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北境的夜,似乎总比别的地方要更漫长一些。半空之中,几道亮眼的光芒一闪而过,好似星辰划过,朝着那青萍山的方向而去。
兴许凡人只会将其当成飞星,而一些散落于北境各地的仙修们。则自然明了那是何物――青萍宗的剑修们在九天御剑。
百年多前那场大战后,青萍宗虽归于寂寥。但门派千百年来所积攒的丰厚底蕴,依旧是寻常修仙门派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且自从其行事低调后,青萍宗便更像是那画内之景。于人间而言,自是那仙山仙迹无处可寻。
不久前,薛修等人在北辕城中认出游相生。不过师兄弟三人重聚,连话都来不及说上几句,游相生就一言不发的倒下了。封川捏着他的手腕,似在探寻什么。
半晌后,他面色微沉。却也没多说其他,只说了一句:“先带他回青萍宗罢。”
薛修背着游相生,在九天之上御剑飞行。脚下是北域的大好山河,背后是百年不见的小师兄。他总觉着这像是一场梦,当年是他亲眼看着小师兄为护他,落入了万丈深渊。
后来宗内几位前辈赶来,随着他一同下去寻找。可那深渊之下,便是猛浪若奔的北域第一河淮江河的支流昆河。游相生水性极差,就连在小池子中都得一阵翻腾,何况是这种湍急的大河。
那时,宗内一位前辈同他这般说道:“就算是水性极好之人,从那万丈高的地方坠下来。恐怕也找不着北了。相生他,怕是凶多吉少了。”
是啊,薛修又哪能不知道。更何况那时,游相生便已经身负重伤。他站在昆河旁,站了许久许久,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似乎日出月落了好几回,直到封川将他带回青萍山。
他最喜爱也最尊敬的小师兄,自那后便也“死了”。师尊也在大战中逝世,小师兄也不在了。这些年来,便只剩他们师兄弟二人独自成长至今。后来的事情……他似乎总觉得有些记不清了。
倘若当年小师兄并未死,那么这一百多年来。他又究竟去了哪里?竟然也……成了一代魔修。
薛修心中思绪万千,脚下的仙剑却依旧平稳如山。他们越过了淮江河,前方不远便是青萍山。一路上,气氛如死一般的寂静,谁也不曾开口说过什么。方思远时不时将目光转向那被师尊背在背后的无名前辈――又或者,小师伯。
他的眉头未曾松下来过,时而隐隐有黑气闪过。
此番北辕城发生的事情非同小可,必须要马上禀告掌门。那城中几百条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真的是小师伯连同别的魔族魔修所做……方思远忽然想起那白雪皑皑的天地之间,那一茕孑的墨色身影。
不可能吧。
荀子璎与竺生此时正一同站在无训的仙剑上,他们这些小辈,如今还没到能学御剑飞行的境界。尽管他们目前也都以这一境界为目标。
荀子璎扯了扯竺生的衣角,小声问道:“小师兄。你觉得此事,真的会是无名……小师伯做的吗?”
竺生闻言一愣,拧起脸思索半晌。最后,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愿意相信我的直觉……我觉得,不是小师伯做的。”
游相生又做梦了,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青萍山两仪峰上的日子。他总是顽得跟猴儿似的,向来不服管。师尊不在山上的日子,他能将两仪峰翻个底朝天。
尽管那之后,他必定会受到师尊的处罚。师尊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大师兄也一样。每当他们眉毛一竖,游相生就会怏怏地停下自己的动作,低下头来。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扮演好一个听话弟子的身份。
比起师尊,其实游相生更喜欢跟师伯呆在一块。师伯不收弟子,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有一次游相生问他:“师伯你怎么不收弟子呀!你要是收的话,我想拜入你门下……不过这话,你可不能告诉师尊呀。”
师伯忙摆了摆手,一副头疼的模样。却又笑着道:“可别可别!我可不敢同老二抢弟子。我不收徒弟,那是因为我太厉害啦――”
年幼的游相生只被最后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他的眼睛像是闪着光一样:“喔!那我以后也想变得和你一样厉害,这样不仅能不收徒弟,还能保护大师兄和小修了!”
师伯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问道:“哦?你也不想收徒弟?”
