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目录

第18章

第十七章

第二天便是启程的日子,虽说春猎这地界离京城不远,可达官贵人们个个拖家带口,人多麻烦也多,算上路上耽误的功夫,待回到主城门口,怕是都要到傍晚了。因此这日天还暗着,营帐里便有人帮衬着往马车上搬行李包裹了。

帝后的车驾自然走在最前,聂宏瑄搀着余氏登上打头的马车,又将儿子抱了进去。傅琼礼在马车中坐不住,往年都是骑马并行的,这次底下人受了聂宏瑄的吩咐,道只怕王爷旧疾复发,又为他专门收拾出一辆马车来。

天将擦亮时,傅琼礼才出帐,怀里横抱一人,似在熟睡。身边仆从皆熟视无睹,各自忙乎手中的活计,王爷帐里传出生人声响,他们不是不知,只是身为下人,不敢对主子事情多嘴。大半个营帐的人都对此事有所听闻,道傅小王爷于寄灵山中寻到一名美人,宠爱异常,如此来看,倒像是真的。

清晨微凉,傅琼礼用一狐毛大氅将白玦罩在怀里,白玦脸埋在他身前,睡得无知无觉。外人只能看见王爷怀中那人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脚踝,如云墨发逶迤及地,脸却被王爷藏得严实,看不清模样,但光论身影,便知绝色。

傅琼礼抱着白玦上了马车,刚一坐定,随从谨远敲门进来,将雕花食盒放于桌上,他是光远被遣走后才被调来傅琼礼身边,平时谨小慎微,并不多话。他抬头扫了一眼,又匆匆低下,小声道:“王爷何不把公子放下,一路颠簸,只怕您胳膊受不住。”

车上软垫足有半尺厚,又有了傅琼礼的吩咐,添了几匹狐皮银鼠皮垫着,想是硌不着人的。

傅琼礼低头看了眼,压低了声音回道:“他睡觉不是个安生的,只怕我一会儿不看着便要滚到地上去了。”

谨远了然,躬身出去前又问:“王爷还需奴才备些什么?”

傅琼礼命他掀开食盒,看了一眼后思索片刻,道:“去向小厨房讨些新鲜瓜果来,生的胡萝卜、白萝卜让厨子雕成花,再洗些菜叶,若是有新做好的糕点,也带些过来。”

到了要动身的时辰,车队缓缓移动,吊在马车四角的金铃儿叮铃作响,这时只听不远处寄灵山上传来一声虎啸,一时间天震地骇,周遭群山连绵,声声怒吼在山谷中激荡,如同响在耳畔。

车队众人大惊,只当猛虎下山作祟,侍卫纷纷抽刀,警惕望向周边灌木。

忽然一位不知谁家的小公子抬头惊呼,人群据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寄灵山山半腰横出一处断崖,一头雄壮凶猛的恶虎正站在崖边,,身形庞大,隔着距离不远,能看出它体大如巨钟,牙利如刃,脚下虎掌粗厚异常。

猛虎幽绿兽瞳紧盯车队众人,忽而又是一声仰天长啸!

那声虎啸振聋发聩,直叫人心底发寒,汗毛倒竖,也不知是谁先惊恐到极点惨叫出声,顿时车队中乱作一团,哭喊谩骂不绝于耳,纷纷催促车夫逃离。

寄灵山中邪灵常有,看着这头凶兽如此凶猛,难免不是妖孽横生。

虎啸刚一入耳,方在沉睡的白玦却倏尔睁眼,傅琼礼只当他生性敏感惧怕猛兽,刚想抚慰,却见白玦猛地挣脱他的怀抱,狐皮裘从他肩上滑落,掉在地上。他十指紧握窗棂,趴在窗边向外看去。

谨远正守在马车外,听见响动以为是傅琼礼,还未抬头便有一缕发丝落到他颈侧,带着清新的草木香气。他怔了一瞬,看见傅琼礼平时护得极好那人正望着山上那头猛虎,他半仰着头,脖颈修长白皙,眉尖极轻地蹙起,眼中起了波澜,亮得要溢出水来。

他忽地涨红了脸,低头不敢再看,紧涩道:“马上便要出发了,公子还是回车里坐着吧。”

这时车夫一声吆喝,拉车的千里良马风疾如电,眨眼的功夫就已跑出十几米,白玦兀自睁大了双眼,十指指甲险些抓破窗牅,隐隐泛出血色,眼见着那头橙黄猛虎的身影越发小了,他低声喃喃:“陆鸾……”

他半个身子都要探出车外,及地墨发凌乱飘散,陆鸾远在山上望着,只看见他愈来愈模糊的脸,和半空中飞扬的黑发白衣。兽瞳中水光萦绕,却没有泪可以流下来,直到再也看不见人,他才趴在地上,蜷在一起,恍若还有人拿他当小猫崽一样逗弄,陆鸾将脸藏在两只虎爪下,委委屈屈地“嗷呜”一声。

傅琼礼攥着白玦手腕将他拉回车内,见他侧脸带了道血痕,想着应是方才林中树枝所伤,一时又疼又怨:“不要命了吗!若是撞上别的可怎么好!”

