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两人从房里出来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整座青萍山也跟着安静了下来，游相生本想回自己的房间看几眼。毕竟薛修是主人，主人待客。他跟着做甚？

但游相生步伐的方向都还没来得及转，薛修便已经出声道：“小师兄，你同我一起去厅堂吧。”

游相生装了一副扭捏像，道：“你待客，我就不好去凑热闹了吧？”

薛修摇了摇头，道：“那客也许是来找师兄的，我这蜉蝣居平日里少客。今日刚领着师兄回来，后头便有客到访。想必正是来看师兄的。”

“哦？难得，难不成还有人惦记着我？”这么说着，游相生一脸乐得自在的模样。屁颠屁颠地同薛修往前院走去。

跟在两人后头的方思远，面色好奇地看着游相生。要知道从他随着师尊上山后，就一直听说自己有个已经过世了的小师伯，还有那过世的师祖。师门中似乎就只剩下师尊和大师伯了。

大师伯的严厉可是出了名的。师尊虽温润如玉，却也不怎么笑过。想必也是当年那些事情给师尊留下了不好的回忆，所以当初在北辕城得知这个亦正亦邪的人，就是他们的小师伯时，方思远心里头的惊讶和好奇是一点也不少的。

而且如今这般想起来，小师伯会出手救他们，恐怕就是认出了他们是青萍宗的弟子。

竺生和荀子璎正在厅堂里陪着客人，来客是位女子。同样身着着青萍宗月白宗袍，嘴角与眉眼总含着一些俏皮的笑意，她面容姣好，气质却又淡雅沉稳，分明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却完美地融合于她身上，分明便是是位极美的女子。

该女子身上并无佩剑，她坐于轮椅之上，双腿上盖着雪白的绒被。任谁也想不到，这般貌美的女子，竟是个双腿残疾之人。

薛修与游相生的脚步声出现在厅堂中，那女子闻声便转过头，先是对着薛修礼貌颔首，最后才将目光放于他身后那道墨色的身影中。

女子朱唇轻启：“游师兄，百年未见。”

游相生怔怔地看着来人，脸上满是惊讶的表情：“惊……惊心？”

那被游相生称作惊心的女子又道：“几日前从父亲那儿听闻你的消息，我开心了好几日。师兄，你可真是让我们所有人都担心了百年。我本想去见你，但因你在绝地宫中，我无法前去。所以现在才能过来探望。”

惊心是他们丘伯师叔的女儿，在这青萍宗上倒也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若要说特殊于何处……惊心是丘伯真人当年恋上凡尘俗世中的人间女子，后所生的。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可仙修的寿命却达成百上千年。若是真的修成了仙，那便是与天地同寿的存在。因而他们成了仙修后，虽说可寻同样的仙侣，但却绝不能恋上凡人。

这样的规矩在仙修界之中已经存在了不知多久，好像从仙修界伊始便已存在。谁也不知道丘伯真人与那女子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后来，丘伯真人独自抱着惊心归来。

但宗门当中不认可惊心的大有人在，不知多少次曾要求丘伯真人将其送下山去，但他从未这般做过。由此也可见，惊心小时候多么不受人待见。

在她十岁那年，曾因一场意外而双腿再不能站起。季惊心的一生，也可谓是尝遍了人生苦难。游相生小时候能保护晚上山几年的小师弟不受人欺负，自然也能保护这样一个小师妹不受人欺负。

季惊心小时候，也就只有这三个师兄从来不嫌弃她，不赶她也不骂她。自小一齐长大，早已情深似亲兄妹。当年在得知游相生死讯时，未尝一日不曾痛苦。

如今得知游相生并未死，尽管他入了魔道，可心中的喜悦也还是难以言表。虽已过去百载光阴，谁都已经长大了，心智也许早已和当年不同。但童年时的那份情谊，自然也从未忘怀。

游相生忙摆了摆手，道：“这个倒没事……你的腿，还没能治好吗？”

倒真是女大十八变，如今这亭亭玉立的美貌女子。还真是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长着张包子脸，爱哭鼻涕的小师妹了。当初她的双腿残疾后，无法成为剑修。所以也总以为她会像凡人一样，只能活个百载时光。

但她也依旧坚强地活到了今日，且这副模样。看起来也已经成为一位仙修，只是修的不知是何门道。

惊心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脸上的笑容不减，似乎并不为这样的事情感到伤心：“我如今是一届药修，自知这腿已经治不好。但也并无关系，我如今这样，也很好。”

药修。游相生没怎么见识过，但是在遥远的南疆里，屹立着仙修界另一大门派――行间坞。行间坞便是个主丹修的门派，自古丹修药修相伴相随。行间坞虽说主丹修，但其门派中的药修也不在少数。

