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削肉剔骨
李佩坛笑而不语,同李青思极其相似的脸上带着肃杀之气,他翻身上马,又朝湖中走去,末了回头看了灵修一眼。
“你好自为之,我在此处等你回来。”
说罢,便扬鞭而去,远处乌泱泱的一大片黑色鬼军也慢慢消弭,李青思这才惊觉自己背上居然起了一层汗。
他能感觉到,这人身上背着千万杀孽,万里白骨曾为他铺路,恐怕就连地狱,都收留他不得。
灵修脸色铁青,捏得手中扳指嘎吱作响,李青思听到他咬牙切齿道:“凡人……”
张月端集结了五千兵马将将军冢团团围住,等来的却只有李青思等人,他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带着些许失望,或许应该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将军。
灵修回家后便闭门不出,谁叫也不应,因是穿着一身人皮假囊,所以也不觉得饿,就这样在房间里把自己关了七八天,最后还是李青思自己推门进去了。
灵修就跟当初刚到知府大院一样,披着件外套,泠泠清清的坐在窗户边上,外面的蝉鸣鸟叫一丝都暖不到他的身上,就像一块三九天里的寒冰,孤零零的。
“这是下面供上来的鲜果,尝一尝。”李青思坐到灵修对面,见他不自知的捻着拇指上的扳指,轻笑道:“你在想他?”
灵修空洞眼里这才有了神采,看向李青思,慢慢眯起了眼睛,似在李青思的脸上寻些什么出来。
“其实你于他长得一点都不像。”灵修道。
“那里不像?鼻子?眼睛?还是嘴巴。”
“哪里都不像……”灵修喃喃道:“你比他好多了,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可恶的人……平白让我被关了这么些年……还要教训我……从前他可不敢……”
听了这话,李青思用竹签插起一块梨,似在仔细端详这块晶莹如玉的果肉,脸上却变化莫测,“灵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从山洞里带出来吗?”
灵修莫名:“因为有人给你托了梦?”
李青思笑着放下梨子,“因为我这个人,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总要顾及家族体面,每走一步都得有所顾虑,人人为我规划将来,但我……最恨别人安排我……”
一丝漠然终于慢慢爬上灵修精致无暇的脸,他又勾起了唇角,似笑而非的看着李青思,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李青思摇头笑道:“你讲的故事精美绝伦,但似乎好多事情并不能按照你的安排发展,你引我到鹿神庙,是因为我是李佩坛后人,骆彦勤恐怕也根本就是你的人,他故意引我为你做法事,将你救出鹿神庙,后来你又亲自拔出‘山鬼’,想让我引出李佩坛,彻底将你真元救出……可惜……世事难料,如今你我相识一场,我不在你身上图谋什么,只想听一个故事。”
灵修一瞬不错的看着李青思,突然笑道:“你确实和他不像,你聪明极了,披着个伪善的人皮,内里却狡猾极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因为你是李家后人,才引你入鹿神庙,那谭栋本是我山中的树精,后来随我到李家当了管家,我出事后便一直想方设法救我,却始终缺少一样东西,因为将我封在鹿神庙中的,正是李佩坛,只有李佩坛,才能放我出来,可惜……你只是他的后人,并不能救出我的真元……”
“那到底是你封了他的魂魄,还是他封了你的真元?”
灵修站起身来,伸出苍白的手,轻轻的附在李青思的额头上,呢喃道:“世间之事,哪有两全之法,是非对错,终在人心……”
李青思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一下子从万丈高空中重重抛下,最后又轻飘飘的,落在一片虚无混沌之中。
隐约间,他看到有人从远处一步三晃的走了过来,李青思连忙甩甩眩晕的脑袋,才发现这里居然十条官道。
官道上来去人马很多,但更多的,还是饿死在路边的尸体,一个个身上站满了乌鸦和秃鹫,但来来去去的人,居然全都熟视无睹。
方才那个步履蹒跚的人,正是灵修!
只是李青思从没见过这样的灵修,衣衫褴褛,一头秀发如同枯槁,乱蓬蓬的,赤着脚,满脸血污,谁见了都要躲得远远地,他双目失神,似乎只凭着一股信念在往前走。
李青思连忙上前,却扑了个空,原来这又是幻境。
很快从官道尽头飞驰而来一队兵马,将李青思团团围住,长刀短剑齐刷刷的对准灵修,但各个却又透着瑟缩。
灵修木木呆呆的停了脚步,迎着刺眼的日光看了一圈这些围住他的人,讷讷地问:“李佩坛呢?”
这群人听见灵修问李佩坛,立即大怒,一个脾气火爆的干脆一脚将灵修踹翻在地,李青思这才明白,此时的灵修,真元恐怕已经被困在了山洞中,且比起被他救出来时还有些神力,如今恐怕连个凡人都不如。
他被几个官兵足足戏弄了半个时辰,才被绑住双手,拖在马后,一路顺着官道跑了近一里路,等到了地方,灵修双腿早已经被拖得血肉模糊。
他们到了一处军营,听到几人回来,从军帐里走出一个人来,浓眉大眼,居然是骆彦勤!
