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事万始(三)目录

第4章世事万始(三)

郁林王府内――

那位妇人想着那位少年诚恳的眼神,对他母亲温顺的态度,心里不禁感到一股暖流。她来到这王府也有十来年,可从未在这里体会到过那位对他生母的爱戴,更不要说像那少年一样的孝顺。

“宋先生,后门有对母子说是您的远亲,说是九昭荣氏。”

突然,宋威任的眼神一滞,连忙回道:“我去去就回,你帮我看着这里。”

“诶!好。”

在一边看着下人做事的郁林远,眼角瞥到自家管家竟然离开宴会布置现场,心里头有些不解,于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这大管家宋威任原是荣氏表哥,因反对其下嫁九昭,才断了联系,如今她自己找上门来,又刚好卡在王妃生辰之日,真是人逢事多,恰不当时。

殿下郁林远素来与王妃不和,可就因为王上的一句不孝,竟破天荒地将王妃接到王府庆生。这等事情,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惶惶然忽之,丝毫不敢怠慢,也不知道这殿下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多年没有联系的表妹突然找上门,还带了儿子!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然可以从九昭找到高安。

后门突然被打开,荣池子便看到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面前。

“你是荣氏之子?”宋威任开口问道。

这就是那位宋威任亲眷了吧。

荣池子赶忙站起身,双手向前拱了拱,恭敬道:“正是小生,先生可就是宋威任表舅?”

“你们有什么事么?”宋威任冷着声问。

他并不想与他们有太多牵扯,毕竟这王府的规矩也实在是繁多。

荣氏听到宋威任的声音,巍巍然强撑着扶着门框站起身,荣池子赶忙上前扶着她。

“表哥,我知道多年没有联系,如今突然打扰,实属不该,可、可我也是走头无路了……还请表哥帮帮我,帮帮我……”荣氏这样说着,声音中有些哽咽,随后竟是跪了下来。

宋威任被吓了一跳,上前扶住她,终究心有不忍,有些焦急地问她:“到底是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荣氏抬起头,眼眶泛着红,却没有让眼泪淌下:“我只求表哥能够收下池子,给他一份生计,让他能够活下去……”

“这……你们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宋威任疑惑道。

就只是一份生计?为什么不把自己也留下呢?

荣池子想开口将家中变故告诉宋威任,可刚一张嘴,就被荣氏拉住,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若是不把事情说清楚,人家又怎么会相信他们?

“表哥,我求求你了,别再问了……我咳咳咳!”

许是过于着急,荣氏说着说着,突来的一阵干咳,干裂泛白的嘴唇上印上刺眼的红色。

“宋管家,本王的王府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突然,从宋威任的身后传来一声清冷严峻的男声。

宋威任立马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凉了大半。

这位殿下脾气古怪,时而温和,时而冷峻,从来随性所欲。有时脸上挂着笑,手上却是折磨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下人,也有时嘴上冷言冷语,手上却拿着伤药给小动物上药,这完全不知道他现下是什么脾性。

“主子,他们是……”

“本王都听到了,不过现在府中正在给本王的母妃准备生辰庆,正忙着呢。宋管家还是回到自己职位上的好,其他的事……”郁林远幽幽地说着,突然停住,冷眼瞟了一下荣池子母子,然后说道,“不管为妙。”

听到这话,宋威任感到仿佛身处冷窖,一股冷气从脚底蔓延至心脏。

荣池子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他抬起头,倔强地看向郁林远,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还带上了一丝乞求,他知道求别人是一件低贱卑微的事情,可为了母亲,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包括尊严。

看着面前的少年,郁林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从他们刚刚的对话中他得知,双方事隔多年没有联系,可一来就要求别人为他做什么,这种人简直厚颜无耻,不可理喻。

如此想着,郁林远冷哼一声,便抬脚往回走。

哪知这个倔强的少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荣氏与宋威任被吓了一跳,想扶他起来,可都被他用手挡住。

郁林远的眼角瞥见下跪的荣池子,心下一愣,莫名地站住了脚,他想知道这个少年还会说些什么。

“殿下,小生只求您能救救我母亲,我知道我们来得唐突,可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千里迢迢来到高安寻亲。小生不求能入贵府得一生计,只求能救救我母亲……救救她……”荣池子抬着头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郁林远,苦苦恳求。

“呵,”郁林远轻笑,“救她?她与我并无关系,我为何要救她?”

