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竹园二

萧霜序到院子里时，承影已经在院里了，正站在梅花桩上练习吐纳，背着萧霜序宛如武馆里的师傅一般。

只是武馆里的师傅一般虎背熊腰，哪里有承影这般身材修长，站在梅花桩上犹如站在湖面似的。

“先生早。”萧霜序恭敬的鞠了一躬，承影从梅花桩上轻身一跃转了个身站在地上道：“今日先扎马步，以后每日先扎半个钟头马步，我再教你。”

“是。”萧霜序最怕扎马步，以前跟着叔叔时候一般都是能躲就躲，现在却不敢躲了。

知不足，然后能自反。萧霜序以前跟着叔叔，觉得自己已经是萧家的佼佼者，甚至是阴阳术法里边的头筹，现在看见承影，才觉得自己跟孩子戏耍一般，实在拿不出台面。

受叔叔和萧家历代家规的熏陶，萧霜序是喜欢这一门道的，入门到现在学了个皮毛还算不上，看着承影在一旁练功，越发觉得自己刚进门时那股倨傲的气势太可笑了。

话本小说里飞天遁地，腾云驾雾的那些词句，都已经可以用到承影身上了。一排梅花桩在承影脚下就跟平地似的，承影两条修长的腿踩在上边或跳跃或半蹲或旋转，每一下力道都刚好，沉稳有力，又有一种潇洒的气势。

败了败了，萧霜序又往下蹲了一点儿，标准的马步牵扯着腿上的肌肉，几乎已经支持不住了，只是萧霜序依旧咬着牙不服输。

“可以了，起来吧。”承影从梅花桩上下来，对萧霜序道。

萧霜序咬着牙，额头上挂着薄汗，抬头可怜兮兮的说：“先生，我，起不来了。”

承影摇摇头淡淡一笑，走过去扶着萧霜序的手轻拉了一把，将萧霜序扶起来。

萧霜序看到这一笑，几乎是痴迷了。这样的人，原来笑起来是这样的，云淡风轻，似雾似花，上扬的嘴角和眉目犹如春风拂面一般。

“万事过犹不及，无论是学问还是术法，都需要循序渐进，稳扎稳打，非一日之功。”

这是看出来自己不服气想要速成了，萧霜序羞愧的低下头，露出红彤彤的耳朵。

“活动一下腿，我让灵生端茶来。”

萧霜序听话的做一些松弛肌肉的动作，缓解腿上的酸疼。灵生端着茶出来，在石桌上斟好，看萧霜序一脸痛苦的样子，围着萧霜序走了一圈笑道：“萧哥哥你被先生罚了吗？”

“没有，我扎马步扎的啊。”原来先生还罚人啊，会罚什么呢？

“灵生，你平时练功练不好，先生一般怎么罚你的？”

灵生摇摇头回答萧霜序道：“我不练功，先生只叫我读书，阴阳术法先生一般不随意教人的，所以我读书要是不用功的话，先生一般就罚我抄书。”

“先生不教你练功吗？”萧霜序一直以为灵生也是承先生的徒弟。

“是的，先生说不是谁都能学，我没有天分，而且我心中有仇恨，学了对我无益。”灵生说着看了一眼屋里，萧霜序也没继续问，想来灵生的仇恨和弥生应该脱不了关系。

道法其实说白了就是世人眼中所说的茅山术，不过比所说的要深得多。上至天文地理，下到为人处世读书明理，非茅山术可以概括的。以前叔叔说过，学习道法，要想得其所用，必须持心极正，持心至纯。

先生说灵生不适合走此路，可能是觉得自己心不正，心不纯吧。承先生也说自己不适合，杀心太重。

一定会适合的，一定比谁都强，萧霜序心中默念。

灵生回去读书之后，萧霜序喝了口茶，看着矮松出神。

什么才是正，什么才是纯？

突然一只通体乌黑的鸟扇着翅膀停在矮松上，对着萧霜序一阵怪叫。

萧霜序被吓了一跳，觉得黑鸟眼睛里似乎满是敌意。

听见鸟叫，承影从屋里出来，看着鸟道：“回来了？”

“先生。”黑鸟居然点了点头说话了。

“哟！”萧霜序茶杯都吓掉了，见过妖魔鬼怪，会说话的鸟还真没见过。

“这是萧家小少爷，萧霜序。这是墨鸦，你们认识一下。”

墨鸦抹了两下和羽毛一样乌黑的鸟嘴，看了一下萧霜序，不情愿道：“你好。”

