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们御着霜雪与寒风而来，月白衣袍上洒了一层柔和的月光。谁也想不到他们来的这般快，来人不过四位。当他们踏上这方土地之时，似乎连呼啸的北方都更加凛冽了。

就连游相生也忍不住地看向他们，并无他所熟悉的面容，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总比突然跳出四个魔族来的强。

那四位剑修见这满地狼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领头的一位反倒抬起头，四下扫视着城里的民居，眉间未曾放松下来过。他抬手一招另外两位剑修，俯身至他们耳边说了什么。

游相生这一回便听不见了，要知道这四人可并不像那六个崽子一般青涩。言毕，只见那二人点了点头，随后便散去，也不知去了哪。带头的剑修这时候才抬眸打量起方思远六人，还有另一旁的游相生。

方思远对着那带头的剑修叫道：“无训师叔！”

无训只点了点头，警惕而疑虑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游相生身上。游相生向来不喜欢被人像猴子一样打量，他收起了手中的赤阳――只见那把血色长刀竟如烟雾一般飘散而去。

不管对方这会儿看没看出什么来，为免不必要麻烦，还是先走为佳。

竺生突然开口道：“那位无名前辈要走了，他救了我们。我们应当对他道谢才是！”

还不用他们出口挽留，无训便已经叫住了游相生：“不知阁下是何人？”

荀子璎冒出头来，有些胆怯地说道：“无训师叔……正是这位无名前辈，救了我们。”

无训闻言，眼眸中又闪过一丝疑虑。这人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魔气，想来应该是一个魔修。要知道平日里，这些魔修和他们这些正派最不对付了。竟会出手相助青萍宗弟子？

而且……就在他刚踏入这里时，便察觉到这北辕城内的血气何其之厚重！若说那六个小辈察觉不到也罢，他们四人从外而来，怎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无训忙道：“阁下请留步。既然阁下出手相助宗内小辈，无论如何都该受一声谢。”

不论如何，此时应先将此人留下才是。

游相生拒绝得也直白：“不需要。”

无训还想着说些什么，方才离去的两人，此时皆已经回来。只是面色煞白，像是见了何其恐怖的东西，一人上前俯身耳语。便见无训的面色也瞬间退了一层血色。

他拔出手中的剑，朝游相生离去的方向而去，剑身径直地挡住了游相生的去路。面色凝重的问道：“阁下……是魔修？”

方思远六人闻言皆是一怔，魔修？魔修怎么可能会出手救他们！难道不是和那只狼妖一起将他们杀了干净吗？尽管这位无名前辈刚出现的时候，方思远就曾怀疑过他是地狱来的罗刹……

游相生抬眸看向无训：“是，又如何？”

寒风夹杂着玉沙打着卷儿而过，游相生脸上沾染的血此刻早已凝固。这城中的血腥味却越发浓厚起来，似是连这最刺骨的北域大风也吹不散。

这般近距离地看着他那双暗红色的双眸，无训竟是心生了一丝怯意，不过只一瞬便被他压在了心底深处。笑话！青萍宗乃名门正派，怎会惧他一个邪魔外道！

方思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他的双眼，就如同他身旁的几位同门一样。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你……你竟是一个魔修！”

游相生垂在身侧的手掌虚握成了拳，他侧过身，遥遥地看向那六个崽子。沉声道：“我是。”

竺生猛地握起拳头，朝游相生愤愤道：“你可知青萍宗与魔族魔修有不共戴天之仇？百年前那场大战，我们虽并未亲身经历过。可时至今日，我们还能感受到那时留下的伤痕。我们那从未谋面的直系师伯……就是在那场大战中散命的。师尊说那时他们只与我们一般大……”

无训继续道：“为何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去练这歪魔邪道！你今日出现于此究竟有何阴谋？这城中的百姓……你们这些魔！竟能下此狠手……”

游相生眉头微蹩，问道：“城中百姓？什么意思？”

见他这副模样，无训不由来了一股怒气：“还装傻！这城中的百姓全部死了！”

“什么！”方思远六人异口同声的大叫出声。这怎么可能，他们进城后，便是受了城里的百姓相邀，来收这作乱的狼妖，他们夜深后便躲进了各自的房子里。连出都没出来过，怎么会……全部死了？

即便是游相生，在此刻也不由得面露讶异。他进城之时，分明还能感觉到那些人的视线与存在。可是这之后的这段时间内，全城之人都在悄无声息中死去了？原来那散不去的浓厚血腥味，就是这般缘由。

