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自私四

院子里很平整，很干净，不像是没有人住的样子。

“霜序！”承影在门外叫了一声。

这意思是不想萧霜序再深究这件事儿，但是萧霜序想想刚刚引路的那个小女孩，想想无辜被勾魂的杨小宝，还有本来不该死的杨威，觉得不把事情弄清楚，不止良心不安，连吃睡都不安稳。这些东西似乎变成屋子里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吸引萧霜序进屋。

“先生，我就去看看。”萧霜序带着请求的意味回头看着承影，明知道瞎灯黑火的看不见，还是想通过眼神请求承影让自己进去。

承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踏进院门道：“也罢，吃一堑长一智。”

萧霜序转头往里走，走了两步跑起来一把推开里屋的门。

屋里比屋外更黑，什么也看不见，后边突然闪起一道亮光，接着承影的引路符越过萧霜序先进了屋，然后腾起一阵火焰，屋里所有都看的真真切切。

这道火焰就像是有生命，只要承影不说熄，就会一直亮着。

正对着门是一个天地牌位，摆着香钱烛火和一些祭祀的糕点，上边摆着一个排位，写着‘长兄林状、长嫂林张氏之灵位。’没有写立牌位的人。

除了这些，就是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没什么多余的东西，最特别的是屋子里飘着的味道。

似乎是臭味儿，又似乎是什么东西香得过劲儿了而变成臭味儿。

萧霜序四处看了看，在牌位旁边找到了火柴把桌子上一根烧的只剩下一小截儿的蜡烛点燃，看两边各有一间房间，挂着门帘，萧霜序便寻着味儿进了左边的一间。

房间里也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很简洁，萧霜序闻着味儿，确定味儿就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去的，但是屋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承影跟在萧霜序后边，进来之后站在他后面四周看了一圈，看到床脚很突兀的放了一个坛子，像是酒坛。

“那儿。”承影指着坛子道：“床脚的坛子”

萧霜序拿着蜡烛走过去，用手指拨了一下，发现坛子是固定在地上的。

“先生，这坛子是固定的。”萧霜序皱眉道。

“看来布置机关的人很蠢，这么明显的机关也想得出来。屋子里东西这么少，在床脚有一个这么明显的酒坛？”看这屋子的样式和简陋的阵法，这里的主人应该是一个普通百姓。

萧霜序双手转了一下坛子，就听见床底下啪嗒一声，像是石板撞击地面的声音。

“先生，机关在床底下。”听到声音以后，那股不知道是香还是臭的声音越发明显，引人作呕。

承影把过长的床单掀起来，借着蜡烛的光，看见床底下打开了一条暗道。味道实在太大，几乎已经熏得人头晕。

暗道很简陋，就是一块石板遮着暗道用暗扣固定在地板上，一拧酒坛子，暗扣松了，石板就往下掉，扣在暗道的墙壁上。

“这机关太简陋了，还不如不设。”萧霜序捂着鼻子爬到床底下，看见下边支着竹梯，扒着暗道口往下爬。

承影闻到这味道也有些作呕，捂着鼻子又点了一道引路符跟着萧霜序。

萧霜序下到一半，被承影的引路符一照，看着下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是什么暗道密室，就是一个地窖，犹如农家人储存蔬菜的菜窖一般，不过四五米宽的一间地下室，全是土地，连地砖都没有铺。

黑暗中一个小男孩儿和一个小女孩儿抱着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萧霜序继续往下，小男孩儿眼神有些防备的不时瞟萧霜序一眼。

光线不够，萧霜序只看见了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孩子，赶紧三步两步爬下楼梯，边爬边道：“先生，下边儿有两个孩子。”

地下室臭气熏天，但是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香味儿和臭味儿混在一起，萧霜序一说话差点儿吐出来。

小女孩有些害怕，呜呜的哭了起来，小男孩儿自己也害怕，但还是用稚嫩的声音说：“不怕，妹妹不怕。”