“你好。”萧霜序也随意说了一句，心道你一只鸟也敢看不起我。

打完招呼，墨鸦就不理萧霜序了，低头开始啄矮松的松针，不过一分钟，就啄断了好几根，落了一地。

怪不得这矮松秃头了！

承影已经把练功时候穿的，沾了汗的练功服换了，似乎还擦了身，穿回了长衫，站在萧霜序旁边，萧霜序闻到了一股檀香的气息。

“去收拾一下吃早饭吧，吃完到书房上早课。”

萧霜序放下茶杯去房里换了衣服，弥生已经把粥端到桌上，萧霜序说了声谢谢，和灵生一起坐下吃早饭。

“先生呢？”萧霜序还以为承影马上就进来，没想到动手了也没见。

“应该在书房吧。”弥生道：“先生早上不吃东西的。”

要成仙了，清粥素菜，还不吃早饭，居然身材还那么好，萧霜序倍感郁闷。

书房在小楼的被边，也就是靠近承影房间的一边，独立的一间小楼。书房下边架空了，用木桩做支撑，楼梯也是木的，踩上去还嘎叽两声。

灵生推开门，萧霜序便看见了满屋子的书，几乎四面墙都被书架占满了，地上还用箱子收了一些。

窗子边有一张书桌和一把太师椅，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承影正拿着一本书坐在椅子上看。

书桌旁边还有两张小一点儿的书桌，一张上摆了一些书，四书五经，还有几本字帖。另一张桌子空着，连笔墨都没有放。

“先生。”萧霜序叫了一声，灵生自顾走到放着书的那张桌子坐下，拿起字帖开始练字。

承影放下书道;‘昨日你画符，我看你运笔还不错，写两个字我看看。”

这个萧霜序就不感觉难为情了，道法不敢再夸大，钢笔毛笔字，萧霜序还是拿得出手的。

承影把面前的纸笔推到右手边，萧霜序走过去拿起笔沾了墨在纸上写了一句话：持心极正，持心至纯。

萧霜序的字不比承影浑厚有力，但是笔锋娟秀，棱角分明，字迹之中透着秀气。

“不错，字若其人。”承影道：“你写这句话，是有问题问我？”

又猜中了，萧霜序笑了一下放下笔道：“是，先生。学习术法要持心纯正，但是怎样才算纯正。世间万事，纷扰何其之多，正邪划分也不能统一而论。比如一个人，全家皆被别人所害，他恨那个人，想杀之而后快，这有错吗？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俗世凡人又怎么能放下仇恨二字。”

承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笔在萧霜序字迹的下边写了四个字：因果报应。

“你觉得什么是因果报应？”

萧霜序思考片刻，有些不确定回答承影道：“种因得果，为善为恶必定会得到相应的报应。”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萧霜序以为，为善、为恶都有自己应得的报应，只要为恶，必要有报。

承影摇摇头，又在纸上写了一个‘业’字。

“业即为因果，业有三报，现报、生报、速报。既善恶之后今生受报，来世再报和立时受报。你怎知这个人全家殆尽，不是上一世欠了的因果。”

萧霜序一愣，随即了然到：“多谢先生，霜序知道了。”

“凡是道法大家，心中自有丘壑，不能一概而论。正，既是要为善，平等待人，不能抱有势利之心，纯既是不可学旁门左道危害人间。一切有因有果，今生受苦，前世必定为恶。今生作恶，来世也必定受报。”

“是，先生，我现还还参不透，慢慢就能懂了。”萧霜序露出爽朗的笑容。

授业解惑，说的一点儿不假，承影短短几句话，就已经解开了萧霜序之前的疑惑。

“灵生正在学四书五经，你从今天也跟着他一起学，四书五经学完了，我再教你易经八卦。”

“是。”说白了就是先学做人的道理。

“道法，说的不只是某一门，而是一个类别。就现在来说，佛教、道教、基督、天主等等，都是道法中的一类，说的就是沟通阴、阳两个世界的法术。自百家争鸣开始，道教兴起，后又败落，历经千年后零零散散已经所剩不多。佛教自汉明帝时期传入本土，也历经千年，经本土搓揉融合至今，丰富了不少。现在的道，大多是两者的融合，这些融合出来的东西，四书五经中藏了一大半，所以你先学四书五经，并不只是做人的道理，明白吗？”

萧霜序：“……”

认命的坐下之后，灵生很慷慨的把自己桌子上的书分了两本给萧霜序道：“论语和孟子我已经学完了，先给你吧。”

我还不如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萧霜序气绝。想想自己在学堂学的都是国学、数学、历史、物理……。

从头开始吧，好在四书五经从小家里也逼着读过。

接下来的日子，萧霜序的日子算是固定了。早起练基础功，然后上早课，然后承影会教剑法，晚上还有课，到了九点便可以休息。

只是萧霜序不敢怠慢，就算再累，回房还是会练一会儿画符，不然在承影眼中，就真的只是鬼画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