可是这怎么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这样悄无声息的，屠杀了全城的百姓？游相生只觉得一阵发寒，想必是真的有人藏于暗处。

但那人究竟是谁？又想要做什么？他的目标是什么人？单是这全城百姓？

虽思绪良多，游相生也不忘为自己说上一句公道话：“此事与我无关。”

话是这么说，但显然没有太大的信服力。无训脸上的表情依然是一成不变的凝重，那把挡路的剑也并不打算收回。他应声道：“究竟是否为你所做，我尚且不能肯定。此番兹事体大，但请阁下随我去青萍宗上走一遭！否则……就休怪在下无礼了。”

另一个同他一起前来的剑修弟子，不留情面道：“无训师兄！你同一个魔修讲何道理？就算不是他干的，想必背后也有同谋！此等邪祟，本就该捉拿！”

游相生本就是个不服管的，向来是吃软不吃硬。无训此话便是明晃晃的威胁，当即冷笑了一声：“你们让我去我便去？算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一落，他左手手掌微抬。赤色雾气从他掌心当中源源不断地溢出，最终凝成了实体――一把赤色长刀。方思远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他这把刀是这么来的。

另一旁的弟子见状，不由得上前了一步。诧异道：“这……妖刀赤阳。此人果非寻常之人，我瞧他气息不稳，想必是受过重伤。自古正邪不两立，无训师兄，今日你我四人联手。将他捉回去罢！”

游相生那对一向有精神的眼眸中，忽地闪过了一丝悲哀，他道：“世间正邪黑白，本为同源之水。清浊善恶，终有同流之时。[1]”

兴许是方思远第一次听到这种将向来泾渭分明的正邪两道融为一体的言论，他忍不住抬起头，遥遥望向游相生那一道玄色背影。像是这北域雪白之地中，唯一的墨色，于这天地当中茕茕孑立。

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2]

方思远在这十六的年纪，忽生了这样一个问题。何为正邪，何为善恶。言正善者，平生无错事？称邪念恶者，始来无善心？[3]

北风烈，血气弥漫，玉沙漫天。

那方气氛剑拔弩张，忽然之间，两道极强的灵力从远方而来。只稍片刻，便已抵达了北辕城上空。方思远六人皆有察觉，原本如土般的面色一时纷纷散去，眼眸中多了几许欣喜。

游相生等人自然也能察觉得到，他握着赤阳的手掌忽地一顿，而后抬起头。

那二人御剑而行，于九天而至，飘然而落。月白衣袍随风浮动，竟若白衣剑仙。虽如此，一种孤高而坚决的气势却随之而上。一位平添了几分凛然，另一位却添了几分淡雅。

薛修。修人，修己，修尽天下不平事。修半生风雨峥嵘，修人间坎坷恶浪。

封川。川藏明月辉，纳天下之所不能纳。

谁都静着，谁也不曾动。便是六目相对，像是越过百年光阴，隔了模糊却又深刻的记忆，再来见这眼前之人。

方思远六人，此时便骤然分了两批。每三人的目光都落至于不同的人身上，喜悦的心情已言于口中：“师尊！”

游相生：“……”

他是不是听见了师尊二字？

老天爷倒真是爱与他游相生开玩笑，于此地见到那二人，本已经是难以想象的意外。这顺手救下的六个崽子，竟便是那二人的弟子。这一回，怕是想躲都无处可躲了！

无训面露惊讶：“两位师叔？二位怎会出现于此地？那……”

封川抬起手，一言不发地止住了无训的话头。他目光快速地上下打量着游相生，似乎在确定着什么一般。

薛修的脸上已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呼吸稍促：“小……小师兄？”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给在场的众人带了难以言喻的震撼。薛修竟管他叫小师兄！

无训急忙道：“薛师叔！此人是个魔修，游师叔不是在百年前的大战中……逝世了吗？”

薛修却宛若没有听见无训的话一般，他径直地走上前，走到了游相生的面前。游相生难得出现了一股子猝不及防的情绪，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封川的声音有些微颤：“相生？你当真是相生？”

“我……”游相生的话梗在喉中，这样的重遇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让他措手不及，要知道他现在可还背着“屠城”的嫌疑尚未洗清。

他又无法与这两人大打出手，且别说是两人。现在这种状况，单对上他们中的一人，都足够他喝一壶的。

便在这时，薛修忽然拉起了游相生左手。一把撩开他的袖袍，一枚清晰的胎记就在他的手臂之上。薛修便看了一眼，视线又转回封川那头。便见封川也点了点。

薛修：“小师兄，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