就这么一群人，他们可以是悬壶济世的隐世仙医，也可以是杀人于无形的用毒暗器高手。

想青萍宗这样一个主剑修的宗派，也不知他们二人是如何另寻巧径，从而学会了另一门功夫。既无师相授，也无功法秘籍供学习。不论是怎样的天赋凛然，但这期间所花费的力气、吃过的苦头。想必并非是常人所能想象到的。

游相生忽然就释怀一笑，打趣道：“青萍宗这一辈可是了得，出了个符修大成不说，还出了个……”

这般说着，他才细细地打量起了季惊心，竟然看不出她的境界是多少。季惊心双眸轻眨，对着游相生狡黠一笑。

“一个看不出来境界的药修。”游相生补完刚刚的话。

游相生话音刚一落，那总是低沉肃穆的声音便从庭院外传来：“还有一个能耐的魔修。”

众人的视线皆转向门口的来人，来者真是他们的大师兄，封川。

薛修与季惊心异口同声地叫了声：“大师兄。”

另外三个也在厅堂里站着的崽子，也恭恭敬敬地喊道：“师伯！”

封川皆以颔首回应，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后落于游相生身上。游相生一阵心虚，这话的前两句用来夸小师弟和小师妹是没有问题的，这放到他身上……就怎么听怎么奇怪了。

所以游相生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咳……师兄晚上好。”

薛修在游相生身侧，低声道：“这蜉蝣居，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游相生侧过头，双眸一抬便扫见薛修脸上的温柔笑意。两人此刻站得极近，从刚才开始，游相生就能闻到一股很淡雅的气息，像是站在冬日的竹林中那般。一直萦绕在他心尖挥之不去。

这一回眸，忽地就觉得心头猛地一跳。

夜深后，蜉蝣居内的人已经全部歇下，似乎只剩一片宁静。不过游相生盘腿在屋顶上打坐时，还能隐隐听到几声虫鸣。这在终年雪不化的青萍山上，倒真是件稀奇事情。

游相生逐渐从入定中缓过神来，双眸缓缓睁开。头顶上方是幽深的夜色九天，笼罩了人间大地。明明外面的玉沙正随着寒风飘荡着，但却落不入蜉蝣居中，那寒风吹到人身上，也只成了凉风。

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罩子将蜉蝣居整个笼罩于其中。倒是这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他眉眼微垂，注视着对面的房屋。那竹屋中还亮着一些微弱的光芒，也不知道屋子的主人休息了没有。他看了一会儿后，又闭上了双眸，入定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竹屋的窗便打开了。那未眠的主人此刻正站在窗边，抬头望着对面屋顶上入定的墨色身影。好像不仔细一些，那人就要融进这无边的夜色一般。

两人第二天一大早便下山去了，那会儿天色尚未亮，这山间的一切也还没醒过来。两人踏着夜色，便下山去了。

游相生虽然已经不能御剑，但魔修也同样可以御天赶路。不过一路上魔气外露，比较引人注目，所以一般情况下都不用。他们之所以会这么早便赶路的原因也是如此。

在这个时辰，不论是各类仙修亦或者是凡人，基本都已经歇下了，这样一来就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二人到北辕城时，北境迟来的清晨已经缓缓放亮了天空。

但是昔日里那座繁忙的小城已经不会再响起任何声音，这种巨大的反差感，让游相生有些措手不及。那日他入城时，那些百姓分明还躲在各自的房里，等那六个崽子给他们除妖，又目光警惕地悄悄打量他这个外来人。

可也就是那一夜之间，全城性命无一幸免。究竟是何人会下此毒手，而且还在游相生的眼皮子底下。那时与狼妖最后的决斗时，空中弥漫的那么浓烈的血腥味。原来不止是狼妖的。

这般想来，那人在下手之时，估计也是抓了狼妖自爆的这个间隙。其居心叵测，还真是难得一见。而且到了现在，游相生还想不明白那人的目标究竟是谁？

是那六个崽子？是他？还是……只是这城中的百姓？

这城中的一切都已经被清理过了，但空气中依旧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他们二人走在城中，便是安静地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薛修的眉头也紧紧地皱着。

游相生推开一处民居的门，缓步走了进去。屋子内的一切还同主人生前摆放的一模一样，一丝未乱。主人生前应是个卖伞的小商人，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刚做好的伞，相当精致。

游相生抬眸看了一眼，薛修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目光也下意识地打量起了这个房间。两人自从进了城，一路上都没有多说几句话。

他收回摩挲着伞骨的手指，开始四处打量了起来，看看是否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