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to4
晏家送出的几沓邀请函被摆在宴会厅门口的檀木长桌上,深色干红浸湿了象牙色笺纸的边缘。
周桎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宴会厅。
短暂的静默之后,一位有眼力见的侍者上前,被身后走来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安稳坐在上位的晏老先生从位置上径直走到周桎面前,递给他一杯红酒,笑着道:“周先生,晚上好。”
周桎晃了两下玻璃酒杯,也朝他笑了笑,“我来迟了,先自罚一杯。”
他微仰着头把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晏老先生点了点头,朝众人挥挥手,气氛一滞,几秒后才重又热络起来。
在场的没人不知道周桎,但没人认为周桎今天会出现在晏家的聚会上。
东区周家声名远扬,六年前周老过世,周家交由周二爷周桎打理,两年后周家铲除异己,独占东区半边天,三年前周氏火拼吞并张家胡子,着手洗白,眼看就要登峰造极,终于被一个意料之外的角色一巴掌抽了下来。
张家那位落魄小少爷开着辆废旧马自达,失了魂一样飚上两百码追尾出门谈生意的周二爷。周二爷被撞了个七荤八素,弹在护栏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还剩了口气,肇事者自己倒和车子一起四分五裂地冲下高速,葬身火海,连片骸骨都没找着。
周家抢救还算及时,花了不少精力和金钱,把周桎从鬼门关拉回来,勉强供成了植物人。
植物人半年前醒了――但除了周家几个手下,没人瞧过他醒来的样子。
人厉害归厉害,自己怕归怕,该好奇的还是要好奇的。
周桎不过三十有四的年纪,穿着一套纯黑西装很是风度翩翩,不过再硬朗结实的身体也敌不过在病床上躺了两年半,整个人还是多出了一股子淡淡的颓怠――不知道是因为性格和心态有所变化,还是只是因为他坐的那张扎眼的轮椅实在只能把他衬托成这样。
周桎轻咳了一声,众人把心怀各异乱瞟的眼神收了回去。
晏老先生从桌上拿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周桎,然后拍拍他的肩,“出来透透气,挺好的。”
周桎没说话,稍微点头,接着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小公子?”
“哦,他啊。”晏老先生摇头,“不提他了,没个正形。”
说完,他低声告诉周桎:“溜出去玩了。”
周桎就笑了笑。
晏氏集团是家家族企业,在清市占了一大块风水宝地。晏老先生本人育有三儿一女,排在前头的三个各司其职,都已成家,最小的那位说是身体不好常年住在国外治疗,没人见过他的真实样貌。
但今日宴会就是为他回国归家而设,晏老先生请了大半个清市的黑白道在场,什么意思在座的都懂,没道理主角迟迟不出场,弄不清是闹着玩还是眼神不好使。
晏老先生不与精明的商人打哈哈,他实话实说:“管不住那小子,索性不管了,大家吃的开心,回头碰见这崽子别给我面子。”
晏老先生话都这么说了,没人敢指点一二,周桎坐在原处吃了两口带血牛排,让林助理把礼物送到晏宅,先行回去了。
第二天周桎一整天没出书房,傍晚的时候,林助理敲响了书房的门。
周桎没抬头,沉声问:“什么事?”
“先生,孙家那边没动静了。”林助理顿了顿,补充:“您昨天走那一趟之后立马就停工了,人也没闹。”
周桎点点头,放下笔抬眼看他:“给孙羌送点东西,让他长点记性。”
林助理说好,迟疑了一会又说:“先生,夫人......”
周桎转着手腕,反射性皱起眉。
“夫人又给您找了个人。”林助理试探着拉开书房的门,“非得让您见一面。”
门大开着,露出一道空荡荡的走廊。
周桎看不见人,又上下扫了几眼,才在门框边上捉到几缕发丝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眼尾有点小狗眼睛似的下垂,双手扒着门框一动不动。
林助理站在门口,见周桎半天没动静就走了出来,看见这幅情状,立马上前几下把男生轻推到门内。
男生眨巴着眼睛从门口走到离周桎三米的位置,不动了。
凭心而论,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体长瘦削,眼睛很漂亮,看人的眼神不胆怯畏缩,腕上戴着一只看起来磨损了很多年的手表,一眼瞧上去十分单纯无害。
林助理向来觉得夫人对生活助理的审美和态度实在是千变万化,也不得不说这次人挑的不错,像大学生,大概总算能入先生眼了。
男生和周桎对视着,好像不是很紧张,一绺刘海从额头滑落到眉心,他还眨眨眼,似乎是想把戳得他痒痒的头发挤开,但只要眼神一对上周桎,他就抿抿嘴唇安静了下来。
周桎沉默了看了他一会,最后眼神落在对方的手腕上,不易察觉地又皱了一下眉头。
男生一愣,眼睛转了转,抬手把手表摘了下来,朝周桎眯了眯眼,弯起一道月牙形的弧线。
周桎问他:“你叫什么?”
