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直到他们彻底离去，游相生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就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手脚麻痹的情况已经好转，但游相生也不愿意站起来。盘腿在那儿坐着，没骨头似的。

实则是在为今后作打算。就像封川说的，要是让各大门派知道，青萍宗一百五十年后又出了一个魔修……那可就相当麻烦了。那场大战，他不想再重演一遍。

两日后的审问，倘若没人信他。他便将计就计，把自个完全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借此机会和青萍宗彻底撇开关系。到时能跑就跑，不能跑就被抓回来。横竖就是一个清理门户。

不过私心里，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多活一些时候，毕竟他想要调查的事情还没个眉目呢。况且肚子里藏着那么个东西，就这么死了。就完全违了师伯当初的意愿。

活着真不容易，想死也不能轻易死。师兄不疼，师弟不爱，同门喊打。游相生幽幽又叹了一口气，着实是心疼了一把自己。随后挺直了腰背，开始运气疗伤。

游相生的内府里是一处辽阔的平原之像，但这平原却不是绿草如茵的生机勃勃，而是满斥着浓重的肃杀，四处都是皲裂的赤色土地，缝隙中不停地弥漫出墨色的雾气，将这地方完全缭绕。

在这些雾气深处，飘浮着一个发着光芒的东西。只可惜都被那墨色雾气给遮挡了去，只能望见其是闪烁着滢蓝光芒的符爻。

大殿审问前一夜，游相生从入定中惊醒过来。他睁开双眸，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已然两鬓斑白的道人，虽如此，却更衬托出了对方那种出尘的气质。

游相生喉间一紧，愣愣地叫出了声：“师……师叔？又或者……掌门？”

这世上倘若还有一个知情人的话，那么他们这个唯一能活下来的师叔也许就是。

大殿审问，听起来很隆重。但其实知道的人却没有多少，除去当初在北辕城的几人外，也只有门派中的长老和掌门知道了。毕竟这种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青萍宗越安全。

三舍观大殿，位于主峰青萍峰上。便是整个门派最重要的建筑，从天阶过山门，山门过八卦广场，便是三舍大殿，大殿飞檐上雕刻着飞鹤，与那从成群飞过的仙鹤交相呼应。每日清晨的日光一照，便是紫气东来之势。

三舍殿内拥有着非常宽广的空间，主殿供奉着开山鼻祖青萍剑仙的御剑像。两旁的侧殿则供奉着历代以来的掌门和门派中的重要之人。

游相生跪在蒲团上，周围的气氛异常的庄严肃穆。那些长老几乎都来了个齐，游相生对他们没多少印象，唯一的印象就是古板迂腐。这么些年来，他们虽然变老了更多。但看起来也还不到死的时候。

他们一个个活了将近几百年，难得的是经历了两代掌门，想必也快成精了。掌门丘伯真人此刻真站在青萍剑仙御剑像之下，薛修和封川也站在殿内两侧。

“游相生，一百五十年前的大战中本已逝世。如今重现人间，反倒成了一届魔修。”站在一众长老之间的那个抬起头，混浊的目光看向游相生。仍然带着一种凌厉。

游相生想着这个应该就是大长老。

大长老缓缓地抚摸着自己的长须，不苟言笑的继续道：“七日前，你出现在北辕城中，也正是那一夜，北辕城中数百条无辜性命突然丧命。罪子游相生，你可有什么话说？”

游相生冷笑了一声：“诸位有这时间来聚众审问我，还不如把时间花在寻找凶手上。”

“放肆！这是你同诸位长老说话的态度吗？”二长老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往前踏出一步。剑修威压悄然释放，全然压在了游相生的背上。宛若千斤重。

游相生呼吸稍缓，一时间有些直不起头来。随后，他忽然又感觉到背上千斤重的剑修威压变轻了不少。似有所感，眼角余光扫向左侧。

封川侧头看了一眼薛修，对方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大长老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你话中的意思是你并非那个凶手。”

游相生点了点头，依旧不卑不亢：“我当时可忙着救几个小崽子呢，哪有时间去杀这么多人？封师兄，薛师弟。你们二人说呢？”

封川抬掌作揖，对着掌门伯丘真人，后对着几位长老：“的确如此。我与薛师弟的六位拙徒，前几日下山历练。回门派路上碰巧经过北辕城，得知城中百姓受一狼妖侵扰数日。遂替城中百姓捉妖，奈何实力差距过大……还要多亏了游师弟相助。”

