篷中,仍亮着幽幽的烛光。不

论人或妖,总是趋避黑暗,向往光明,白玦不由自主地接近那温暖的灯火,他钻进营帐,再绕过雕花屏风,见傅琼礼端坐于桌前,盈盈烛火不时轻晃,他的唇角始终扬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仿佛对于白玦的归来他并不惊讶。

白玦慢吞吞挪到他脚边,傅琼礼俯身将他抱到膝上,刚顺了两下毛,白玦变回人身,侧脸贴近他的颈窝,伸手环住他,轻飘飘地给了他答复。

“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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