白玦若无其事地覆上伤处,再放下手时脸上已光洁如初,他恹恹趴在桌上,慢吞吞道:“傅琼礼,我有些后悔了。”

傅琼礼一把将白玦禁【河蟹】锢在怀中,生怕他反悔要走,他声音滞涩,又咬着牙似在发狠:“你上了我的车,便回不了头了。”

白玦沉默不语,只由得他抱,傅琼礼见他不做反应,心里更是有些慌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白玦隔着他的肩头,望着马车里镂刻的纹样,半晌才道:“饿,要吃饭。”

他捏了个诀,傅琼礼生生让他推到马车一角,又去桌上翻食盒,捡了朵萝卜花一片一片撕下来,没滋没味地乱嚼。傅琼礼觉察出他心情不好,坐在一旁为他倒了杯茶,斟酌着开口:“若是你日后想回来,我便陪着你,在这里住上几日,可好?”

他说完这话,忽然耳边嗡的一声长鸣,紧接着眼前一晃有些模糊,傅琼礼皱眉晃了晃头,才回来几分神智。

而白玦一直低头扯着菜叶,并未看见在二人都分神之时,一缕黑雾绕着傅琼礼转了两圈,簌的从他后颈钻了进去。

傅琼礼双眼猛地睁大,眼中血丝如同蠕动的虫一般,由眼角至瞳仁,缓缓晕成黑色,不过片刻,他眼里如布满黑网,煞是可怖。

白玦似有感应,抬头望他,恰逢这时傅琼礼皱眉揉按,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与往常无异。

白玦仍是存疑,问道:“你怎么了?”

他摇头,“许是昨夜没睡好,有些晕。”

方才二人还未上车时,谨远便提前在马车内燃了熏香,他之前并未跟在傅琼礼身边服侍过,因此并不知他素日里并不爱熏香。鎏金小香炉里升腾起袅袅青烟,马车不大的空间内满是清甜的桂香。

也不知谨远如何选的香料,这样甜腻的花香都是女眷们素爱用的,更何况眼下空间逼仄,这股香气闻着更是腻人。

白玦掀开香炉,随手一杯茶水泼了上去灭了香料,又推开窗子,他略略向外扫了一眼,回眸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不舒服,何不叫人来看看?”

傅琼礼直觉知道没好事,又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摇头说不必。

白玦又稍稍将窗子推开些,五指哒哒敲击窗棂,慢条斯理道:“你不叫,人可自己找来了。”

傅琼礼侧身向外望去,这时车队已驶上官道,道路宽阔平整,歹人不易藏身,因此速度较之前缓慢了些许,红霜正快步朝他们走来。

随行的四五个太医,原本是分坐于两辆马车,可季霈泽是傅琼礼府中人,与他情谊颇深,并不是一般的医官,外人只待他当傅琼礼府上宾客看待,因此他独自乘坐一车。红霜一直跟随他,这时却不招自来,想必也是奉了她主子的命。

果不其然,白玦前脚关上窗,后脚便听见红霜在车外唤他,许是她步伐赶不上前行的马车,声音有些许颤抖:“王爷,季公子有事要与您相商,请您去他车中一趟。”

车中一时寂静无声,傅琼礼偷偷瞄白玦,白玦扭过脸去,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看似平静说道:“人都来请了,你就去趟呗。”

傅琼礼无可奈何,淡声对车外红霜道:“本王这边还有事务要处理,若没有要紧事,便不要再来打扰了。”

红霜不甘还要张口,犹豫片刻终是放弃,红着眼眶离去了。

傅琼礼拿过本书随手翻着,没忍住哼笑出声:“瞧你醋的。”

白玦拿了个苹果抄手砸过去,傅琼礼要躲,却被他一句咒法定住了身,眼睁睁瞧着那苹果咚的一声砸在自己肩头。

之后白玦才解了他的术法,傅琼礼揉揉肩膀,上前搂他入怀,白玦闹着别扭,不让他碰:“我只问你,待回京后他是否跟你住在一处?”

“霈泽家中父母双亡,无处可依,自然是要与我同归王府的。”他话说一半,见白玦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又补充道:“他所住的闲竹苑位于王府东侧,与我卧寝相隔甚远,平日也不常见面的。”

“他没爹没娘,何至于让你供养着?”