“谁准你们这样侮辱他!?”骆彦勤喝道,亲自上前解了灵修的绳索,却听到身后几个人冷笑道:
“若不是他,我们李家军又怎么会到如此田地,我大武朝又怎么会内战三年,再者说,将军已经弃了他,还亲自请了古岩道人将他封印,如今他伺机逃出,就应该五马分尸!”
“对!五马分尸!”此人说完,身后立即有一大片人附和,在众人眼里,这灵修根本就是个妖言惑众的妖孽!
灵修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一看到骆彦勤,就挣扎着爬起来,张口就问李佩坛去了哪里。
骆彦勤气道:“你辜负了将军对你的信任,居然敢降灾伤及无辜百姓,如今因你起了祸事,将军他还在陇文苦战,我劝你还是回巫山去罢,人世间,你还是别再来了!”
灵修连连摇头,“不……不对,我没有辜负他,不是我降的天灾,我要同他讲清楚!”
“你再敢乱动一步!我就杀了你!”骆彦勤也被气得黑血上头,大喝一声,抽出长剑抵在了灵修的脖子上。
“灵修啊灵修,如今事已至此,根本无法挽回,即便你同将军解开了误会又能如何?将军被迫起兵,逝水难收!”
灵修冷笑一声,“只要他把我从巫山水牢中放出来,我便能助他得这天下!”
‘啪!’骆彦勤冲着灵修就是一巴掌,冷声对身后的士兵道:“胡言乱语!妖言惑众!给我把他拉下去,不许给他饭吃!他什么时候愿意回去,就什么时候放开他!”
灵修被绑在一根长长的木柱子上,每天迎接着风雨,却从未再开口说过一个字,即便军营里的士兵对他百般凌辱,他眼里依稀闪烁的光,却始终未灭。
李青思就一直守在他的旁边,看着灵修脚边的草木从土里探出脑袋,看着那些出去打探的士兵一个个浴血回来,看着战事愈演愈烈,灵修就被挂在木杆上,过了整整三个月。
一日半夜,整个军营都在酣睡,李青思看到军营四周的巡逻兵,悄无声息的一个个被抹了脖子,一伙人潜了进来,将灵修偷偷了运了出去……
李青思连忙跟上,只见这些人穿着同骆彦勤等人不一样的军甲,恐怕是单名皇帝的士兵。
李青思一路跟到一处大营,果然是皇家军队,处处飘着黄色龙旗,等灵修被带到一顶巨大营帐中后,李青思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单名皇帝。
很可惜,这不过是个迟暮之年的老人,并无什么过人的相貌,且根本不像个什么枭雄,倒像个唯唯诺诺的无知老朽。
“把他给我活剐了!当着李佩坛的面,下到油锅里去!该死的畜生!白眼狼!背信弃义!不堪大用!”
单名皇帝就像无数老人一样,一句话说得嘟嘟囔囔,但内容却让李青思遍体生寒,但这些士兵却丝毫没有给李青思反应的时间。
灵修立即被拖了下去,校场的中间插着一根粗长的木杆,灵修又被绑了上去,失了神力的山神,就像被扒了皮的狼,只能在屠夫的手下放声嘶嚎哭喊,李青思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看着灵修,被这些畜生一点一点,削肉剔骨,最后只剩下一副沾着血肉的,孤零零的骨架,蜷缩着,挂在木杆上……
沙场之上,两军对垒,单名皇帝却推出一口大锅,和一副空荡荡的骨架,一把利箭破风而去,带着一根断指,上面圈着一块染血的扳指。
李佩坛就像一头被恶鬼附身的猛兽,嘶吼着冲进了单名皇帝的大军,谁都没有想到,李佩坛带着区区不到一万人,居然活生生将单名皇帝十万大军打的落荒而逃,李佩坛追着单名皇帝一路回了陇文京城,直接踏破了城门,先是一把火烧了整个天府皇城,紧接着命部下,将整个陇文四十万军民,不分男女老少,全都斩杀。
整个皇城下起了血雨,万鬼难平心中怨气,齐齐冲向李佩坛,但他如今心如枯木,根本不愿抵抗。
但他没想到的是,一道金光,将他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是灵修的宝剑!
山神真元不死,永生不灭,灵修看到李佩坛居然屠杀四十万无辜军民,便拼劲全力,用宝剑中残留的精魂,将李佩坛封印。
是封印,也是保护。
但单名皇帝恨毒了李佩坛,他乘机一剑挥下,彻底将李佩坛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瞬间地动山摇,沧海桑田一日之间倒转,河水倒灌进皇城,慢慢升起成了一座小山,里面就葬着李佩坛。
此去经年,这一过,就是风风火火四百年,李青思茫然的看着屋里的陈设,对面坐着的灵修,就如梦中一样,却干干净净的坐在他的面前,那样的淡然。
仿若从没有被削肉剔骨,从没有过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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