萧霜序抬着蜡烛走过去，看见两个孩子几乎已经瘦得只剩骨头了，蜡黄的脸上滚了厚厚的一层灰，身上的衣服都只能称为破布了，根本不能遮住身体。

萧霜序心里一阵酸意，这两个孩子看上去还不足十岁，也不知道在这里被关了多久。

心酸的同时，萧霜序心中又升起无尽的恨意。特意设机关把孩子关在这种地方，显然是人贩子的作为。

“别怕，哥哥是来带你们出去的。”萧霜序伸手想碰两个孩子，小男孩抬起瘦弱的手一把打开萧霜序，眼神恶狠狠的大喊：“别碰我！”

承影听萧霜序说下边有人，也顺着楼梯下到地下室，又点了一道符让符燃起火光，地下室里瞬间明亮起来，所有的东西一览无遗。

离两个孩子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只木桶，可能是装排泄物的，散发出浓烈的臭味。地下室正中间有一个竹篓，里边放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香味儿就是从里边散发出来的，可能是为了中和臭味放的香料。

而离两个孩子最远的角落里，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烂的几乎已经可以看见骨头，没有烂完的肉和破布挂在尸体上，十分骇人。

两个孩子就对着这具尸体，不知道呆了多久，承影也不觉心里冒气了火气。

“霜序，先把两个孩子带出去。”

“哎。”萧霜序也看见了角落里的尸体，捏着拳头让自己平静下来，蹲在两个孩子面前耐心道：“别怕，哥哥真的是带你们出去的，坏人已经跑了，来，跟哥哥出去好不好。”

小女孩依旧害怕，小男孩倒是大起胆子怯怯的看着萧霜序道：“真的吗？”

“真的，我们赶快出去，那位先生很厉害，他要出去抓坏人的。”

小男孩又看看站在楼梯口的承影，扶着小女孩站起来，小声说：“妹妹，我们出去！”

说这话的时候，小男孩心中暗下决心，就算出去死了，也比待在这儿得好，管他是什么人先出去才有希望。

萧霜序跟着一起站起来，一把抱起小女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问小男孩：“你自己能爬楼梯吗？”

两个孩子瘦的跟骨头一样，萧霜序怕他们爬不上去。小男孩也确实有些吃力，爬了两蹬就开始腿抖。

“把孩子给我，你扶他上去。”承影伸手去接萧霜序手里的女孩儿，萧霜序把小女孩交给他，搂着小男孩的腰先把他扶了上去。

小女孩到了承影怀里，手紧紧的抓着承影的衣服，承影顺势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扶着楼梯爬了上去。到了楼梯口，萧霜序趴在床底下伸手拉了一把，承影把孩子递给他，小女孩摇摇头小声和萧霜序说：“哥哥，我自己爬出去。”

小女孩爬出去之后颤抖着腿站在小男孩旁边，承影爬出来以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对萧霜序道：“回竹园。”

两个人一个人抱了一个孩子就出了小院往回走，走到村口的时候，看到路口站着三个孩子，一个抱着藤球，是之前引路的小女孩。还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分别提了一盏惨白的灯笼。

“谢谢先生。”三个孩子齐声道谢，然后渐渐化成光影不见了。

萧霜序抱着的小男孩抓着萧霜序的衣服，在萧霜序耳边说：“那是我妹妹和菜花儿的哥哥。”

“没事儿了。”萧霜序拍拍他的背，承影越过萧霜序道：“走吧。”

回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跟着小黑狗走的快，不过半个钟头，就走到竹园。

弥生站在门口，见他们回来，赶紧走过来道：“就说你们也该回来了，这是……？”弥生看着两个孩子，心里也是一疼，想起自己的弟弟。

“灵生呢？”

“在书房温书呢？”

承影跨进院门，和弥生道：“把他叫来，你和灵生烧水给两个孩子打整一下，我有点事儿。”

弥生接过小女孩带着进了屋，把人放在地上去书房叫灵生。

两个孩子可能长期见不到光，一进屋子被光一刺就捂住了眼睛。萧霜序拿了块毛巾给他们遮着眼睛道：“慢慢让光透进去再挣眼睛。”

