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归乡

禅木渊飞往北方，来到了极寒之地，深海。

海面平静无波，看起来似乎一片岁月静好，千百年来，好像初心更改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此时早已走火入魔，吟裔，是他心中最后一点净土。

“我入魔了。”他苦笑着，看着已经有些发黑卷曲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漫长雪地里一块裸露在外的青石台，发出撕裂般的怪异声响，“我不敢把你放在心里了，吟裔。”

“我的心都是黑的了，配不上你的清白。”

“你究竟，还想要我怎样呢？”

我把我所有的都给你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在北极上空，他遇见了罕见的鲛人出浴。当鲛人皇室长成一千岁时，便会退回少男少女的模样，他遇见了轩察姬——那是他母亲旧友鲛人王后的女儿。

已经走火入魔的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固执而又疯狂。

杀了她，杀了他们，吟裔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他们活着，时时刻刻需要人类的献祭，他们死了，也不违背吟裔顾全苍生大局的正道。

“是你吗，渊？”

“是我。”

“你终于回来了。”他看着轩察姬银白色的睫毛——她的头发已经变黑了，只有睫毛还像雪一样，敕敕地眨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可遏制的想到在雪中自刎的吟裔，攥紧了拳头，撇开了眼。

“渊，母亲寻你好久了，随我去见见她吧。”

“好。”他勉强笑了笑，“许久未见王后，可还安好？”

“父皇母后都安好。”轩察姬回答道，“倒是你，这么久没露面，悄悄密谋什么大事呢？”

浮月宫在群星的倒影里，座上雍容华贵的女人微微颔首，似乎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所有人，但眉目间又止不住慈祥。

“渊，怎么想到来这里了？你已经许久未来了。”

“姑母，是我的过失。”

“渺轻，这可是禅木渊？”

看见来者的身影后，禅木渊半跪在地上，向他行了一礼。

“王，您安好。”

“不必，你已魔修了四千年了，早就成为一方之主了。你我同起同坐为好。”

“不，王言重了。王，王后，我将陪伴您们。”

渺轻听闻，慈爱的回答道：“渊，我的孩子，对于离开的这三千年你不必自责，我们一切都安好，万事自有安排。”

“渊，留下吧，过几天是你四千三百岁的诞辰，我们将为你庆贺。”

轩察姬温柔地望向他，他含笑回了一礼。

“那便多劳烦了。”

轩察姬还是几百年前他见过的那个小女孩，絮絮叨叨的，总体上来说并没有什么改变，他记得小时候，对于这个小女孩，态度是无所谓的。

可到了今天，沉浸在悲痛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人嚓嚓切切的，太吵了。

他只是想独自待一会儿，想想那个曾经因为和他成为同僚而开心的人。

明明不是妖，身上似乎还缭绕着一些仙家的气息，他也不知道吟裔是如何当上万妖之主的。

“渊，你在外面过的怎么样？”

“渊，你有没有乱杀人？”

“渊，你怎么不听我说话？”

……

“渊，你的房间要燃什么花？”

等到最后一句，禅木渊才回神。

“帮我燃一枝‘归乡’。”

“那花不开在极寒之地。”轩察姬摇摇头，“那花是喜爱温暖的，若摘下它后让它受到片刻寒冷，便会枯萎凋零。除非用灵力供着，但是消耗量太大了，没人摘的来那种花，我还从未见过。”

他想起天山下的风雪，想起那枝紫红色的归乡，想起那人说：“这花只开在我的故乡。”

千里迢迢的摘一枝归乡，究竟要消耗多少法力维持？

他不知。

他只知道，那人身边从来都四季如春。

灼得他冰冷的躯壳很烫。

现在他为别人而死。死之前还不忘了告诉他，自己真的没有杀他。

“渊，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未免太可惜了。”

“没关系，等我修成了人身，我就可以陪你一起去看了。父皇说我至多百年就可以化形了。”她笑了笑，“渊，百年而已，白驹过隙。”

“嗯。那我等你。”

她不会知道，心里存着一个故去的人，百年，有多难熬。

禅木渊寄宿下，日日翻着浮月宫中的典籍，偌大的浮月典籍上千，恐怕连端神轨都不能看个大概，可他一本一本日日夜夜不知疲倦的翻阅着。

“《浮苍录》，上古时期渊明上神有记：鲛人之泪为珠，以个计为白珠，以千计为银珠，以百万计为金珠，此系皇室也……渊古上神以镇八方之宝，中有渊明上神点凡之金珠……若愿取之无恙，需祭皇室也，于天山列阵，环山十里内，上拜请愿，须弥可见。”

禅木渊默默的看完，合上书放了回去，漠然的转身离开。

他会把轩察姬带到天山下，将她亲自斩杀在那儿的。

手上的血够多了，谁还在乎是谁的呢？

他要救吟裔，他只是想救吟裔。

他遥遥地望过去，似乎能看到天山的边缘，延延绵绵不知道多少纪年。

那人就在天山下等他。

大堂里空荡荡的，在繁荣的深海里，没有人光顾这古老神圣而又清清冷冷的书阁，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回荡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他记得吟裔以前也是爱看书的，自己书房里那些古籍几乎要被他翻了个遍，犹可记他最爱看的一本书，叫《浮世》。

那是一本讲述上古时期，两位上神的一个争执。他总是固执的认为那书写错了，事实上并不是那样。渊古上神和渊明上神为了一件凡世间的小事争吵起来，这种本子倒是不多见。

渊古上神说，轮回是个好东西，入了轮回忘干净了算完事儿。

渊明上神则不同意：“有些人心中的执念，是不足以入轮回的。”

于是又出现了老套的神仙下凡的故事，吟裔却将这本书看了又看。

禅木渊回过神来，缩瑟着茫然地又望了一眼天山。

“吟裔，这里好冷啊。”

“极地的春天，没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