游相生双眼一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你想!万一我要是收了一个像我这样的。那我可不得像师尊一样,少活几年呀。”
却惹来了师伯的一阵哄笑。
青萍山由四座山峰组合而成,其主峰便为青萍峰,其余分别为渡生峰、两仪峰、七曜峰,以及一些稍低的峰群。四座山峰高耸入云,山势峻峭,雄姿奇伟。像是四根擎天的柱子,将北境的天空支撑了起来。
山上终年覆盖着皑皑白雪。天晴时,远远尚能望见其山峰,藏于缭绕的云雾之后。近了后,却找不到山的入口在何处。人间传闻,百年前的大战后,青萍宗便设了封印,除了本门弟子外,外人难寻其道。
不过俗话又说,天无绝人之路。常人若想上山,便得走上那千层来的陡峭石梯,方可抵达其门派大门。
游相生自幼便成长于两仪峰之上,他与大师兄皆是师傅从外捡回来的,那会儿两人都还只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不像他们的小师弟,小师弟是八岁时上的山。
是人间俗世中一名门大家的少爷,倒是后来这名门大家被人上门寻仇。一夜之间杀了个干净,只剩这么一个独苗。也不知师傅是如何遇见的他,见他根骨绝佳,便给他们带回来了这么一个小师弟。
他的名字也是师傅起的,姓用的还是人间俗世中带上来的姓。薛修入门较晚,倒常受隔壁师叔师伯们的弟子的欺负。大师兄虽年纪不大,却也整天往那清静之地钻,然后修炼。所以平时也不怎么管得上。
倒是游相生,第一次当师兄,憋着一股子的劲儿。要是有人敢欺负他这个小师弟,他必得要上去同人较量扭打一番。又或者时常揪着薛修给他讲那山下人间的趣事。
游相生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偷偷跑下了山。本来说好只悄悄地下来给他小师弟买包糖葫芦就上山,可他这在山上生活了十四年的愣小子,哪能想到,原来在这些地方,买糖葫芦还需要钱。
那小贩见他一脸不明就里的表情,挥了挥手就把他赶走了。于是游相生花了一点时间同路人打听――原来干活可以换钱。
游相生在茶馆里替人端茶倒水一整天,终于赚到了可以买糖葫芦的钱。那茶馆的大娘见他是个孩子,还想着给自家弟弟赚钱买糖葫芦。一时感慨万千,摸着游相生的头还多给了一点。
他拿着钱,高高兴兴去买了一包糖葫芦。还用那多余的钱,在卖糖葫芦对面的妇人摊子上,给大师兄买了个编制的剑佩。像宝似的将两件东西放进了自己胸口里的暗袋。
游相生觉着山下的人间可真有趣,回去的路上。路过了大娘的茶馆,里头却乱糟糟的一片,游相生探头一看,竟是一个恶霸在欺负那大娘。一时侠胆骤生,大喝一声,将那恶霸修理了一顿。
别看他十四的年纪,收拾起这膀大腰圆的恶霸来却一点不吃亏。不过这般一闹的后果,自然是让师尊知道了他偷偷下山,还打伤了凡人百姓。
虽然他据理力争那是个坏人,但结果还是给师尊罚到剑台上思过四个时辰。回去后还在无念宫中的主殿中跪了一日――对着那从未见过的师祖的佩剑。
师尊也静静地站在他身侧,一动都不动。这样一来,游相生就没法偷懒,这一日直跪得他膝盖发疼。
一直到游相生跪着都快睡着的时候,师尊突然出声问道:“相生。你可知我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
游相生猛地清醒过来,悄悄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敛容屏气,摇了摇头。
抱朴真人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游相生的身侧,缓声说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1]你的心自小便浮躁,却又映衬了此间万物。何时你能做到不动声色,便也算得上是真的长大了。你今日所做,便是依了你心中之相。你的相为正,可你所做却为恶。我只望你能记住,仙修万不能伤害寻常百姓。”
游相生犹豫着道:“可他……分明是个恶人啊,即便我伤了他又如何?我分明是在除恶扬善。师尊你反倒要处罚我。”
抱朴真人轻叹了口气:“即便如此,你大可用一些迂回的方式。而不是断了他的手,你这般,又与他有何异?且人间自有人间法,你我仙修最好便是不要干涉凡人之间恩怨。”
“我……”游相生一时便说不出话来了,声音梗在喉中。
“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2]今后百年光阴,且好好守着那颗心罢。”抱朴真人抬起手来,在游相生的头顶上方轻一揉。又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信步离去。
“今日到此为止,切莫再犯。”
双腿跪的快要没有直觉,游相生挣扎着站起了身。周遭的一切却渐渐崩塌成了光影,最后一切沉入黑暗。水珠滴落入水的声音清晰入耳,四周时而响起锁链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直教人牙齿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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