等两个孩子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弥生已经烧好了水和灵生一起提出来。

“你们先帮他们洗一洗，我去做点粥给他们吃。”

“好。”萧霜序把人带到澡房，灵生提着一桶水跟在后边，眼神恶狠狠的，手指甲都快掐到肉里了。

把水兑好之后，灵生又跑去拿了自己的两套衣服出来给两个孩子穿。

萧霜序先把小男孩身上的破布扒了，笑着问小男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啊，家是哪里的？”

小男孩儿这时候已经放下了戒心，知道萧霜序不是坏人，眼睛水灵灵的看着萧霜序回答道：“我叫阿牛，我没有家，一直带着妹妹流浪。她叫菜花，她家是北边儿村里的，家里把她和哥哥卖给了林二。”

这个哥哥是个好人，如果能博取他的同情，就可以留下来，不会再被送到那种地方关着。

“林二？”

“就是把我们关起来的人，他是个人贩子。”

阿牛可能是因为长期在外边流浪，虽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但知道自己没有危险之后很快就恢复过来了，开始和萧霜序说话。菜花因为是女孩子，又是被卖给人贩子的，这会儿还低着头不敢说话。

“那刚刚见到的那三个孩子呢？”

“那个男的是菜花的哥哥，就是……，就是地窖里死了的那个，小女孩是我妹妹，上个月被林二带出去，可能是卖了，不知道怎么会死了。另外一个小女孩儿我们不认识。”

萧霜序笑了笑，捏捏小男孩儿的鼻子说：“胆子这么大，不害怕？”

阿牛摇摇头说：“不怕，我从小就能看见鬼，不过我怕尸体。”

灵生拿了衣服进来，想帮小姑娘脱衣服，但是又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他只不过比菜花儿大了三岁，不知道能不能脱，只好问萧霜序：“萧哥哥，她是女孩子，我能脱他的衣服吗？”

“我来吧，你给阿牛洗澡。”萧霜序觉得自己大一些，菜花就像是他小妹妹一样，不影响，就一边给菜花脱衣服，一边笑道：“别害怕，已经没事儿了，给你们洗澡换衣服，然后我们去吃弥生哥哥做的饭，他做的可好吃了，想吃吗？”

小女孩抬头看着萧霜序，点了点头道：“谢谢哥哥。”

“不用谢，你也和阿牛哥哥一样能看见鬼吗？”

菜花摇摇头说：“看不见，是阿牛哥和我说我哥哥一直都在，让我别害怕。”

“是啊，你哥哥一直都在，刚刚在村口还来和你道别呢。

菜花终于笑了一下，点点头的道：“哥哥对我最好了，林二打我他就帮我挡着。”

“我们先洗澡，等会儿再说给萧哥哥听好不好。”

小女孩点点头，萧霜序拿瓢舀着水把他的头发和身体都洗干净，穿上了灵生拿来的衣服，带着两个孩子去吃东西。

弥生熬好了粥，两个孩子闻见香味儿，都不自然的舔舔嘴唇。

“去吃吧，但是你们饿太久了，胃不好，要吃慢一点儿，少吃点，不然该胃疼了。”弥生心疼道。

“嗯。”阿牛点点头，拉着菜花一起站在桌子边。弥生给他们盛了粥，两个孩子果然听弥生的话，虽然很饿，但还是小口小口小口的一边吃一边吹。

弥生摸摸阿牛的头道：“不怕，都过去了，你们灵生哥哥以前也被关起来，你看现在多好。”

在竹园里，所有人都是看得见弥生的，但是阿牛还是知道弥生是鬼，被摸了之后愣了一下抬头说：“哥哥你煮的粥真好喝。”鬼哪里有人可怕？

灵生坐在桌子边看他们喝粥，转头问萧霜序：“萧哥哥，坏人抓到了吗？”

“没有，跑了。别怕，哥哥一定会抓住他的。”萧霜序道：“你看着他们喝粥，我去问问先生。”