游相生摊了摊手，一屁股在蒲团上坐了下来：“我太忙，没时间杀人的。而且还是一下子杀了全城人，承蒙诸位高看，但是游某目前的确没有这种功夫。”

“你这话的意思是有时间便能杀人了？”三长老鹰眸微凝，大喝道。像他们这种老家伙，平生里最讨厌的就是游相生这一类的人，何况他如今还是个魔修。

游相生又道：“你偏要这么理解，我也无话可说。”

“这小子如此目中无人！怕是早就忘了青萍宗的礼规，我就替你那过世的师尊教训教训你。”二长老缓缓地抚摸着手中的拂尘，周身剑意凛然。冷声道。

大长老抬掌制止了二长老的动作，他对着游相生继续道：“你虽来不及做，但不代表你有同谋。你今已是魔修，又百年未归，着实令人难以相信你。”

“游某是魔修，魔修的话都不能信。那诸位又何必在这儿跟我浪费口舌？”游相生对着大长老露出一个嚣张的笑容。

“小子，你说得不错。就算你没做那件事，可你曾是青萍宗弟子，如今又堕成魔修。我等理应清理门户，免得叫仙修界那些门派笑话了去！掌门，你认为如何？”三长老忍着一口气，若不是掌门和大长老还在这。他早就出手收拾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三长老说得也不是没有理。”丘伯真人沉声道，话锋又转：“可这一百多年来，我们既未曾收到过任何同他有关的消息，也足够说明他这百年来未曾做过错事。”

二长老道：“难不成你想包庇他？丘伯，你可不要因为他是你的师侄便包庇他。更不要忘了你那大师兄，是个什么人。”

游相生手掌紧握成拳，随后站了起来，一双赤色的眼眸直盯向二长老的眼睛。瞬间，二长老像就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神一般，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旁边的几位长老伸手扶了二长老一把，随后纷纷抬头看向游相生。

气氛忽然变得剑拔弩张，薛修和封川侧头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中皆是露出了浓浓的担忧，一方是他们的师兄弟，一方是他们的宗门。倘若真的要抉择，他们又该如何进行抉择？

游相生随即出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您要是担心我这魔修的身份会连累青萍宗，大可放心。我游相生的剑，是青萍宗所授。但我那一身武功也早已皆废，配不起青萍名号。早已不是青萍弟子。诸位若还觉不够，我这一只手与这一条腿，随时都能再还给师尊！”

“我相信小师兄，正如一百五十年前一样。”薛修平静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丘伯真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连声音都沧桑了许多：“诸位长老莫不是忘了……当初若不是因归元山庄勾结魔族，诟陷大师兄。大师兄魔修的身份又怎么会突然间天下大白？大师兄虽为魔修，却从不曾害人。即便是最后，也心系青萍宗。你我仙修不过千百年时光，活着在人间中，又何必将自己束缚于传统的正邪观中，若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1]”

诸位长老忽然都安静了下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随后皆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又一个地散了去，独留大长老一人还留在原地。

大长老缓缓地抚摸着自己花白的长须，他的眉眼一直都是眯着的，仿佛是被那眉须压得起不来似的。他道：“你是青萍宗掌门人，我自然信你的分寸。你若有想法，便随心而走吧。”

“还有你小子，将来若真的做下不可挽回之错。可就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

游相生一言不发，这一回倒是抬掌作揖，对着大长老离去的背影恭敬一拜。

“多谢师叔相助。”封川这会儿才出了声。

丘伯真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单是为了你们三人，我先前派下山去调查的两位弟子，皆在路上受袭。一人遇害，一个受了伤赶回，是我大意了。”

游相生眉头微蹩：“什么？伤他们的人可是魔族？”

丘伯真人点头答道：“正是。”

“……那日我路过北辕城，便见到那六个崽子在围攻狼妖。原本是没有太大的意外能拿下，我正欲离去之时。忽然就察觉到了魔气的波动，回过头一看，那狼妖便有了堕魔的迹象，应是有人在暗处做了手脚。”游相生回忆着那日的事情，缓缓道。话音一落，便见薛修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了？”

薛修面不改色道：“没事。”

“若你说的是真的，这城中受害的百姓，兴许就是那暗中之人所致。相生，你能察觉到那人，或者……那魔是谁吗？”封川思索着问道。

游相生眉头上扬，似乎有些不爽快：“不行，对方的境界比起我来说。太高了，我寻不到他的痕迹。而且这般厉害的魔族，我要是见过的话，应该有印象才是。”

丘伯真人忽然道：“所以，相生、修儿。你们二人下山调查一番吧。若是真的能捉住凶手，也能替相生洗刷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