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目录

第1章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前面有哥和姐,但都是异父异母,我们都是主人从外面带回来的。我们三个有时吵吵闹闹的,有时抢吃的,但主人都分配得很平均。我们有时甚至打架,主人了解甚细,为我们设置了各自的空间。虽然我们相处得不怎样,但我们都十分喜欢主人,都听他的。不过现在,我们又一次被遗弃了,主人这次彻底不要我们了。因为主人在一次执行任务中英勇牺牲……

现在,他的葬礼正进行。而我们只能偷偷蹲在一角为他默哀。

我的哥哥和姐姐蹲了一会儿,就无声离开。我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这儿。而我还是默默地守在这儿,看着一批又一批宾客带着哀伤进来灵堂,弯腰鞠躬。

灵堂黑白色调,摆放着大大小小以菊花为主的花圈,但中间的一个比全场花圈都大,外圈由白玫瑰,中心是红玫瑰组成的心型花圈,共用了一千枝玫瑰,但没有挽联。我知道送花圈的人——主人的爱人姚槐觉得没必要让心中情话让外人知晓,花已经很好地把心中情表达了。他在主人离世后,他就辞了海关的职务,沉默不语守在旁。主人的身后事全由他打点,主人的双亲早已把他当成了半个儿子,见到姚宛蝶尽心尽力,又悲伤强撑,既感动,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有不断劝他,停下来,好好休息。但姚槐掩去忧伤,吞咽,“我没事,你们也累了,再过一会就结束了。”

的确,当葬礼结束,姚槐就只能与爱人宋雨华他朝彼岸才能相见了。

姚槐眼角纹深得把泪珠都卡住了,连日的煎熬,教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几岁,看得我心隐隐作痛。可惜,我只能静静地蹲在他旁边以作无声安慰。听说猫对人有治愈效果,但我这样做,知道治愈不了他,因为我不是他的恋人,也无法让主人复活,这个我也很伤心的。连续两天,我一颗粮都没下肚子了。一来,没人没心思顾及我;二来,主人走了,我的食欲不振。

说了这么久,我还未完整介绍自己。其实,我是一只奶牛猫,主人是在社区的花丛边抱我回家的。当时我才八个月大。而我哥哥和姐姐都是主人在社区花丛边抱回来。哥哥是一只白猫,很高傲;姐姐是花猫,脾气很大,每当我走近,就咆哮。不过,他们现在都走了,去哪里我完全不清楚。

至于我?我打算做主人的守墓者。

我看着宾客陆续上了车,也掉头走。因为车是开往火葬场,主人火化后就会下葬,所以我现在去墓地那儿就对了。

可是,现在我的两边腋窝被人兜住,离地抱起。我最不喜欢这种姿势,把我的心肝脾肺肾都拉长了。

不过,不用看,我就知道是谁。是姚槐。我嗅到他的体味,以及浓烈的香烟味,这几天他抽的烟头能填满我空溜溜的饭碗了。

“你不乖乖跟我走,打算跑哪了?”姚槐声音也尽露倦意,沙哑得叫我心揪。

我凌空蹬了蹬脚,以示让他放我下来。

但他没有,而是走到转角处开着门的宠物箱旁边,把我塞了进去,然后锁箱门,提起就走。

我此时,我心里踏实,我高兴,因为我没有被遗弃,而且新主人还是喜欢的人。当然,原来的主人,我也喜欢。但是正如人类的女孩子常强调的,两种喜欢是不一样的。我兴奋得在空间有限的箱里左右转动。

不过,姚槐以为我要挣着想出来,他住了脚,说:“你乖点。雨华走了,我不好过,你别让我心烦。雨华生前最喜欢的,就是你,他说你脾气好,又懂人心,不像阿白和阿花那样难侍候,我才把你带走的。”

我安静下来了。

原来如此,我是拜主人的福,才得以不被遗弃。不然,我也会像哥哥和姐姐一样自生自灭。

其实,我也知道主人是偏心一些。譬如我的名字,不像哥和姐一样,根据毛色改名,而是改了个跟毛色无关的名字,叫黛绿。而我又知这名字的因由。其实,雨华主人一直喜欢绿色系,草绿、墨绿……而姚槐就偏向紫色,而且是较深的那种,主人一定程度上迎合他,就把床单、被套、地毯全换成紫色,就连我的窝也是这个颜色。所以,我的名字就是表达了主人的意愿,他最喜欢的是绿,而他又希望能跟姚槐一起……

