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心悦君兮君不知

——璃都，皇城，庆功宴——

璃瑾换上了军装，端立于礼厅，举杯饮酒，举手投足间尽是铮铮铁骨的刚劲。

冯皇后坐在离君王最近的位置，打量着璃瑾的神色带着几分得意，仿佛是在看向一个完美的战利品。

立于璃瑾斜后方的冯来面无表情，可那握住长刽的手却冒着细细的汗，偷瞥向璃瑾的余光含着几分担忧。

冯皇后闺名冯芝兰，是璃瑾的母妃，也是冯来的姑母，而在场除了他们姑侄二人，再也无人知道，那坐于席上仪表堂堂，举杯畅饮的太子殿下是个女儿身。

璃国的现任国君璃钟坐在那威猛宽大的金座上，亦是笑着看向璃瑾，看得出来，他很满意自己的这个“皇儿”。

各种行礼，各种阿谀奉承之后，宫宴已过半。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璃钟朝着一旁的太监不知说了些什么，太监应声退下。

半晌，两侧纱帐后飘出了三十来位舞女，水蛇腰，芙蓉面，令在场众人眼前一亮。

舞步翩跹，云䄂浅绯。

在那一缕缕衣袖飞扬之中，璃瑾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抹淡雅的水蓝色，看到了那一双盛满秋波的眸子……

“奴家尽欢，愿与公子同欢……”娇艳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荡不止，她痴了神……

周围静的可怕，璃瑾猛的回过神来，才发觉众人都在看向自己，或疑惑，或打量，或试探，或含笑。璃钟的笑声肆意在殿中回荡：

“哈——哈——哈——我儿竟是看痴了眼罢！瑾儿！这舞女可有你看上眼的？哎呀！不如全部都带去当侍妾吧！你呀！也将精力多少分些在传宗大业上，早些生出皇孙，才好叫父皇安心呀！哈——哈——哈——”

璃瑾眼角抽搐了一下，起身，离席，行君臣跪拜之礼。

“禀父皇，儿臣无能，有愧嫣儿。”

大殿上下，一片死寂，杜老将军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死死捏成了拳。

嫣儿，是指璃瑾的正妃杜巧嫣，杜老将军的四女儿，庶出，从小不受宠，杜老将军曾经甚至根本不记得他还有这样一个女儿。

本来，不受宠的庶女要么随便找个人嫁了，要么送去高官达禄那儿做妾埋葬一生。可谁料三年前，正处适婚的杜巧嫣却被璃瑾指名求娶，正所谓一朝山鸡变凤凰，不知惹了多少贵女红眼，多少臣子羡慕。

后来有人也想往太子府塞人，都被璃瑾以“有愧嫣儿”驳回，有人说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也有人酸溜溜的说太子妃善妒，再加上成亲三年，杜巧嫣也没有生出一儿半女，遭到了很多人的不满，而后就有人传出种种不利于太子妃的言论，这些言论甚至影响到了杜老将军其他女儿的出嫁，这让杜老将军如何不怒？

瑾钟也气得不轻：“-罢了！随你！”

他的语气带上了恼羞成怒，自己这个“皇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偏执。

“谢父皇。”璃瑾起身退回席位，礼数周道，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只是在后半段宫宴中，却一杯又一杯的狂饮，颇有几分癫狂的模样。

冯皇后皱着眉头打量不止，冯来眼中的担忧愈发外露。

他们的焦虑显而易见，璃瑾是女儿身，饮酒伤身是其次，主要怕的是醉酒后失态露馅，这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好不容易宫宴结束，璃瑾坐马车回了东宫，与冯来一道着向她所居寝的轩逸院走去。

到了轩逸院，还没有进院门，璃瑾就扶着门柱一阵狂吐，胃中火辣辣的疼。

一直跟着的冯来慌忙上前扶住，脸上满是担忧与心疼。

“太子殿下，您自知自己来葵……嗯……自己身子如何，又为什么如此这般呢？”

璃瑾微微眯着眼看见冯来那张熟悉的脸，挣脱搀扶。

她笑着喊道“本宫……无……事！”，却是一步三晃，脚底生烟。

冯来无奈一叹，又紧跟着搀住，好不容易才将璃瑾硬拽进了屋，安置在了床榻之上。

两人一躺一立，冯来看着入睡的璃瑾眼眸像漆空中闪着的孤星如洗，仿佛时间静止，世间惟余二人。

门突然吱嘎一声被推开了，冯来瞬间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直指来人。

直到看清了来人的脸，原来是冯皇后，再确定周围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动静后，冯来才拱手作揖：

