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灵修

竹林几乎覆盖了整个院落，李青思抬头一看，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原来已经通到了山顶，有一丝清风从山外吹入，应和着潺潺流水，别有一番禅意。

赤豹挤开竹林继续往里走，在一堆杂乱的枯竹当中，果然匿着一座小小的屋子，虽然也是雅致，但更多的是清幽及落寞。

李青思推开屋门，‘嘎吱’一声闷响，里面满是灰尘，李青思连打了七八个喷嚏才勉强忍住。

只见这是一座一进两出的三入套房，东西两侧有耳室，正厅后面也有副厅，倒像是江南人家的摆置。

屋里摆设也很简单，除去一些盆景古木以外，也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倒是西房墙上挂着一张画，上面似有一个人，却因为蒙尘已久，看不清面目。

许是这里的主人也说不准。

李青思这样想着，轻轻将画上的浮尘吹去，一张艳丽决然的脸便露了出来，即便是因为年代久远纸张泛黄，也能看出上面倚石而立的绝色美人肤色白皙，清新不媚。

赤豹轻轻的低吟了一声，看到画上人拳头大的眼里居然浮上了泪水。

“他是你的主人？”

赤豹不能人语，只小心的窝在画边，仿若了却了心愿。

李青思心里叹气，转身出了屋子，才发现有条幽静又从这院子里通了出去。

这样山重水复，李青思的趣味被调到了极致，他兴趣盎然的继续往里走，这次没有赤豹[赤豹？]带路，差点走错了路。

山路又一次蜿蜒而下，往山腹中走去，要不是走在廊中，李青思觉得自己怕是要走到地府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重见天日，且有潺潺的流水声隐隐传出。

直到看到一座半丈高的莲花坐台，他心里的激动几乎要呼之欲出，外往洞中走深了些，水声渐大，梦中所见根本不及其万分之一。

走到后来，震耳欲聋的水声让李青思双耳发疼，越来越大的潮气迎面扑来，廊中石柱上早已经布满了青苔草菀。

李青思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差点摔飞出去！

他低头一看，只见青色的菀草如有生命一般漂浮在空中，刚才挡住他脚的，就是这东西。

他手里的长明灯也渐渐暗了下来，并不是灯火要熄，而是他的身边渐渐浮起莹亮的光芒将长明灯的光芒掩盖去，李青思放慢脚步，才发现脚下早已经不是石阶，而是一层层石头莲瓣。

这是一个巨大的祭台！

李青思连忙往前走去，只见一片萤火之中，一座通天的巨大鹿仙，栩栩雕琢，不知被风蚀雨腐了多久，外面分明裹过一层彩身[金是化学属性最不活泼的金属，不会被腐蚀。能腐蚀金的应该是王水……那里的风雨是王水吗？]，如今斑驳零落，只剩下灰白的青石。

即便如此，也没有这座鹿神像的圣颜瑞气，也不知这鹿神有没有大悲大志，这样隐匿在山石之中，居然比那些个法相金身更加慈悲肃穆。

李青思也不知该不该拜这尊鹿神，只得啧啧称奇一番，绕过巨大的莲座祭坛，往后面走去。

越往里走，水声越大，雷霆万钧之中，李青思终于看到一道漫天彻底的巨大水柱，拔地而起，穿山而过，飞冲而出！

就是这里！

李青思喜不自胜，不由得迈开步子往前走去，突然觉得肩上一重，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

“少爷，危险！”

是李甲，李青思一颗心晃晃悠悠从半空中落了下来，他也有些惊奇，仿若方才被蛊惑一般，再看看脚下，早已凌空，刚才托住自己的仅是那些青菀。

李甲拖着李青思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鹿神祭台处，才心惊胆战的停下。

“少爷，怎的走得如此深，叫小的好找。”

李青思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摆了摆手，“可见着方才的赤豹了？”

李甲摇头，“我寻着少爷留下的脚步走到这里，未见赤豹。”

李甲方才被赤豹伤的不浅，此刻脸色苍白，“少爷，咱们还是快些出山去罢，莫要家仆担心。”

李青思点点头，又有些难舍的看了眼山中水瀑，“许是山中精怪入梦蛊惑……”

李甲有些莫名的看着李青思，李青思摆摆手，扶起李甲：“走罢，这里倒是别有洞天，可惜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来之处。”

说着俩人便相扶而出，就在此刻，巨大的水声中却突然传来一声低泣。

李甲头皮一炸，大叫一声：“少爷！”

李青思也被这声音吓得不轻，总说山中多精怪鬼魅，难不成这里真是什么怪物巢穴，被他误闯？

俩人又凝神听了会，只闻那低啜慢慢变大，最后却传来一声难耐的叹息。

“客人，为何来了又走？”

李甲吓得毛根树立，拉着李青思就想跑，李青思拍拍他的肩膀，稍作安抚，扬声道：

“在下唐突，并不知贵地有主人，多有打扰，我等即刻离开，不敢扰您清净。”

