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地下室半边黯然

考完最后一门英语，江昭从人群中挤出来，不去管不远处定定站着像是机器人的保镖，在考点门口等待黎瑾。

他们说好的出考场要见一面，没有通讯手段，只能呆呆站在门口傻等，黎瑾嘲笑他智能手机都没有，是个与社会脱节的家伙。

话是这么说，江昭的目光穿过人群直到另一头，黎瑾正站在对面同样在等他。

下午的阳光十分惬意，打在他身上格外柔和，身边的喧闹好似被加了屏蔽，忽然听不到父母们的热情安慰，学生们兴致勃勃地感叹一切结束了，只有黎瑾站在人群那一端，朝他走来。

“说好的在左边站着呢？”江昭想伸手理顺他因拥挤而到处乱飘的碎发，手指即将碰到他的发丝时，他停下了。

因为黎瑾身后还跟着他的父母，想必已经和他一起拥抱着庆祝过了，而且在门口陪他等了不知晚到多久的江昭。

黎瑾意识到江昭停滞的动作，自己乐呵呵地撇开挡住眼睛的几缕头发，缓解他意料之外的窘迫。

“进考场的左边和出考场的左边，我哪里知道你说的是哪边。”

“当然是出来的左手边了。”江昭放低声音，手指不自在地缩着。

江昭生怕看似亲密的动作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双手背到身后，和黎瑾的父母打了声招呼。

他们很和善地寒暄几句，感谢他对黎瑾的照顾。

笑起来很有亲和力的母亲，爽朗大方不拘小节的父亲。

江昭那被他深深锁起来的心跃动起来，即使他清楚父母再也不会和他见面了，在走出考场的那一刻，依旧怀着某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之情。

随后，化为虚无。

“我们家今天请你吃饭怎么样，姓谭的总不会这个时候还给你设门禁吧？”

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黎瑾搂上江昭的肩膀，转移话题：“而且魏永在他那个考场要寂寞死了，咱们三个一起去也行。”

“明天吧。”江昭没有抗拒他的接触，不忍破坏他们一家三口的庆祝时光，对黎瑾眨眨眼，“给你的邀请函记得接收。”

“没问题，我肯定给哥哥包个最大的礼物，排面给你给足。”

黎瑾打定主意要在他的生日会上出风头，已经想好该用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出场方式了。

“好好好，我到时候给你安排个上座。”江昭眉眼含笑，约莫已经猜到黎瑾的打算，指尖碰了碰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明天见。”

黎瑾瞧他这么温和稍微有些不习惯，沉默两秒，悄悄地在他耳边说：“我等你答复。”

随即红着脸跑开。

江昭朝他摆摆手，黎瑾挽着父母一蹦一跳往反方向走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江昭的身后，被甩开的保镖挡住阳光，在他身上投射没有缝隙的阴影，他的笑容僵在脸上，逐渐收敛。

黎瑾走出几步忽而回过头，只看见一个被黑色淹没的背影，他走入漆黑的车座，像是被席卷而去，抽身不得。

之后的不知多少的年岁里，他都为此刻触摸不得的挽留而感到后悔，任凭那诉说凶兆的预感在眼前疯狂跳脚，却永远地视而不见。

今天的车开得飞快，江昭一身疲累，他闭目靠着椅背，却始终松弛不下，思索最近谭家是否又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着急要送他回去？

这几天也没机会看新闻，手机的话，还完钱买个新的好了。

以前攒的钱要还谭泽千还差一点，毕竟是四年整的生活费，江昭细细算了算账，目前是不够的。

三年，五年，十年……

不管多久，他单方面的自我安慰也好，真正可以两清也罢，越早脱离抽身，可以越快放下任何心理包袱，说服自己在谭家的日子会如海浪冲刷过沙滩，白茫茫一片，了无痕迹。

“江少爷，到家了。”

江昭闭着眼睛，深深吐气，糟乱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努力做好心里建设，打开车门下车。