“姑母，恕罪。”

是的，冯来不跪冯皇后，他八岁那年无意间发现璃瑾女儿身的秘密，冯皇后就安排他做了璃瑾侍卫加谋士，严加教管。冯皇后为了保证他的忠心，幼时就教导他一生只跪璃瑾一人。

冯皇后看也不看冯来一眼，径直走到了璃瑾床榻前，一把掀开被子，凉风袭来，璃瑾身子微缩，皱紧了眉头，却是因为醉的沉，还未醒来。

冯皇后俯视着她，仿佛打量着一只不听话的牲畜。

冯来猛的意识到了什么，眼色一变，慌忙说到：

“姑母，太子殿下醉酒，又遇葵水，腹胃不适，不可如此！”

冯皇后瞪了他一眼，顺手抄起床头的净手盆，将里面的水哗啦一下，尽悉泼在璃瑾脸上。

冷水的刺激让璃瑾浑身一个寒颤，一睁眼，就是冯皇后怒不可遏的脸。

“母后……您……”

“住口！你个混账东西！”

“明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子！还在宫宴上捅什么幺蛾子？真以为你有能耐了！你给本宫搞清楚！你父皇真正皇子可多了……”

冯皇后怒目圆睁，轮手一个巴掌扇在璃瑾脸上，力道不大，对于璃瑾这种习武之人而言，甚至可以说是基本没有感觉。却还是让璃瑾偏着脸，呆怔了好久。

脸不疼，是心。

冯皇后看着她璃瑾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慌乱，双手颤抖着抚上璃瑾的脸颊。

“瑾儿，是不是母后下手太重了？弄疼你了吧，来，母后给你……”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璃瑾轻轻推开，“母后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冯皇后长呼了几口气，还是放心不下，又面色沉重的说：“瑾儿，身在宫中，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以后若是有事，尽量顺着你父皇的意思。切不可图一时意气，一定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言罢，也不管璃瑾的不理不睬。拉着冯来到一边，前前后后嘱咐了好多，都是叫他看着璃瑾，好好辅佐云云，自始至终也没有一句问到璃璟的身子，没有问一句那醉酒又遇葵水还被她泼了凉水的身子。

终于冯皇后交代完了事情离开，璃瑾却还是刚才被打时的样子，偏着头，呆滞的坐在床榻上。

冯来眼中闪过一抹心疼，走到璃瑾旁边，迟疑着开口：“太子……”

璃璟还是呆坐着，像个木头桩子。

冯来靠的更近了些，俯下身子和她平视。却冷不丁被璃瑾死死捏住了双肩，其所用力道之大，就像是要将肩骨挰碎一样。她眼中的癫狂似乎到了极限。

冯来吃痛一呼，却并没有挣脱，反而用右手一下一下轻拍着璃瑾的背，就像母亲给予婴儿最温柔的安抚。

“表……表哥，我……”璃瑾的声音撕裂一般的沙哑，甚至带上了几分哽咽。

而冯来则是被这个称呼愣住了，表哥？璃瑾多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

他的眼眸，在夜色的掩护下绽出了名为欣喜的光。

“……表哥，我……我多么希望……希望自己能是男儿，而不是……不是这般唯唯诺诺，苟延残喘的活着……无意发现我女儿身的那些无辜人……不会因我而死。表哥你也不用被母后控在我身边……”璃瑾的手慢慢松开，无助的垂了下去。

冯来的手滞住，眼底的欣喜随着她断断续续的声音，慢慢转换成满眼的痛心与怜爱。

“太子殿……表……妹……我……”他有些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些什么。

“……瑾……儿，瑾儿，你从未做错过什么，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我也从来没觉得，控在殿下……控在瑾儿身边有什么不好……”

他像是说给璃瑾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夜深了，萧萧秋风吹叶寒，片片零落碾成泥。

冯来看着璃瑾的身子慢慢变软。倚到了他的肩上沉沉睡去，两人的呼吸几乎融为一体。

他多么希望时间就此静止，繁华落幕，岁月静好。

夜更深了，不知黑夜藏匿住了谁琉璃般易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