姚槐提着宠物箱上了车,意味着我跟所有人一样,参与整个送殡过程。

当真的参与,我的心很沉重,重得像被大石压住,想挣开,可惜,我真怕姚槐遗弃我,我不敢躁动。

车子逐渐驶近殡仪馆,我感觉到呼吸越困难,我难以忍受地动了动。

然而,这次姚槐把箱子抱到大腿上,或许他越来越紧张,又或者他觉得我不习惯汽车的颠簸,不过,第二个可能性不大。

而我,并没有因为在他大腿上感受到的压感就减低。我难受地“喵,喵”叫了几声。

这时引起宾客的注意,有的甚至调笑,“他的猫来陪葬的?”姚槐瞪了那宾客一眼,之后车厢变回死呼呼的沉静。

汽车继续往前驶,同时老天为这灰沉沉的气氛披了一层纱——下起了毛毛细雨。

突然,司机急刹,在座的都惯性地往前倾,而装着我的箱子也撞到前面的椅背。本来不算得密实的锁在碰撞下就松动了。据我以往经验,这破锁不过形式而已,只要用头撞大力撞那铁网门就开了。但我这时不会做,因为我是自愿来送主人最后一程,也是自愿跟姚槐走的。

此时,姚槐把箱子扶正,放在腿上。我隔着铁网瞄了他长满了胡渣尽显颓废的下巴一眼,轻轻“呜”了声,表达心酸。但灵敏的他立即听过来,他开了铁门,伸手进来摸摸我的软毛,或许他以为我受惊了,以作安慰吧。

我开心地发出“咕噜咕噜”,作回应。

果然,他抽出带茧子的手,又把铁网门关上。

汽车下了前面的斜坡,就到了殡仪馆前广场。停下来的刹那,我明显感觉到姚槐的呼吸沉得像绑住了块大石……

我蜷缩在箱里,闭上眼。

静静地,静静地,感受着姚槐那向前迈进的沉重脚步声。

而就在此时,姚槐的手机响起,在沉静的环境中,不是洪钟般的响铃也尤如雷响。

姚槐不耐烦地滑了接听键。

“喂……”

“请问是姚先生吗?”

“我是。”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哪位?”“是这样的,呃……”电话里的人说,“是我们摆了大乌龙……”

姚槐疑惑地听着电话里的人道歉。

“抱歉,实在抱歉!万分抱歉!”

姚槐不耐烦地吼:“为什么抱歉?到底什么事,你又是谁?”

走在前头的宾客不由停了下来,都转头望向他。而宋雨华的双亲更是走到他面前。宋母柔声对他说,“我们先进去,你到旁边的树林把事情处理好,再过来吧。我们会等你过来再进行仪式。”

姚槐点了点头,提着我走向那片松柏林。

而电话里头的人,还是连续说了好几声“抱歉”,“是这样的,我是宋警司的同僚,王鹏飞。四天前,呃……我们,我们说宋警司在捣破毒贩窝时被,呃……烧焦……”

当时姚槐连宋雨华最后的面容都看不到而呆在了棺材边一整夜,第二天回来喃喃自语了整天。我甚至怕他疯了,想起也后怕。“你想说明什么?”姚槐的悲痛被勾起了。他的愤怒无处可发,只能对送上门的电话大骂:“要封他为英雄吗?他受得起,但作为家属,我不会感激!”

“不是,不是……姚先生,你能冷静听我说完吗?”