家门口站着两个保镖，这是谭泽千在家的证明，江昭低头看看表，他今天回来好像有点早。

“我回来了。”

谭泽千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手上端着一杯咖啡，懒懒地掀起眼皮，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

“考的如何？”

“发挥顺利的话，理想大学没有问题。”江昭说得模棱两可，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监视下的这两天会不会影响心态。

谭泽千却不像平常一样应声，反而重重放下咖啡杯，报纸的一角被他捏在手中，纸张发出细碎的声响。

气氛僵持了一下，江昭欲张口询问他的态度，谭泽千垂下眼眸，抬手将报纸翻到背面，那一角还留着不正常的折痕。

“嗯。”

“那我先回房间了。”江昭面对他退后几步，确定谭泽千再没有话要说，转身走上楼梯，关上房间门。

脾气真难琢磨！

生日会的事情没能问出口，要办生日会的就是他，除了说要发邀请函要江昭拟邀请人员名单以外，相关事宜一律没有透露，江昭都不知道该在账本上写什么数字好。

心烦意乱。

为了冷静下来整理思绪，江昭着手开始收拾书本，这几年做过的试卷全部堆在抽屉柜子里，乱得没眼看。一张张卷纸被一点一点翻出，摊平，仔细折叠，算是他这三年活过的证明。

全部用绳子捆好放整齐，心情果然舒缓了些。

“江少爷，晚饭已经做好了。”

窗外暮色已至，天边的云半边被夕阳染上火红，半边是夜色冥冥的昏暗，云层宛如吞吐较劲，直到夜幕沉沉，星光点缀在天空。

“好的，这就来。”江昭打开房间门，不经意间瞥过书架，心底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

似乎有什么梗在心头。

佣人站在门口等他，江昭的脚步没有停下，扭过头不去想这一刻的不对劲。

或许是想多了。

或许，他的智慧从这一刻开始搁浅，停留在半死不活的海滩边，永无翻身之日。

晚饭是一成不变的西餐，江昭的刀叉已经使得很流利，吃下第一口牛排，他的眉心紧蹙，在只有两盏深色灯光的环境中直觉格外敏锐。

谭泽千在盯着他看，目不转睛。

“谭，先生……怎么了吗？”

谭泽千冷峻的脸上染上一层阴霾，并不说话，

“谭……”

江昭想鼓起勇气询问生日会的事情，这样就能单独嘱咐黎瑾两句，就算是引起谭泽千的不满都无所谓。

怎知下一个字就到嘴边，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前的场景天旋地转，头昏脑胀，想起身，手臂软绵绵的，抬不起来，眼睛干涩得几乎睁不开。

他给他……吃了什么……？

江昭极力晃动着脑袋，不让自己失去意识，摇摇晃晃地倒向桌面，企图拿到桌子上的那把刀。

他不能在这里晕过去。

无论谭泽千的目的，他不能白白倒下任人宰割。

盘子碎裂的声音随着他用惯性倒去的失重感响起，倏然间，周围一切听也听不清，耳鸣眼花，一片空白。

他沉沉闭上眼，身体从桌边滑落，一动不动。

谭泽千平静地看着他挣扎的过程，抬手招来几个人，“按我早上说的做。”

高大的保镖架起不省人事的江昭，站在一旁的佣人立刻上前收拾桌面地板，上好的瓷砖被磕碎，几种碎片四处飞溅，点点血迹还留在桌面上，洇开，氧化，发黑。

可怕的药效，可怕的意志力。

谭泽千唇角向上勾勒出几乎看不出来的浅笑，随手将桌面上的报纸交给管家，眼里射出狡诈的光芒，“把这个送到地下室，他应该知道自己父母的下落。”

管家接过报纸的手明显犹豫片刻。

谭泽千斜睨过去，“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换人。”

管家慌忙摇头，拿着报纸退出餐厅。

此后这个家，没有第二个活人。

——

作者的话：

累计评论过五，今天十二点前会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