“好，那萧哥哥，能抓到坏人吗？”灵生满脸期待的问萧霜序。

“会的，在我萧霜序眼皮底下做坏事，一定会抓住他的，放心。”

萧霜序知道灵生因为和两个孩子同样的遭遇，心里更加关心同情两个孩子一些，所以也不忍心说让他失望的话。

萧霜序上楼的时候，刚上完楼梯，就看见一只明黄色的纸鹤摇着翅膀从承影屋子里飞出来。

这是传信的纸鹤，萧霜序不知道承影要给谁传信，敲了敲承影的房门，承影道：“进来吧。”

萧霜序第一次进承影的房间，有些紧张，推开门之后先小心的看了一眼，叫了声先生才进屋。

承影的屋子和萧霜序的也没多大区别，只是大了一些，书桌旁边还有一个书架，放了很多书。床头旁边有一张小方桌，桌子上有一个支架，上边放着一把十分古朴的剑，是一把青铜古剑。这把剑看样子有些年头，剑柄和剑鞘上都镶着古朴的花纹，完全看不出来是哪个年代。

那是先生的武器吗？萧霜序倒是从来没见承影用过。

承影坐在书桌前，好像是在画符。

“先生，我帮两个孩子洗好了，他们在喝粥呢？”

“嗯，你等一下，我们还要去一趟扬威武馆。”承影画完最后一笔，停下笔拿着符转过身来又道：“我已经传信给申队长，他会去查的，你不要再插手了。”

“好，我知道了先生。”人贩子的名字都知道了，让申乾去查也好，不然就算找到了林二，也不能抓人。

“两个孩子说关他们的人叫林二，是个人贩子。”

“明天申队长肯定是要来走一趟的，让两个孩子告诉他就行，先去武馆。”承影虽然这么说，但是心里也知道申乾来不是听两个孩子的口供。

申乾那样的人，第一不会让别人抢功，第二就是对于看不惯的人，找到了机会绝对会借机打压。承影传信给他的时候就猜到申乾肯定要来找麻烦，只是这件事情还是必须借由警察局的手揭开序幕。

下楼的时候，孩子已经喝完了粥，正在和灵生说话。

承影下楼之后，灵生便问：“先生，今晚他们是住在这里吗，我给他们收拾个地方。”

“就把你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吧。”

“先生您还要出去。”

“我和你萧哥哥出去一趟，你和弥生照顾他们。”

萧霜序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走在路上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小心的问：“先生，他们都是孤儿，以后怎么办，能留在竹园吗？”

“这世间孤儿何止千万，你能留住多少？”承影反问道。

被承影问得一愣，萧霜序有些心塞，低着头跟着走了一段，突然灵光一闪道：“先生，阿牛可以看见鬼，他有天赋，您收他为徒吧。”

“我不收徒，除了萧家的人，都不收。”

萧霜序一咬牙道：“那他就是我弟弟，先生你能不能收了，还有灵生不也是你徒弟吗？”

承影停下来，回头看着萧霜序道：“灵生不是我徒弟，因为弥生平时帮我料理竹园的事情，所以灵生也住在竹园，我就教他读书而已。你真的想留下他们？”

“嗯。”萧霜序点点头道：“他们太可怜了，既然我们遇到了就不能不管，我萧霜序不是那种视而不见的人，留他们他们肯定会露宿街头，我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承影想了一下，无奈道：“也罢，让他们留下吧，下不为例，竹园不是收容所，容不下那么多可怜人。”

“是，先生，下不为例。”萧霜序高兴的应了一声。

先生其实是很温柔的，萧霜序看着承影的背影感叹。萧霜序知道承影不是心肠硬，确实竹园管不了那么多可怜的人，今天是孩子，明天可能是老头老太太，这个世道，可怜人是最多的，不管是平常百姓还是大户人家都一样。

竹园已经收容了一只鬼三个孩子，加上萧霜序，都没地儿住了。

萧霜序一边心里默念仅此一次，以后量力而为，一边和承影一起往武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