姚槐的火气已攻心,再不止住,恐怕会连电话都扔了,我知道他连日来就是想把自己憋死,情绪无处发泄,饭粒不沾,这样下去肯定糟。

但我做不了什么,只能“喵,喵,喵”叫几声,表达我明白他的难受,来告诉他,身边还有他嘴里说的“主人最喜欢”的猫,借以缓一下情绪。幸好,我的叫声起了作用,他把手机换到另一边,冷静了下来,“你有什么就快些说,别耽误了时辰。”

“嗯。是这样的,我们搜救队同事在毒袅窝不远的山林里救出昏迷不醒的宋警司。而那个被烧焦的,是,是毒袅的马仔,也是我们的线人。他跟宋警司身形相近……”王鹏飞之后说的什么长篇大论,姚槐已经一句都听不进,他捂住脸,把眼里的泪通通都兜住。

他立即提着我就跑。而殡仪馆的仪式如期进行。

正如宋妈妈说,“虽然是陌生人,但他替我儿子献了命,也比我们英勇,让他好好安息吧。”

到了医院,我被晾在保安亭,因为宠物不得入内。

一个小时后,姚槐像失了魂魄般出来,步履蹒跚,跟平时健步如飞的他判若两人。

他把我提起,又自言自语了。我耳朵灵敏,自然听到他说些什么。

丝缕希望之光在眼前晃了晃,又瞬间被吹灭,难怪姚槐这个状态。

他像打败仗的战士一样,瘫坐在湖边。他把铁网门打开,让我出来。

我一出来,就被把抱到腿上。

他撸着我的毛,叹息,“怎么如此玩弄我呢?这跟死有何区别?”他冷笑,“植物人?植物人?是考验我的爱吗?……”

他忧伤地抚着我的毛,不知不觉间靠着榕树睡着了。他累坏了,但我无能为力。他的爱灭了,但我无能为力。

我从他的腿上“咚”的跳了下来,可是没想到他注意到了,睁开眼睛,扬起沙哑的声音,“你主人醒不过来,你也打算偷偷溜了?”不,其实我不过想活动活动筋骨,缩着太久实在累。但我如何能解释呢?只好乖乖地蹲着低下头。

姚槐“嘻”的轻笑,伸手用力揉我的小脑袋,“怎么我觉得你像懂人话呢?如果你变成了人,会是怎个样呢?黑乎乎的皮肤?”我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有如此丰富的想像力。

“喵……”我表示不知道。我也不曾想过。作为一只奶牛猫,就是知道主人挺喜欢我的毛色,只有腹部和四肢的毛发是白的,其余黑亮的,乌灯黑火时,主人有时都难以见到。

而主人还挺喜欢我圆溜溜的脸,说很上镜,给我照了不少相片,所以我都有相片集。

姚槐继续把我的毛揉得乱呼呼的。不过,这样若是能让短暂让他舒缓下负面情绪,我也不介意,即便被揉得不怎舒服。他的力度太大了。

晚饭后,他在医院附近的一家不怎么正规的旅馆住了下来。不是他省钱,而是为了我。正规的旅馆酒店都不待见宠物。

每天早上八点起来后,他给我填满了碗子,就往医院跑,凌晨才回来。

每日如是,直到两个星期后,他回来一声不吭地把我凌空抱起,抱得紧紧的,我的小命都几乎呜呼。我感觉到不好的事情来临了,而且关系到主人的。

“喵……”我表示难以呼吸。他把我放在床上,在旁边坐了下来,弯着腰掩面无声落泪。

这时,我可以肯定了——主人真的离他而去了。我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大腿上,算作安慰。

姚槐抹了一把俊脸,对着我强颜欢笑,“你主人这次彻底抛弃你了!连我也抛弃了!以后我们相依为命。”

“呜……”我哀嚎。

主人的葬礼两日后举行。这回,除了主人的同僚,其他亲友全都没来。

姚槐一身黑色西装,胡渣都剃了,脸容不见生气,但他的刚硬气息回来了。主人双亲都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棺木全黏上白玫瑰,而主人安详地躺在红玫瑰中……我绕着棺木走了好几圈,突然被人抱起了。

这人不是姚槐。我不悦地蹬脚,锐利地脚甲划破了他的皮。他“哗”一声惨叫,扔了我。

姚槐见状,立即过来,看了他的手背一眼。“你被爪伤了,快去清洗。”

王鹏飞瞪着我,“你养的?它很凶啊!”

“你快去清洗。”姚槐推推他的后背。

王鹏飞又一次瞪我。我才不理他!谁叫他来惹我。

王鹏飞回到现场时,葬礼已经开始了……主人没入燃燃烈火中,最后化作一缕青烟。

人生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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