远处传来一声轻笑，却夹带着一丝怅然若失：“客人不必害怕，此间乃山神庙府，来者即客，只是我在此寂寞久了，吓着贵客了。”

李甲张大嘴无声的朝李青思道：“咱们还是走罢！”

李青思点点头，刚要迈步，却发现四壁的萤火突然慢慢都浮了起来，就像一幕光帘一般，从两人的头顶盈盈绕绕的飞升而起，原来这里居然是一座巨大的庙堂，山顶竟是梁栋画廊。

萤火慢慢朝着方才的水洞中飞去，李青思看到青菀下确实有一道石阶。

李甲一看李青思这模样就知道他家公子又要‘不听话’了，连忙拽住李青思的袖子讷讷的喊道：“少爷……”

李青思拍拍李甲的肩膀，毅然的上了石阶，结果一进石门，振聋发聩的水声反倒小了一些，在巨大的水幕之中，果然影影绰绰匿着一个人影，飘忽不定，看不真切。

那人影似也看到了李青思，慢慢浮到了水边，抬手轻轻的按在水幕上。

“贵客，如今是何年月？”

“崇帝年间，宝延三十五年。”

水中人喃喃道：“宝延……崇帝……具不相识……单名皇帝已经没了吗？”

李青思一怔，单名皇帝？这……似乎是前前朝南蛮之地的一方小侯？后来一路北上，是坐过一段时间的一统皇帝，可惜不到五年，就被镇压割首。

早已过了四百多年。

水中人见他不答话，慢慢放下了手，自言自语喃喃道：“对了，许久之前也有人来过，已经换成了什么董勤皇帝……这又是过了多少年？”

董勤皇帝，这是南蛮最后一个土皇帝，被前朝开国皇帝踏平南疆后一刀了结了性命。

“你是这山中鹿神？”李青思问。

水中人笑道：“什么鹿神，哪里有什么神仙，不过是愚昧山民立的庙宇，求个心安罢了。”

“那您是？”

水中人不再言语，在水柱中慢慢飘荡了一圈，然后贴在水壁上，隐约间李青思看到一张绝艳的的眉眼，在水雾中迷蒙而凄然。

“我生于此山，不知去处，不知来处……”

“贵姓？”

水声绵绵，李青思看着水中人朱唇微张，吐出两个字来：“无姓……唤作灵修……”

“灵……修……，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你是这山中……山神？”

灵修苦笑一声：“精怪而已，怎堪‘神’这一字？”

李青思见着山鬼谈吐文雅，倒不像志怪乱谈中那样青面獠牙，食人啖肉，粗俗不堪，索性便坐到了水柱旁。

“山神因何禁锢于此？”

灵修也从未见过如此有趣之人，数百年来，不论是无意间闯入，还是被他入梦召唤于此，看到山中异装皆吓得魂飞魄散，更不要说见到水柱中藏有一人。

“并非有人禁我，只是不愿见凡尘俗世，且人心皆贪，脏污可恶……”

李青思轻叹摇头，“世间人心千万，总有质而不野之人，上神以偏概全。”

灵修一愣，这人还同自己论起道来了，“人生来性恶，即便后天礼仪教化，难免无法根除。”

李青思笑道：“常言圣人主善教化，荀子主恶教化，上神却连教化都不信了，这人间哪里还有真心实意？”

灵修摇摇头，慢慢的顺着水流漂远了些，“贵客不妨看看这洞府之中，此地初建时，金宝满地，如今萧条至此，每个经过这里的人，皆要顺去一两件，即便是你，不也拿了我的长明灯？”

李青思一愣，扬声大笑，“那可真是抱歉，并不知此地有主，这就归还，也不知上神入我梦中，引我来此，又是为何？”

李青思语毕，只见巨大的水帘突然静了下来，冲天而上的水瀑终于慢慢回落，最终，一点点的稀薄了下来，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含笑看着他。

“我可没那本事能入你的梦，初见贵客，礼仪不周，还望见谅。”

李青思怔愣的看着浮在空中的灵修，他曾阅书千万卷，却从不知道有哪位大才人能描绘出这样一幅面容来，只见他还穿着前朝的衣服，青灰色的头发铺了一肩，眉清目朗，清清寡寡的看着他，眼里却含着一丝笑意。

灵修慢慢落到青藤石阶上，眉目微微一低，也不见得他怎么动，脸上便做出个礼贤的姿态来。李青思连忙拱手：“是在下叨扰。”

灵修挥手，依附在山壁上的藤蔓瞬间像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金碧辉煌飞檐翠壁――这殿的本来面目竟如此贵气逼人。

“这里原是山民为我母亲所修庙堂，可惜母亲福薄，没法亲眼看到这些。”

“可是这尊鹿神？”

灵修点点头：“母亲虽有庙堂供奉，却不能保人平安，她也不过是个平常精怪，却被有心人利用。”

“这尊神像也是村民所立？”那恐怕是要劳民伤财。

灵修笑道：“这里凡人本就生活困顿，怎敢让他们来这里立像，有心之人立了，却成了凡人们保命祈福的神像。”

李青思摇头苦笑，这山神倒是心直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