笑话,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他看上去已经好心到这个程度了么?

言毕,荣池子不由得变得愤怒,紧紧握住双拳。

他只是想救自己的母亲而已,为什么这个少年这么冷酷,这么不近人情?

“殿下!你也是有母亲的人,难道你……”荣池子破口大骂,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威任死死地捂住了嘴。

“唔唔唔!”

听到这话的郁林远,眼神突然变得狠冽起来,像一头准备发怒的虎兽一般盯着荣池子。

此时,荣氏突然意识到自己儿子的话已经触怒了这位殿下,可她心里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提醒我了,我也是有母亲的人。”

郁林远一甩袖子,转身走开。

宋威任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郁林远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他们三人不由得紧张地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宋管家,府里诸多事宜还等着你。”

“是,我这就来。”

这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些银子匆忙地塞到荣池子手中,然后迅速转身走入后门,将荣池子母子关在了门外。

荣池子看着逐渐关上的门,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两,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这阴沉沉的天。

“池子,我们……咳咳……”

荣氏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喉中一阵干痒,使她突然干咳了起来。

荣池子赶忙用手轻抚荣氏的后背:“娘,我们走吧,我去给你找大夫。”

十一月的天,街道上开始忙碌起来。

以前的这种时候,母亲总会帮着乡里的人们一起收割作物,而他自己也会放下书卷,

跑到田里去给母亲帮忙。那时,乡里人一边收割作物,一边放声高唱着,空气中仿佛还能闻到那种作物散发的味道,弥漫在周围久久不去,可这些,他现在无法再感受到了。

高安的十一月让他感到陌生,一切都那么遥远。

荣池子拿着宋威任给的银两,在医堂给母亲抓了药,考虑到后续还要买药,他只能省下住店的银两,背起母亲求助于寺庙。

不知到底是上天对荣氏的温柔,还是对荣池子的残忍,六日后,荣氏离世。

高安破天荒的下起大雪。这座七十年来第一次面临降雪的诸侯国,举行了举国同欢的庆典,四处洋溢着欢乐与喜庆,孩童们在雪中嬉戏打闹,大人们在桥头河边放烟花河灯,有的举家出游,在街市上看街头杂艺,欢呼叫好。

荣池子一身白衣,头戴白巾,身上背着过世的荣氏,穿梭在这热闹的人群。他听着周遭的欢声笑语,默默地低着头,想着过去与母亲在九昭过节时的欢乐。

那是只能在脑海中的欢乐。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位公子哥,没在意默默低头走路的荣池子,“砰”一下子撞了上去,他背上的荣氏被撞倒在地,只见荣池子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死死抱住她的身体,然后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躲到某处。

那模样让人心酸极了。

“诶哟!走路不长眼睛啊!”

“好了好了,免得晦气!”

缩成一团的荣池子,听着路人的冷言冷语也不回话,只是颤抖着身体紧紧护着荣氏,一直待到那两个人走开,他才慢慢重新背起荣氏。

他一直走到身体麻木,手脚无感,才在太原城外找了一处偏僻之处,将背上的荣氏小心放下,然后跪在一旁,愣愣地看着荣氏的脸庞,双眼无神。

荣氏的脸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狰狞,荣池子就这样看着,从眉梢到脚尖,他想用力地记住母亲最后的尊荣,用力地记住每一个细节,每一寸肌肤。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地哭了起来,心里仿佛哽着一块石头,压得他胸口阵阵发疼。

他站起身,逼着自己用早就麻木了的双腿支撑自己,跪着拿起冰冷的铲子,一下又一下地挖着土。

娘,这个地方,我一定还会来的。

万历八年,荣池子回到九昭,破例考入陵安学府,发奋图学。于次年,因其才学出众,深受九昭王宗政瑾青睐,成为九昭第一少年学府大臣,又封其为世子宗政渊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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