他这话实在有些刺耳,傅琼礼拧了眉又松开:“父亲当年战场重伤,他父亲于我父有救命之恩,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不容父亲滞留,我父将一信物予他,道日后必报此恩情,待回京后却数年杳无音信。双亲走后第三年,霈泽家中突遭横祸,他只身一人从云中走来京城,敲开了我王府的大门。

“那时他不过七岁,饿了好几日几乎昏死过去,一身褴褛,脚底血肉模糊。醒来后他取出信物,我得知父亲昔日恩人已逝,此生无法报答恩情,只得将他独子留在府中,保住他家唯一血脉。

“我知晓他的心意,却无法给他承诺,霈泽心思敏感又体弱,儿时稍不如他意便要卧床休养月余,故而我一直不敢与他将此事说破。你既不愿我见他,我便不见,只是毕竟一同长大,有些事,我不想闹得太僵。”

傅琼礼上前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平时都好好的,怎么一提霈泽就阴阳怪气的,嗯?”

白玦保持人身时很少带有兔子的习性,这时却不知怎的了,一蹦足有两尺高,他一把打掉了傅琼礼的那只手,整个脖颈连带着耳朵一道浮上了一层浅粉,他瞪着傅琼礼,咬牙怒道:“说了不让动,怎么不听!”

傅琼礼飞扑过去将他压在身下,把他双手固定在头顶,另一只手不老实地在他后背上下抚摸,不怀好意道:“我今天偏要看看,你怎么就摸不得了!”

白玦挣扎得更加厉害,鼻尖都有些红了,那只流连在他后背上的手犹如一根导火索,劈里啪啦带起一串火花,他的身体紧绷着颤抖,直到傅琼礼的指尖滑到了他的尾椎处,白玦抖着嗓子几乎喊破了音:“傅琼礼!”

傅琼礼这时哪里能听得进去,呼吸间都要喷出火来,他在白玦尾骨揉按两下,刚想做出什么举动时,只觉怀里一空,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白兔飞身跳起,伸出后腿恶狠狠地在他脸上蹬了一记。

坐在车夫旁的谨远先听见车内一阵乒乓作响,接着传来傅琼礼一声闷哼,他与车夫对望一眼,又各自移开了视线。

“好了好了,乖乖乖……”

傅琼礼好容易将他捉住,从他头顶往下顺毛,白玦犹自在他怀里挣动着踢踹着后腿,他额角顶了块青灰,正是方才白玦那一脚给他留下的“大礼”。

那边红霜将傅琼礼原话回复给季霈泽,马车内久久无言,她有些担心,提了声音问道:“公子?公子您……”

“无事,还有些路程,你去与别人换个班,上前头坐着歇歇脚。”

车内,季霈泽被一玄衣男子禁【河蟹】锢在一角,颈侧悬一屡乌色气刃,由丝丝盘旋游移的魔气缠绕而成。季霈泽似乎感知不到威胁,凝在下颌上的一滴泪终是撑不住,吧嗒落在气刃之上,如同在燃烧的木碳上洒了一滴水,只听哧的一声,氤氲而出的蒸汽将他的侧颈烫得通红。

他却无任何反应,仿佛丧失了所有感官,不痒亦不痛。

玄衣男子撑腮侧躺在桌案上,他面带邪气,鬓如刀裁,薄唇含笑,黑发由一根银链高高绑于脑后,银链带银铃,缁衣绣银纹,额上缚了根黛色抹额,当中镶嵌云峰白美玉,眉心中一抹赤色单瓣莲近乎妖冶,恍若鲜血流淌。

他见状将气刃往外移了些许,嗤笑道:“怎样,我就说他不会过来,人哪里能比得过妖?”

季霈泽眼波一动,悬在眼眶边缘的一颗泪珠顺势滚落,他微微转头,“妖……?”

那人闻言灿笑,眼都笑弯成一条线,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锋利的虎牙,扯了屡头发在手指上打转,直惹得头上银铃一阵作响,“怎么,你没看出来?傅琼礼身边那个……他不是人呐。”

“他呀,是只兔子精。”

季霈泽一声冷笑:“他是什么东西又与我何干,只是你休要伤琼礼分毫!”

男子佯作可惜,连连摇头:“你何苦做出一副痴心的样子,那傅琼礼眼中何曾有过你?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对这凡人没有兴趣,我的目标呀,是那只小兔子。”

他收了气刃,季霈泽跌坐在地浑身战栗,半晌他稍作平复,又问:“我如何信你?”

“你不必信我,只需坐观其变,到时傅琼礼身边,再无白玦。”

季霈泽枯槁面庞浮现几丝笑意:“听起来……倒是挺划算。”

他眼中精光一闪,忽而抬头问他:“你又是何人?”

那人在桌上坐起身子,车窗纱帘随风向外扬去,一抹赤金日光从外照来,在他周身镀了一层蜜黄,他声音清朗,掌心中噌的燃起一道墨黑烟雾,缓缓开口:

“我名玄偃,乃魔界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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