男生眼睛一亮,“陈缭,耳东陈,烟雾缭绕的缭。”
陈缭在周宅住了下来,没人告诉他应该干什么,但林助认为凡是有脑子的人应当都是能猜得到的。
周家不缺生活助理,统共一个主人,上上下下三个保姆和管家,外面守着几个保镖,犯不着千辛万苦找上他这个看起来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
遗憾的是,陈缭没如林助所料。
林助第四天提着资料来汇报的一大早,十点钟带上了书房的门,抬头看见陈缭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的睡衣半挂在肩膀上,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头发蓬成茅草状,一眼看上去就是对陌生环境适应良好,心宽体胖。
林助理皱了皱眉,朝陈缭挥了两下手,把刚醒的人带去了厨房。
林助理把声音压得很低,“怎么现在才醒?”
陈缭不解地眨眼,故意笑着学他小声说:“怎么了?”
林助理恨铁不成钢,颇有点生气,声音扬高了半分,“你是来工作的,就这样工作?”
陈缭似乎有点困,眼睛半阖着:“没啊,我每天都给先生端午餐和晚餐,剩下的时间,先生不让我进去。”
这下林助理也不好说什么了,他收拾好文件,啧了一声,到底往外走了。
陈缭揉揉眼睛,洗漱完往嘴里塞了个包子,等到十二点,他从沙发上起来,进了厨房夸了保姆几句您做的饭真好吃,然后端着午餐去敲书房的门。
门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来”,陈缭开门走了进去,把餐盘放在一边的餐桌上,放好餐具说:“先生,可以吃饭了。”
周桎嗯了一声,捏了两下眉心。
陈缭眨着眼睛看他,周桎意识到他还没走,就抬起头,看见他脸上挂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周桎醒来不久,公司和道上的事情太多,他没心情,也没精力和一个乱闯的小东西周旋,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把陈缭打发走了。
陈缭看着周桎支着的胳膊,遗憾地轻声叹了口气,“您吃吧,晚餐我再给您送来。”
他说完这句很快就走了出去,有点偃旗息鼓的意思,周桎没放在心上,吃了两口午餐就又放下了去看文件。
晚上陈缭走进来,看见的又是几乎没动的午餐。他看了足足三天半,七顿,依然不太能理解,但碍于身份又不得不多做事少说话,思来想去只能发短信给林助理告状:先生每天吃得都很少。
林助理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在车上闭目养神,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丢了下去,半晌又提起手机,有点无奈地回:你的工作就是让他多吃点。
哪来的逗人小玩意,心思一点都不活络,还要人慢慢提点。
陈缭隔了好一会才收到他的短信,趴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都要睡着了,眯着眼盯着屏幕坚持回了个哦,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往厨房走。
陈缭一点就通,他把冰箱翻了一遍,想想把鸡蛋放了回去,只舀了一点米,兑水煮了一锅白粥,端着整个锅往书房走。
他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周桎说话,然后左右看了看,只能先把锅放下,开了门,再端着进去,侧身挪着小步子把门掩上了。
周桎知道一定是陈缭,并不很惊讶,甚至根本没抬头看他进来干什么,只是陈缭开始说话了,他才活动了一下手腕。
陈缭把砂锅放到一边的桌子上,有些雀跃地道:“先生,喝点粥吧。”
陈缭喜形于色,光是看表情就知道他有邀功的小心思。
周桎盯着他看了一会,既没说可以,又不说不可以。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人的眼神是有些凌厉的,陈缭眨着眼睛斟酌了一下,自顾自解释:“砂锅粥很好的,养胃。”
周桎不和他纠结砂锅粥好不好喝的问题,只问:“谁让你做的?”
陈缭移动桌布的手一顿,抬起头看他,对上他淡漠的眼神,说话有点卡壳,“我…自己想做的。”
周桎垂下眼睛,不再看他,语气没有什么起伏:“端出去。”
陈缭闻言摸了两下自己额头上的刘海,转过一侧身体嗫嚅着想说什么,一对上神情完全不在意、不想搭理自己的人,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巴,又磕磕绊绊把粥端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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